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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上午,7点20分。
一辆黑色轿车驶离了一条小巷,汽车往长途客车站方向行驶。
车上一共三个人,后排座的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面白如玉,戴着一副金丝圆墨镜,身穿深蓝色长衫,手中拿着一个棕色的皮包,此人就是代号为“狮子”的中共苏中十区地委书记白柯。
前边开车的是一个25岁上下的年轻人,身穿一件工装,上身是白衬衫,头戴一顶黑白格子的鸭舌帽,粗壮的手臂在方向盘上稳当操作,此人是中共南京城工部行动科的徐小年;后座紧挨着的是一个35岁左右的精壮汉子,红脸膛,宽肩膀, 一身棕色布褂子,内衬白色内衣,他太阳穴凹陷,目光如炬,此人正是中共南京市委城工部行动科副科长燕长飞。燕长飞早年习武后加入新四军,是千锤百炼身经百战的老党员,鉴于此次护送目标级别之高,所以南京市委特别委派燕长飞和精明能干的徐小年护送“狮子”。
汽车行驶到孝陵卫,开车的徐小年说道:“老燕,情况好像不对劲儿!”
只见前方孝陵卫路口军警宪特遍布,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莫不是……
燕长飞看着前边的情况镇静道:“这是敌人的临时设卡,回石板桥,绕着走。”
徐小年刚要转弯,车外来了两个便衣和一个穿制服的警察。便衣敲窗户,徐小年摇下车窗堆笑道:“老总,什么事?”
一个贼眉鼠眼的便衣道:“你们要回去?”
徐小年知道汽车现在的姿势是即将转弯儿的姿态,所以徐小年道:“老总,我们有急事赶长途车,我看到前边拥挤,才准备绕路。”
穿制服的警察看了看车里道:“转弯儿?想跑吧!通通下车接受检查!”
车内三个人陆续下车,一个便衣道:“去,那里集合。”
三个人走进一小堆儿过客中接受盘查,特务开始搜身,“狮子”、燕长飞、徐小年,都举起手。警察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狮子”笑道:“长官,我是做生意的,开车的是我雇来的司机,身边这个人是我的随从。”
“狮子”笑着递上证件,燕长飞和徐小年也递上证件。
搜过身后,警察问道:“你们是哪人啊,做什么生意?”
“狮子”陪笑道:“我们是苏北人,常年跑上海和南京,主要做纺织品生意,上到布匹绸缎,下到针头线脑,这是我的名片。老总,我们的确是赶汽车,晚了就赶不上长途车了。老总,这是一点小意思。”
“狮子”在名片下放了几张钞票递过去,警察接过名片看了看,手指顺势一捻把钞票握在手中。两个便衣搜了一下汽车,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就在这时,远处来了一个便衣说道:“队长,那边有情况!”
警察一挥手道:“你们走吧!”
“狮子”等人上了汽车。徐小年发动汽车,汽车缓缓驶过孝陵卫大街,徐小年擦擦汗道:“好悬,还是首长冷静,用几张钞票就打发了。”
“狮子”笑着说:“没什么,‘白区’工作十分危险,你们这些在‘白区’工作的同志真是辛苦了。”
徐小年笑道:“是啊,我们也算是老地下了,可疑的东西我们尽量不带,枪放在市郊,出了城我们必须武装了。”
燕长飞也笑道:“是啊!山区地形人员复杂,赤手空拳很危险。”
“狮子”笑道:“老燕、小徐,我又跟你们学了一招,我真的有很多东西向你们‘白区’的同志学习啊。”
小徐笑道:“首长真谦虚,我们也想回到前线杀敌,整天躲躲藏藏还不如直接上前线刺刀见红!”
