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2.21.

上午十点。

公共租界，理查森公寓的顶楼。

几个男人在喷云吐雾，除了侯东来之外，另外三个都是洋人，四个人本来用英语交流，后来，不知不觉之间，就说起了中国话，这三个洋人的中文，真不是盖的，他们说话的语速和吐字的清晰，清楚的表明，他们已经在中国生活了很多年，是地地道道的中国通了。

既然是中国通，那么很多事情就好办，李主任交给侯东来的重要任务，看来是有门的。

除了几个大男人，现场却还有一个身穿橘色大衣的二十余岁的小姑娘，在一边若无其事的茫然四顾，她的表情表明，自己很不想来这里，却又不得不来，没办法，这是任务，谁让她兼管着七十六号交际招待处的财务呢。

这位小姑娘，当然就是侯东来的秘书魏茹茹，为了便于行文，我们不会称呼她的日本名字，她便是梅机关安插在侯东来这个“忠诚合作者”身边的一颗钉子，今天侯东来与美国人接触，她实际上是来“监军”的，她的中文和英文都很熟练，侯东来没有能够瞒住她的手段。

问题是，魏茹茹这样的“超级卧底”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被侯东来和汪锦元识破了，这也真是尴尬的很。

侯东来和汪锦元两个人几次在交际处里面谈话，凡是他们故意让魏茹茹小姐听到的，都是对日本人的溢美之词，他们的阿谀奉承，简直到了肉麻的程度，连魏茹茹这个日本人自己都觉得这两个中国人简直是无耻至极，她实在不明白，什么样的人，能够对自己的祖国和人民如此不忠诚，这样的人，难道还能够称之为“人类”吗？！

在魏茹茹的印象里，侯东来这个人，狡诈，残忍，好色，无耻----简直是一无是处，这就是个如假包换的人渣，却还装得一表人才，真是让人恶心。

可是让她不能接受的是，侯东来这样好色的一个流氓，却对自己几乎是“秋毫无犯”，除了那一次在办公室里的“眉目勾引”之外，平日里，侯东来连基本的“动手动脚”都没有做过，难道他真的看不上自己？！

这是骄傲的魏茹茹小姐说什么也不能接受的，但她却不能不向上面如实报告所有这些情况，包括侯东来和汪锦元对日本人的“发自内心”的吹捧，都被她事无巨细的报告给了上面。

这些报告的效果很是不错，以至于现在连日本陆军省情报机构的档案里面，对侯东来的评价都是“极度忠诚”，简直是五百年才能找到一个的“稀有汉奸”了，也不知道如果侯东来看到了这些文件，是该哭呢，还是该笑。

而有意思的是，日本情报机构对汪锦元的评语却并不高，只是一个简单的“基本忠诚”，这里面的原因也很好解释:汪锦元和汪精卫夫妇的关系过于密切，所以他算不上是日本人的“自己人”，日本人对他，始终是存在戒心的。

侯东来今天穿着新买的裘皮大衣，尽管过了年，气温已经有了明显的上升，但大上海讲究的就是个气派，越是上档次的人物，穿衣打扮就越是一丝一毫马虎不得，否则，到了场合被人家一看就露了马脚，那可是很丢面子的。

侯东来又递给对面的几个男人一人一支古巴原产哈瓦那雪茄，几个男人熟练的传递着雪茄钳，无比熟练的切好了雪茄，然后又开始喷云吐雾，毕竟这样的好东西，即便是在号称“东方巴黎”的大上海，也实在是不多见的，看来这个中国男子，确实是很有门道的。

这几个男人中间年龄最大的一位，便是我们的老朋友，昨天报馆袭击事件当中，手持“纪念版”霰弹枪的美国大叔，《亚华晚报》的老板汤姆森，这位老兄起了一把枪的名字，自然也拥有一把枪的火爆脾气，比如现在他看侯东来的目光，就好像是一把已经上了膛的双管猎枪，阴森森的，随时都可能爆发，轰烂对方的脑袋。