“狮子”笑道:“‘白区’工作同样重要,要是没有你们搞到的情报,前线的指战员就是聋子瞎子,你们的作用可蛮大呢!毛主席说过:‘龙潭三杰’其中的哪一个都抵得上一个师,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对‘白区’情报工作都很重视。”
“狮子”几句话让小徐心中充满自豪。
汽车缓缓驶进了长途车站,徐小年停下车,几个人下了车,燕长飞手里拎着一个包袱,“狮子”手里拎着包,他们向售票处走去。售票处排着长队,车站熙熙攘攘,各色的旅客行色匆匆出入着站台,“狮子”突然停住了脚步,说道:“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儿!”
燕长飞也说道:“是的,停车场的汽车要比往常多,车牌子全都是A打头,应该是政府的车。你们看,车站周围有很多闲人,他们的目光不松散,而是左顾右盼,这些人没有行李,也不像接站的人,接站的人的目光总是射向出口,这些人没有,应该是便衣。”
徐小年道:“是不是冲我们来的,莫非是我们行踪泄露了?”
“狮子”道:“镇定,我们不要慌,先排队买票,见机行事,现在往回走很容易引起敌人的怀疑。”
徐小年点头,他从心里钦佩这位首长——临危不乱果有大将之风。
他们买完票开始进入进站口。一进入站口,徐小年有些后悔了,想不到这里站了不少穿着军服的宪兵,便衣更多了。
燕长飞拉了一下徐小年,徐小年心里明白,这是燕长飞给他暗示要做好战斗准备,如有意外,首先要夺枪,然后要用生命来保护首长安全撤离。
南京长途汽车站是全国最大的长途汽车站,这里四通八达,有开往各地的50多趟班车。燕长飞看看手表,距离开车时间还有10分钟,他们现在要掌握好时间,不能上车太早,否则会被搜查,一旦上了汽车再跑就困难了,燕长飞看到几个宪兵正在一辆车上检查。
燕长飞低声道:“我们先去候车室,快开车时我们再上车。”
三个人溜进候车室,候车室里也有便衣在巡视,三个人若无其事地坐在长椅上,“狮子”翘起二郎腿,悠闲地用手指敲打着膝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还有5分钟,班车就要开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先生,你要到哪儿去?”
“狮子”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戴着礼帽身穿灰色西装的人站在身后,“狮子”道:“你是什么人?”
来人道:“少废话,跟我走一趟!”
“狮子”道:“干什么?”
来人道:“例行检查!”
来人掏出蓝色证件。
“狮子”慢慢站起身,跟着来人向右侧的办公室走去。与此同时,燕长飞朝徐小年递了一个眼神,徐小年心领神会,他们尾随着“狮子”朝办公室走去,走到了最里边的一个办公室。
“狮子”走进办公室,穿西装的人掏出一张照片,上下打量着“狮子”。突然,他掏出手枪对准了“狮子”,“狮子”出手打掉了西装人的手枪,与此同时,尾随进来的燕长飞一个健步冲上来,从后边用手卡住西装人的脖子往右侧一拧,西装人的脖子顿时被拧断瘫倒在地。
徐小年捡起地上的照片,大吃一惊,尽管照片十分模糊,可是从五官轮廓上还是看出来,照片上的这个人就是他们护送的首长代号“狮子”。
燕长飞从死人身上掏出了一个证件,证件上写着:党通局行动队周秦。
燕长飞低声道:“这是中统最精锐的行动队,看来敌人真的是针对我们来的,首长的照片在敌人手里说明我们组织的确出了叛徒。”
徐小年道:“现在怎么办?”
燕长飞看了一眼办公室道:“先藏尸,把尸体藏在卷柜里。”
燕长飞撬开长卷柜的锁,几个人把尸体藏进去,然后锁上卷柜。
这时墙上的指针指向8点25分,距离开车的时间不到2分钟。
徐小年道:“我们还坐车吗?”
燕长飞道:“现在不坐也不行了,外边全是特务。我们分开走,小徐你和首长先上车,如果有情况,我把他们引开,你一定要设法掩护首长撤退。”
燕长飞说着把周秦的手枪揣到怀里。
徐小年道:“科长,不行,还是你和首长在一起,有情况,我开枪把特务引开。”
燕长飞厉声道:“徐小年同志,执行命令!”