侯东来吐出一口烟雾，微笑道：“汤姆森先生，兄弟我今天的来意，你们也都已经知道，既然大家都是新闻界的同行，还望各位能够给兄弟一个小小的面子，我侯东来一定感激不尽。以后各位有什么吩咐，侯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汤姆森还没说话，他旁边的保罗先生倒抢先说话了：“侯处长，有些话，我不得不直言相告：其实严格的论起来，你似乎并不是我们新闻界的同行，因为不是每个办报纸杂志的，都能从日本外务省那里，领取特别津贴----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你侯处长来搞新闻，不过是粉墨登场，来做‘票友’的。”

他这番话，直截了当，毫不留情的指出了侯东来的真实身份，很明显，这位保罗先生，是中国人民的同情者，对于中国那些奴颜婢膝的大小汉奸们，是无比的鄙视的。

侯东来微笑，似乎对保罗的嘲讽并不介意（他当然不介意，他又不是汉奸，只是在扮演汉奸，保罗先生如此嘲讽他扮演的角色，恰好是对他出色演技的肯定，侯东来高兴还来不及呢）道：“保罗先生，我欣赏你的坦率，你能如此实话实说，便是看得起我侯东来，没把我当外人。不过你既然说到这里了，侯某也不能不同样的坦白些了，你说我在日本人那里领取特别津贴，那么你们呢，难道你们自己，就没有从美国国务院那里领取津贴吗？！”

保罗冷笑，道：“侯处长，你果然是做特务的天才，把我们调查得很清楚呀！！既然大家都是朋友，说话就不该过分委婉了，那我就接着说一句更为坦白的话，希望侯处长不要生气：我们是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领取美国国务院的津贴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但你侯处长身为一个中华民国的公民，却在为侵略你们国家的日本人效力，领取日本人的报酬，我不知道，你和我们的情况有什么可比之处？！”

侯东来冷笑，脸色也变得很难看，魏茹茹知道，这个美国佬成功的打击到了侯东来的内心深处，她很好奇，想看看侯东来如何应对这样的刁难。

侯东来吐出一口烟雾，忽然笑道：“几位美国朋友都是地地道道的中国通，想必一定对中国文化十分了解。你们一定听说过中国的‘赤壁之战’，孙刘联军，同心协力，借助东风，大破曹公，现在中日两国，在这个艰难的时代，便是当年的孙刘联军，面对复杂的国际环境，要想生存，要想实现大东亚睦邻友好，长远和平，除了彼此紧密联合，别无他法。中日两国为了战胜共同的敌人，比如重庆当局，比如共产党，比如共产国际和苏俄，就必须不拘小节，紧密合作，互相支援。说到我个人，我侯东来别的不知道，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却还是略懂一二的，既然日本友人，以朋友之道来待我，我就必须回报以绝对的忠诚，当然，朋友之间的一点馈赠，我根本就没往心里面去，我们是朋友，我们是盟军，彼此帮助，没什么好计较的。”

保罗先生大笑，道：“侯处长，我真是服了你！！你能把做日本人的帮凶，做一个屠杀同胞的汉奸，说的如此清新脱俗，也真是太难得了！我看，汪精卫先生应该用你来做文胆，你的文章，一定比刘兰成汪锦元这些人写的狗皮膏药要强得多，也更能迷惑住中国人的心智！！”

侯东来听到这里，已经彻底变了脸，冷笑道：“保罗先生，你刚才说到的这两个人，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希望再听到你侮辱他们的话语，否则……”

“否则怎样？！”这位保罗先生，也是报馆的合伙人之一，他长得人高马大，又经受过美国联邦监狱的“特殊培养”，很有实战技巧，昨天袭击报馆事件发生的时候，正是他用手枪击毙了一名七十六号特工，而且在子弹打完之后，他又挥舞着衣帽架子打伤了两个人，可以说是昨天报馆“自卫反击战”胜利的头号功臣，他可看不上这位夸夸其谈，大讲一套让人恶心的汉奸理论的白面书生侯东来。

“否则，我就和你一对一，面对面，用拳头来解决问题。”侯东来冷笑道：“我会让你知道，我的朋友，不是你想侮辱，就能侮辱的。”