徐小年再没说话,三个人开始分成两组走出办公室,沿着长廊走出去,徐小年和“狮子”直奔3路班车,班车站牌子上写着:“南京西站—浦口”。
幸运的是宪兵并没有搜这辆车,也许是已经搜完了,徐小年和“狮子”快步跑到车门口,一个身穿制服的检票员正要关车门,徐小年喊道:“等等!”
检票员一脸不高兴地检了两个人的车票,两个人上了汽车找了两个空座坐下。坐下后,“狮子”冷静地观察着车站的情况,徐小年有些心急,目光在寻找着燕长飞。
这时,检票员上了汽车关上车门,司机开始发动汽车,汽车开始慢慢驶向出口。就在这时,汽车前边跑来一个人气喘吁吁,手里举着车票。
司机踩下制动头伸出骂道:“代币,不要命了!”
来人正是燕长飞,售票员也骂了一句,还是让燕长飞上来。
徐小年看到燕长飞上了车,他长出一口气。燕长飞是经验丰富的老地下党员了,他在汽车下一直观察动向,只有确定了汽车安全后,才上了车。
司机按了几下喇叭,汽车开出车站直奔官道。
汽车刚出站时,一路平稳,大约过了25分钟,驶到长江下关渡口,前边有几辆汽车站排等待轮渡。燕长飞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时间是9点02分,每次轮渡能过四辆汽车,过江一个来回要20分钟,这辆汽车排在第五位,所以只能等下一班,至少要等待四十分钟。
与此同时,“狮子”也看了一下手表,他也在算时间,这个漫长的40分钟比一天还长,事实上离开南京的路有几条,从海路走需要绕一大圈,租用民船过江风险很大,长江上每隔半个小时就有国民党的江岸巡逻艇巡逻,长江上有数十只全副武装的巡逻艇这样巡逻,所以民船风险太大了,相反,虽然官道检查严密,但只要没有意外,应该说是最安全的。所以这次护送“狮子”过界选择的是官道,但选择了官道,就得忍受轮渡的等待。
5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燕长飞所在的汽车已经停在了渡口的前边,眼看着再过几分钟,对面的轮渡船就要来了,燕长飞紧张的心情慢慢舒缓过来。他把头探出车窗,看到对面的轮渡船正在江雾中驶来,突然燕长飞感到了有些不对,他回过头去。
只见身后的官道烟尘滚滚,几辆黑色汽车疾驰而来,卡卡几声,几辆汽车停在在了轮渡码头,燕长飞知道敌人已经赶到了,是在车站杀死的特务被发现了,形势到了万分紧急的时刻。燕长飞把手搭在徐小年的肩膀上,发出了命令,这是一组莫尔斯码:我下车引开敌人,你要用生命掩护首长。
徐小年在乘客中拉着燕长飞的衣襟,拼命拉住不放手,燕长飞往外挤,挣脱了徐小年。他盯着徐小年一眼,这决绝的一个眼神表达了他的决心。
徐小年望着燕长飞,而此时的“狮子”也紧紧拉住徐小年的手,他侧头对徐小年低声说:“一旦战斗打响,你先撤退,不要管我!”
徐小年转头盯住“狮子”,“狮子”在他手心划着,这同样是一组莫尔斯密码:这里没有首长,只有战士,我们和敌人拼了!
“狮子”的信息让徐小年猛然醒悟,自己和燕科长的任务就是护送首长,无论如何,也要拼命保证首长安全。
而此时车厢内的乘客,有的在打盹,有的在漫无目的浏览江景,有的在吃零食,谁也不曾想到汽车内的变故。燕长飞挤到车门旁,快速打开车门,坐在旁边的检票员一愣还有反应过来,燕长飞已经下了车。燕长飞往回跑,而从车上下来的几个特务也发现了他,他们向燕长飞包抄过去,这一幕徐小年从车窗都看在眼里。
此时,燕长飞举起枪向特务射击,他连扣了两下扳机,枪没有响,而特务的枪却响了。燕长飞左肩中枪,他踉跄地东跑,特务在后边追,一个特务喊道:“抓活的!”