保罗的话说到了这个程度，侯东来必须有所表示，以便让监督的魏茹茹看到自己对日本人的 “耿耿忠心”，看来，必须要和这位不知高低的保罗先生打上一架了，侯东来心中苦笑，但愿这位人高马大的保罗先生，身体真的足够强壮，能够扛住自己的攻击吧----为了抗日，保罗先生，只能委屈你演一出不明所以的“苦肉计”了。

“那好呀，侯处长，我是欢迎之至，你最好说到做到。”保罗先生大怒之下，忽然用力扔下了手里的雪茄，然后就要脱掉身上的大衣，看他的熟练程度，这家伙从美国到中国，绝对没少打架。

随时单挑，本来就是美国很多地方的规矩，美国的成年男人，谁没有打人或者被打的经历？不得不说，美国人的好斗，已经浸入了他们的骨头里，成为他们根深蒂固的一种文化，在现在的美国德克萨斯，甚至仍然还保留着，用左轮手枪解决矛盾的传统，只依靠一对拳头来“办事情”，已经算是“文明到极点”了。

“既然保罗先生兴致这么高，那我就不得不奉陪了。”侯东来也扔掉了手里的雪茄，也要开始脱衣服，对战一个高大的白人男子，对他来说，的确很刺激，很有挑战性。

“处长，你不要激动……”魏茹茹忽然说话了，道：“保罗先生，女士在场，我希望你能保持起码的风度。”

汤姆森先生也突然说话了，道：“侯处长，保罗先生，你们两个先不要动手----我们先把话说明白了。侯处长，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们到那个什么‘江苏省高等法院’，去控告昨天袭击我们报馆的那些七十六号特工……”

“不，这些人不是七十六号特工，你们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是七十六号特工，他们只是中华民国的公民；而昨天受伤的几个贵报员工，也都是中华民国的公民，所以按照‘属地兼属民’原则，‘江苏省高等法院’，是最适合审判他们的法院。”侯东来微笑道：“中国人之间的案子，最好交给中国人来审判，你说对吗？”

“侯处长，我不管你说的这些花里胡哨的理由和法律名词，我只要你做出两点保证。”汤姆森先生冷笑道：“第一，今后绝对不能再发生类似的事件，否则，你也许就会发现，公共租界里面，美国的驻军，警察，特工和黑帮，都不是那么‘温柔’的。”

“那是当然，这次袭击贵报报馆事件，本来就是一个天大的乌龙，他们要打砸的，本来就不是贵报，而是另外一份中文报纸。我代表七十六号和梅机关向你保证，今后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件。”侯东来微笑道：“汤姆森先生，你的第二点要求呢？”

“第二点要求，也很简单，伤员的医疗费，还有报馆的损失费，赔偿金，都要加倍。”汤姆森果然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关键时刻，狮子大张口了：“否则，我们就会坚持，让这些人上英国人的法庭，我保证他们都会被关到香港的孤岛监狱，这辈子也别想出来了。”

“这一点，我做不到，因为我的箱子里，”侯东来拍了拍身边的魏茹茹手里提着的一个精巧的手提箱：“只装了那些钱，你要翻倍，我不知道从哪里变出这些钱来。”

“你不肯出更多的钱，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法庭上见吧。”汤姆森愤怒的说道，在他看来，作为一个“求人办事”的弱者，今天侯东来的态度有些过分强硬，这让他感觉到不舒服。

“等一等，”侯东来大笑，道：“汤姆森先生，你的条件开完了，我的条件还没有开呢，你至少应该先听听我的说法，再作出决定好不好？”

“好呀，侯先生，我可以给你一个说话的机会。”汤姆森先生冷笑道：“我看你又能说出什么样的鬼话来。”

“我要说的‘鬼话’，却也很简单，”侯东来微笑道：“大家都是同行，我想你们一定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报纸收集，简单说吧，梅机关的情报部门，收集了贵报几年来的所有中英文版本的报纸，而且按照日本人严谨的工作习惯，严格的进行了技术分析和数据统计。”

“你什么意思？不妨直说，不用这样拐弯抹角的，我很不喜欢你们中国人的这个毛病。”汤姆森先生不耐烦的说道。

“汤姆森先生，我想，你应该很明白，你们这份报纸，之所以能够获得美国国务院提供的特殊津贴，那是因为你们肩负着向亚洲，向中国传递美国信仰，美国文化的重任，你们是美国文化的传声筒。”侯东来微笑道：“可是我们的情报分析却表明，你们为了节约成本，出版的英文版报纸内容都只是照本宣科，连篇累牍的刊登美国各家报纸的新闻和文章，还不支付给人家版权费用，反正你们觉得，自己是天高皇帝远，没人管的了你们；而你们的中文报纸就更加离谱了，你们居然雇佣了几个三流的风月小说家，每一期的报纸，都是刊登的这样庸俗不堪的中国风月小说，跟传播美国文化，那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

“这是我们报纸自己的问题，跟你有什么关系？”汤姆森先生非常生气，道：“我的报纸，哪怕每天登的都是些废话，也都凭我自己高兴就可以了，侯处长，你的手也伸的太长了一些吧？！”

“你的报纸，登什么内容自然是你说了算，我当然管不着。不过我很感兴趣的是，如果美国国务院的那些官僚们知道了这个情况，他们还会不会继续给你们发放津贴？！”侯东来微笑道。

“就凭你，也能走得通美国国务院的门路？！”汤姆森先生冷笑道：“实话告诉你，侯处长，我既然敢做这样的事情，自然早就建立了足够有效的关系网，你当国务院里的那些官僚，真的就一点也不知道我报纸的内容吗？！”

“我很欣赏你的坦率和霸气，汤姆森先生。”侯东来笑道：“可是你显然搞不明白，现在和你对话的，并不仅仅是我一个人，我只是个代表而已。在我的身后，还站着庞大的日本情报机关和外交部门，如果我们将这些精心整理的情报资料，发送给美国的各大媒体，各种报纸和广播传播起来，美国民众就会知道，他们辛苦劳作所缴纳的税金，居然被用在这样的庸俗小报上面，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如果民众闹起来，面对这样的丑闻，你的那些在国务院里的靠山，还会继续不顾一切的支持你吗 ？！还有，现在你们办这份报纸，就相当于在为美国政府工作，我们会给你们面子，不会招惹你们；但如果你们某一天，突然不是在为美国政府做事了，那么你就会发现，我们对付孤零零的美国人，还是有些办法的---大上海的报纸上，每年都要刊登一些外国人的失踪信息，你可曾见过，他们找回过人来？！我们想让某个人失踪，便是把整个上海所有的狗集合起来寻找，也绝对找不到他的。你别忘了，这里是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

听到侯东来如此赤裸裸如此狠毒的威胁，汤姆森的脸色慢慢变了，作为一个中国通，上海通，他当然知道，侯东来绝不只是在吓他。

现在的大上海，关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狠毒，早就有各种各样的版本在流传着，这个年轻人，简直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这个人如果发起狠毒来，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汤姆森先生稍作思考，忽然就变了笑脸，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侯先生，你很有做生意的头脑，你成功的说服我了----你说得对，大家都是同行，没必要弄得这么紧张。我答应你，我们会向‘江苏高等法院’控告这几个人，只是，据我所知，这几个人现在已经被扣押在租界巡捕房里面，英国人肯不肯将他们交出来，还是个问题……”

侯东来微笑，道：“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你我都知道，英国人是最讲规矩的，我们已经请了上海最好的律师，按照法律原则去找他们，由不得他们不交人出来的，毕竟，你们这些‘苦主’都出面了，英国人继续坚持不交出人来，道理上，法律上，都是站不住脚的。”

“如果日本人找到的都是你这样的合作伙伴，那么中日战争，绝对可以在今年就结束。”汤姆森先生微笑道：“侯先生，你值得我的尊敬---成交！！”

“谢谢你，汤姆森先生，和你做交易，是我的荣幸！！”侯东来大笑，向魏茹茹一伸手，魏茹茹立刻乖巧的将手中的手提箱递给了侯东来，侯东来看也不看，又顺手将手提箱交给了汤姆森。