燕长飞回头再次举枪射击,枪还是没有响,燕长飞突然感觉到不对,以他的经验他迅速判断出这枪有问题,这枪是车站那个叫周秦的中统特务的。就在这时特务已经扑过来了,一个特务冲上来抱住燕长飞的胳膊,燕长飞往后倒退半步,特务一下子抓空了,燕长飞顺势扣住特务的手腕往后一带,紧接着又上前半步,侧身靠住特务的右胯骨,特务失去重心,燕长飞的右手顺势反扣特务的咽喉,只听咯嘣一声,特务的颈椎已经断了,颈椎断裂的碎片骨岔穿出肉体刺破了大动脉,特务脖颈的血如突然断掉的高压水管向外喷涌。这一幕惊呆了旁边围攻的特务,好一个标准的擒拿动作,一招致命绝不拖泥带水。旁边的特务胆战心惊,他们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绝顶高手。
几个人特务举起枪喊道:“你已经被包围了,投降吧!”
燕长飞大吼一声,震的整个码头都带有回音。几个特务倒退了几步,燕长飞飞身上前,腾空跃起一个凌空旋风腿,两个特务的头部同时被击中,顿时倒地,其中一个特务太阳穴被脚尖扫中顿时脑袋被踢了一个血窟窿。
就在电光石火间,围攻的五六个特务已经倒下了三个,平时训练有数的中统特工根本没有见过如此凶猛的人。两个特务也疯了似的冲上去抱紧燕长飞的腰和身子,燕长飞晃动着身形,他锤子一般的铁拳雨点般地击打抱腰的特务,同时,他的左腿一用力,使劲踩住抱腿特务的左脚,特务疼得嗷嗷大叫——他的左脚骨趾几乎被踩踏成粉碎性骨折。
只在一瞬间,燕长飞再次击倒两个特务。后边又围上来五个特务,其中一人正是中统行动队队长张阿四,而他身边站着的人正是行动队第一格斗高手王大力。
王大力飞身上前和燕长飞打在一起,好个王大力拳掌相加如疾风暴雨般向燕长飞攻来,攻势迅猛凌厉,招招袭人面门太阳穴及下阴,明显高出其他特务一筹。燕长飞左臂有枪伤加上刚才一系列无氧搏击消耗体力过大,而王大力不但力大无穷还是生力军,一瞬间形势急转,燕长飞不停地招架,头部遭到王大力几下重击,险些跌倒。
张阿四看罢大喜过望,这次又能生擒如此凶猛的共党,此人武艺高强在共党里一定是个人物。
王大力素以刚猛快速夺人先声为特点,燕长飞躲过王大力三板斧后,渐渐开始反击。燕长飞擅长贴身搏击纠缠,他紧紧靠住王大力的身体,由于王大力身材高大,出拳皆用全力,所以下腋胸腹的破绽渐露。燕长飞突然身体下沉躲过王大力的双峰贯耳,不等王大力收手变招,突然拧过身子绕到他的右侧,燕长飞并起左手四指直搓王大力肋下五寸,这正是人的弱点。王大力大叫一声疼痛难忍,就在他失神之际,燕长飞的右手反扣住王大力右小臂,使劲一拧,王大力被这招反关节剪手制住,身体顿时失去掌控。燕长飞以空出左手化掌为拳连续击打王大力的腹部,王大力顿时口吐鲜血,他的内脏已经被燕长飞的重拳击成内伤。两旁的特务看得心惊胆战,纷纷举枪瞄准纠缠扭打的两人。此时燕长飞已经杀得眼红,他继续反扭王大力的右臂,左脚踩住王大力的右脚,身子往下一沉,王大力一声惨叫跌倒在地,燕长飞连续出招击打王大力头部,然后一只脚踩住王大力的左腿,两只手搬动王大力的右腿,只听咔嚓一声,王大力的裆部顿时渗出鲜血。
两旁的特务也是受过搏击训练的,他们被吓得目瞪口呆,以前只在评书里听到的情节想不到如今就在眼前,王大力双下肢已经生生被这个共党劈断。
张阿四看到如此情景知道不可能活抓此人,此人武功高强根本不能近身,他本能地举起枪连开数枪,而周围的特务也枪弹齐发,燕长飞身中数枪身体屹立不倒,他对围攻的特务怒目而视。特务们倒退着,有一个特务还在后退中摔倒。
此时燕长飞浑身是血,他用尽最后力气喊道:“假的!枪是假的!”