汤姆森打开了手提箱，立刻觉得心脆必然加速，因为箱子里面，一沓一沓的旧美元钞票显得那么的亲切，汤姆森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爱国，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美国的总统们和富兰克林如此崇敬。

“箱子里一共是三万美金，都是旧钞票，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搞来的。”侯东来微笑道：“美元的购买力很坚挺，这实在是一笔很大的巨款了，你们根本不知道，这笔钱在上海能买到些什么。”

“知道，你的那个红颜知己，长野楠子小姐，大约用了六万美元，居然搞到了一列车的汽油，我们这三万美元，自然能够买到半列车的汽油了。”保罗先生忽然冷笑道，语气当中满满都是无情的嘲讽，很明显，侯东来和长野楠子之间的那一点风流韵事，他们也是知道的。

他们办报纸的，要想得到点儿什么消息，并不是特别的困难，更何况，长野楠子这一次的胃口实在太大，几乎将整个上海租界内外所有码头和秘密仓库里面所有的黑市汽油一网打尽，这么多的黑市汽油商人都跟她做了交易，甚至香港还有两艘走私油船，专程送油到了上海，要想做到绝对保密，那是根本做不到的。

“汤姆森先生，”侯东来脸似冰霜，低着头，忽然冷冷的说道：“我们之间的交易已经完成，我请您和魏茹茹小姐，先行离开这里。这位先生，请您做一个公证人，我和保罗先生之间，还有一场小小的决斗。”

汤姆森和魏茹茹都大吃一惊，这个侯东来，虽然看上却很是健壮，但毕竟是黄色人种，比起人高马大的保罗来，就显得矮小瘦弱的多了，现在居然是侯东来，主动向保罗先生进行挑战，难道他疯了吗？！

换句话说，这个长野楠子，在侯东来的心目当中，一定占有很重要的位置，侯东来为了她，不惜与洋人狠狠的打上一架，看来两个人的感情，绝对到了某种很紧密的程度。

“不必了，侯处长，我不会离开你的。”魏茹茹忽然说话了，尽管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担心：“我知道你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职业特工，所以我不会担心你会受伤，即便万一你受了伤，我也会及时的救治你的。”

汤姆森看到侯东来如此果决的样子，此时心里面却充满了嘲笑，不知死活的中国人，你根本就不知道保罗的手段，也好，今天就让保罗给你一点小小的教训，也出出我的心头之火！！

傲慢的保罗先生，根本就不肯放下身份，说任何一句软话，他微笑着，慢慢的脱下了自己的大衣和外套，只穿着马甲，然后又摘下了自己的戒指和手表，都放在一边，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看着侯东来，充满了不屑和嘲讽。

侯东来如法炮制，脱掉了自己的大衣和外套，同样只穿着马甲，摘掉了戒指和手表，带着同样的微笑和嘲讽的眼神，慢慢的向保罗先生靠近，就像一头凶残的野狼，走近了他的猎物！！

那个被侯东来指定为公证人的美国人，看来对这个任命很当回事儿，他居然正儿八经的走到了两个人中间，像拳击台上的裁判一般，郑重的说道：“两位先生，你们当中，可有谁现在决定放弃这场决斗的？”

两个人都没有回答，现在这个时候放弃决斗，还要脸吗？！

那个人见没有人放弃这场无聊的决斗，便继续说道：“本次决斗，不是生死决斗，你们不能杀死对方；在打斗当中，不能攻击对方的后脑和下身；除了你们的身体之外，不能使用任何别的武器，包括手枪和匕首，以及任何你们可能随手抓起来的物品。否则，按照传统规矩，我有权开枪进行阻止，以保证决斗的公平。两位先生，你们可有异议？”