燕长飞用生命掩护着同志,用尽最后一力气来说出他心中的疑惑。大喊过后,他终于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而此时车内的徐小年目睹了全过程,却没有听到燕长飞最后的呼喊,他的手心已经攥出了汗,他此时想立刻冲出去和敌人拼了,可是燕长飞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保全首长和自己的安全。徐小年的眼中充满了怒火,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如此沉重。
由于码头的意外激战,所有轮渡的车辆都停了下来,车辆越聚越多。过了几分钟,张阿四带着几个特务把这辆汽车团团围住,徐小年已经做好了困兽犹斗的准备。此时的“狮子”倒是意外沉稳,他悄悄地握紧了徐小年的手,仿佛在说:“镇静,镇静。”
张阿四逼检票员打开车门,几个特务纵身上了汽车,张阿四的枪对着检票员道:“刚才那个人是这车上的?”
女检票员哆嗦道:“是,是。”
张阿四道:“他几个人上车,车上有没有同伙?”
女检票员道:“在南京西站就一个人,他是车要开时才上的车,车上有没有同伙不知道。”
张阿四朝车里喊道:“全都把手举起来,检查!”
就这样,全车的乘客接收检查,几个人特务举着枪,一个特务开始挨个检查。当检查到徐小年时,徐小年举起手,身边的“狮子”也站起身举起手,特务检查证件一一询问,没有发现问题。当全部乘客都被检查完时,徐小年稍微松了一口气,
当徐小年以为检查完事要放行时,张阿四突然道:“车上的人全部下车,你们中一定混有共党同伙,我们要带回警察局接收检查!”
张阿四这样一说,车里的乘客不干了,刚才他们是被码头的激战吓傻了,现在已经检查完了,还要被带到警察局,前排的两个穿着旗袍的女人说道:“你们抓共产党凭什么扣留我们?刚才那个人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他根本没有同伙在车上,快点开车,要是耽误了我们的行程你吃不了兜着走!”
女人的话引起了全车的共鸣,车上乘客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喊起来。
张阿四大怒道:“你们要造反啊,信不信我们把你们都毙了?”
最后一排的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人站起来道:“你枪毙试试?你们这帮狗腿子是中统还是军统,就是叶主任和毛主任在这也不敢说这话!”
张阿四一惊,这人口气不小,张阿四深知这辆车来自南京首府,这地方各种官吏横行,多大的官儿多大背景的人都有。
张阿四缓和了语气道:“阁下是……”
笔挺西装男人喊道:“我是中央委员会的张委员,我身边的是国民经济委员会的王秘书长,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奉上峰之名微服到浦口调研,把你们的上司叫来!”
张阿四顿时瘪茄子了。这时,中间又有一个人站起来道:“我是山西政府参议院办公室秘书,奉命护送阎司令长官亲眷回乡,你要不给阎司令长官通个电话?”
这时,刚才搜身检查的特务低声朝张阿四耳语道:“我们查过他们的证件,这些人来头不小。”
张阿四开始犹豫,车里又是一阵抗议之声,这时,车上上来一个穿制服的中年人,此人戴着大盖帽,制服上带着简章。中年人道:“我是渡口关长,你们的事情完了没有?现在口岸已经严重堵塞,我希望你们尽快解决问题。”
张阿四想了想道:“好,关长先生,放行!”
就这样,汽车缓慢驶上了轮渡船,20分钟后,汽车渡过长江到达对岸。
6
一辆长途客运汽车进入浦口车站,叶云生坐在车里,他看了看手表,时间是10点55分。这辆车比预定的时间晚到了45分钟,这迟到的45分钟太长了,这条线路走的都是省道,路况良好,除非是遇到了大麻烦,否则,不会耽误这么长时间。
此次过界行动十分艰巨,从南京到苏中穿越的敌占区一共有四个封锁线,陈郢线、乌石线、龙珠线和滁淮线。护送重要目标穿越封锁线,是现代战争战术中一项必须的技能,也是各兵种区县镇各级组织统筹调动配合能力的体现,它牵扯的范畴十分巨大,为了避开封锁线,需要设计最安全的路线,包括山势地形气候变化,以及敌情突变的紧急应变方案。原计划安排路过浦口时,南京的护送同志与浦口同志交接,南京段就算完成任务。在浦口由浦口地下党支部成三个特别小组,每个小组三人,全部由精干人员组成。第一组是打前站的侦察小组,负责对规定路线的先期行走,如果路线没有意外,第二小组就是目标所在小组,在第一侦察小组安全到达陈郢线交接地点后,由秘密交通站发报,第二小组开始行动;当第二小组遇到意外和危险时,第三小组开始进行掩护和包围任务。到达下个交接点后,浦口段的护送任务就完成。另外,浦口是敌人在南京外围的重镇,为了安全起见,浦口段放弃了官路和交通工具,而是由步行穿越山区。重中之重的第二小组组长由老岳负责,老岳是当年赫赫有名的运河支队老战士,运河支队是抗日战争中活跃在苏鲁边界、运河两岸的一支著名抗日武装,创建于1940年1月。在抗日战争中,运河支队在党的领导下,俘日军近千人、伪军4000余人,运河支队还完成了护送“胡服”陈毅等中央首长的任务,并掩护1000多名重要干部经过秘密交通线到达延安,先后为主力部队输送兵员数万多人,运河支队被罗荣桓政委誉为“敢在鬼子头上跳舞”的部队,陈毅司令员赞称它:“运河支队可以写成一部大书。”而老岳当年就是运河支队成员,安排老岳说明此行任务的巨大。
此时,车站秩序井然,叶云生没有发现异常。他打开车门下车,看着汽车的乘客陆续下车,他看到了目标,目标拎着指定颜色的包和穿着特定颜色的服装。叶云生心中一惊,原定的目标是三个人,两位南京城工部的同志以及被护送的目标,代号“狮子”,而现在为什么只有两个目标?叶云生又观察了一阵,并没有发现其他目标,这时下车的乘客陆续被接站的人接走,他看到了两辆熟悉的汽车,是县党部的,县党部的汽车接走了几个人。
就在这时,老岳出现了,他和“狮子”已经街上了头,老岳一个人带着“狮子”和徐小年叫了三辆人力车从车站走去出。
“狮子”道:“现在我们到哪里去?”
老岳道:“首长,我们护送小组的第一组人正在打前站,按照原定路线,我们会在此地转成骡马走山路,鉴于一路危险和燕长飞同志的牺牲,等第一组同志确定安全后,我们再走,现在先到福春楼吃点饭,然后等待消息。”
“狮子”道:“好,我听从同志们安排。对了,以后不要叫我首长,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战士!”
老岳点了点头。
几个人到了富春楼,徐小年饿了,大快朵颐起来,“狮子”也吃了一些,不多时,“狮子”去上厕所,厕所里空无一人。“狮子”有些心有余悸,这些特务干得果然不错,不愧是专业特工,戏演得跟真的一样。
就在这时,“狮子”听到有人进来,顿时警觉起来。一个戴墨镜的瘦高男人闪身进来,“狮子”刚要出去,戴墨镜的男人低声道:“‘狮子’,共党发现了你,你很危险,季副主任委派郑处长让我特别通知你,立刻想法转移,甩开那几个人共党,我们中统的在楼下稻香村后门接应。”
“狮子”一愣,但他惊奇地问道:“什么?什么季副主任?我不认识你,你是什么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脚步声。
戴墨镜人急道:“我没法解释,共党锄奸队的厉害你是晓得的,我们行动处的张阿四在稻香村接应你。”
戴墨镜的男人说完就匆匆离去。
“狮子”想了想,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回到前堂继续吃饭。
而此时的叶云生也在福春楼吃饭,他正在宴请从南京运私货的几个司机。30分钟前叶云生也放弃了汽车,叫上一辆人力车跟上目标,沿途叶云生观察着四周,一切正常,并没有发现分段跟踪的可疑人。他舒了一口气,看来从南京到浦口好像没有出事,他放心地让车夫往回拉,再次回到车站接薛主任的私货。接下来,叶云生请两个压货的人和三个司机到车站附近的酒楼吃饭,吃完饭这几个人还要赶回南京。
席间叶云生问了一些路上的事儿,一个司机道:“太刺激了,在下关码头发生了枪战……”
叶云生大吃一惊,忙追问详情,运货的几个司机把码头的事说了一遍。叶云生紧张万分,怪不得只有两人到达浦口,根据司机的描绘,在码头牺牲的应该是燕长飞同志,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情况紧急。
叶云生故意加快了酒宴的进程,他又叫了许多酒加了不少菜,频频劝酒,不多时几个人已经酒足饭饱,叶云生道:“我已经安排了几位到富春旅社休息,富春楼下有乐子可玩,我已经和富春楼下稻香村的妈妈打好招呼了,你们尽情去玩,费用都由我们支付,兄弟有公务在身就不陪几位兄弟了!”
几个人醉醺醺地道:“好,叶组长,谢谢了!自从叶组长来了浦口后总对我们这样客气,你忙去吧。我们晚上才回南京。”
叶云生道:“好啊!这年头共党闹得凶,回南京要一路小心。”
叶云生用余光瞥着远处的“狮子”一桌,“狮子”等人也酒足饭饱起身离席。
“狮子”等人下了楼,几个人路过楼下的稻香春,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迎上来,分别缠住老岳和徐小年,口中娇呼道:“大爷,来里边坐坐啊,保准满意!”老岳和徐小年十分厌恶地推开,“狮子”也被一个女人缠上,就在他一愣的时候,女人悄悄塞到“狮子”手中一个字条。
5分钟后,“狮子”借故落单,他打开字条:共党要除掉你,找机会脱身,我们在小东门外30分钟后接应你,郑国侠。”
“狮子”一愣,突然,他打了一个冷战,好悬!
7
叶云生走出酒楼连忙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他拨通号码……
50分钟后,叶云生在宁江茶馆看到了阿娣。
叶云生道:“出事儿了!”
阿娣道:“你怎么知道?难道浦口县党部也接到了命令?”
叶云生道:“不是,是运私货的司机说的,他们描述了轮渡码头的全过程,燕长飞同志为了掩护‘狮子’壮烈牺牲了!”
阿娣道:“我刚从老岳那里来,老岳已经和目标接上头了,我说一下情况。”
叶云生凝神细听,听完了事情的全过程。
叶云生道:“这事情有些蹊跷,他们在车站的办公室打死了一个叫周秦的特务?”
阿娣道:“是啊,就是你们中统行动队的人,有没有这个人?”
叶云生道:“有,此人是行动四组的。他们还有‘狮子’的照片?”
阿娣道:“是这样,就是照片有些模糊。”
叶云生道:“根据发生的事情,我们可以推测,‘狮子’一行已经暴露了,敌人有他的照片说明有人出卖了‘狮子’,而知道‘狮子’秘密的只有少数人,说明我们的内部出了叛徒,而最有可能出问题是被捕的老杨夫妇,他们和‘狮子’很熟,手里很可能有他们的照片。”
阿娣道:“这和老岳同志判断的一样,为了防止意外,老岳已经向组织发报暂时停止运送任务,就地隐藏。刚才的考察怎么样?”
叶云生道:“通过了,本来我想假如‘狮子’叛变,他到底是在军统还是中统手中?周秦的出现让我判定中统与此有关,所以我临时改用中统人员名义对他测验,尽管这没什么用,但是这会搞乱‘狮子’的心智,他心里越乱越容易犯错误。下一步他们藏在哪儿?”
阿娣道:“东山雷音寺。”
叶云生疑惑道:“东山雷音寺?”
阿娣道:“东山雷音寺两面是山,山势陡峭,两面是水,那里水路纵横,有很多退路。另外雷音寺当年被日本人烧毁,现在是一座废弃的庙宇,而上山的路只有一条,道路险峻易守难攻,如果有敌人上来很容易被发现,我们可以从水路撤退。”
叶云生陷入沉思,他的脑海里浮现着浦口的山势地形图,突然,他脸色惨白道:“错了,雷音寺是一条死路!”
阿娣道:“怎么会是死路?”
叶云生道:“老岳不是本地人吧?”
阿娣道:“不是,他是山东人,为了这次行动特意从根据地调过来。”
叶云生道:“这就是了,现在是4月中旬,长江流域梅雨正旺,前几天浦口连降暴雨,浦口各个河流暴涨,我前几天还为县政府运送抗灾物资,水路风急浪高根本走不出去,两边是高山峻岭无路可走,只有上山的一条路可走,那么,如果敌人从这条路上来……”
阿娣道:“这是半个月前制定的紧急撤退计划中的一部分,看来计划没有变化快。不过我们还有一条紧急通道:在尖鱼嘴,雷音寺的后山有一个陵墓,在陵墓附近有一个入口,从那个入口进去穿过陵墓可以到达河水的下游尖鱼嘴。当初年日本人围剿游击队时,游击队发现了这条通道躲过了鬼子的围困。”
叶云生惊道:“还有这样的事儿?怪不得选择这样的隐蔽地点。如果是这样的话,‘狮子’应该是安全的。但敌人是不会放过‘狮子’的,现在转移,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中统如果在轮渡码头发现并找到了我们的踪迹,他们一定会不放过,‘狮子’所乘坐的汽车也一定被监视。”
阿娣道:“可是‘狮子’和随行的徐小年说,当时特务是检查了车辆,当时车上有中央派来的大员,搜查之事就不了了之。”
叶云生苦笑道:“阿娣啊,你太不了解这些中统特务了,中统和军统之所以是蒋介石的左膀右臂,绝不是浪得虚名,别说是什么中央委员,就算是剿总绥靖公署的封疆大吏军政要员,他们一样不放在眼里。有这种可能,他们很可能一下车就被盯上了。”
阿娣道:“你不是跟踪过他们吗?是安全的。”
叶云生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中统的跟踪术和反跟踪术很厉害,我根本不敢跟得太近,也不敢跟太长时间,他们看起来一路平安,事实却未必。”
叶云生说到此处有种不详的感觉,但是除了雷音寺,暂时也没有更安全的地方了,不如在雷音寺以静制动。想到此处,叶云生道:“那就让他们待在雷音寺不动,等风平浪静后,再动身。”
阿娣道:“城工部来电也是这意思,鉴于现在的情况复杂以及发生了这么多事儿,被捕的老杨夫妇情况不明,组织决定启动紧急考察程序,对‘狮子’和徐小年继续进行考察。”
叶云生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