他忽然从西装口袋里，拔出了一支柯尔特1902，熟练的推弹上膛---这是几乎每个美国男人都会做的事情，无枪无自由，这就是美国人信奉的真理。

“侯先生，你最好这半个月，都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因为你马上就要休息了。”保罗冷笑，今天他侮辱了侯东来的朋友和红颜知己，还并不过瘾，痛打这个无耻的中国汉奸一顿，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这个人，实在是他见过的，最有性格，最有腔调的一个汉奸，这个人跟一般摇尾乞怜的无耻汉奸，很不相同的----所以才更该打。

“公证人，我承诺，将承担保罗先生所有的医药费用，至于保罗先生的住院事务，还要请你负责安排，谢谢了。”侯东来微笑道，他看着保罗，就像已经在看着一个浑身上下缠满了绷带的重伤员一般。

公证人点头，慢慢后退，然后猛然，将自己的手臂举到空中，紧跟着用力甩了下来！！

侯东来和保罗先生两个人，已经同时扑向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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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2.21.

中午一点。三角街的一个小弄堂。

一个小小的石库门房子之前，魏茹茹费力的用钥匙打开了那个沉重的大锁头，侯东来跟在她身后，微笑不语。

魏茹茹在自己面前，努力表现得弱不禁风，侯东来却看出了别样的内涵：这所房子，她并不常在这里居住，这只是用来掩护她“小秘书”身份的，一个骄傲的日本女特工，自然都是很懂得享受的，不会甘心情愿，住在这样逼仄的屋子里的。

进了屋子，只有两个房间，除了小小的客厅，就是小小的卧室，屋子很是整洁，很显然，尽管不常在这里居住，但是魏茹茹小姐一定还是经常打扫的，这和侯东来对待自己的那几处秘密房子一样，职业特工随时都保持着足够的警惕。

魏茹茹从柜子里给他拿了一瓶汽水，桔子味儿的，美国货，侯东来笑道：“看不出来，小姑娘家家的，你还挺会享受！”

魏茹茹的脸一红，笑道：“我住不起好房子，已经是亏待自己了，还不能吃点儿好东西吗？对了，处长，你吃零食吗？我这里有很多的！”

说话之间，小姑娘就真的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抱出来了一大捧各式各样的零食，放在了侯东来身边。

侯东来笑道：“算啦，我一把年纪了，就不吃你们年轻人的东西了！”

魏茹茹嫣然一笑，道：“怎么啦，我的大处长，才打了这么一架，你就忽然感觉自己老啦？”

侯东来指了指自己的颧骨，现在他的半张脸都已经肿了起来，而且变成了一个硕大的“发面饼”，这让侯东来，着实尴尬的很。

侯东来苦笑道：“能不服老嘛，打人不打脸，都让人家打到脸上了，这可没法子见人了。”

他虽然说的是“没法子见人”，可是他在下午还是要去见人，自己成功的说服了美国人转变立场，下一步的行动如何开展，都需要汇报给李主任，并且得到新的指示，侯东来此时正在策划一场更大的行动，必须得到李主任和酒井少佐的高度信任。

“你还说呢，你把人家那个保罗先生打得三处骨折，恐怕得躺在床上半年了，自己受这样一点伤，还有什么冤的吗？”魏茹茹自己又打开了一瓶汽水，有滋有味的喝起来，她优雅的而又有些慵懒的斜靠在沙发上，一双修长的大腿从连衣裙里伸了出来，搁在茶几上，曲线完美的小腿，肉色的丝袜，一双日本原产的漆皮高跟鞋，一切都是那样的动人心魄……

“是四处骨折。”侯东来笑道：“我记得自己的每一个动作，还有每个动作的打击效果，本来我不应该让他打中脸部的，可是我所学的动作，都是为了杀人，我不能杀死他，就只能结结实实的挨他这一下子了。”

“你们这些实战特工，有时候好可怕的。”魏茹茹忽然笑道：“我看你平时放浪形骸，哪知道你动起手来，真的是让人吃惊，你的动作实在太快了，那个保罗脚步虽然也很灵活，但在你面前，也只有挨打的份儿----这下子他是真的会记住你了。”

“他是真欠揍，我不得不办了他。”侯东来苦笑道：“谁让他口不留德，侮辱我的朋友们来着？”

“哈，你的朋友们！我看，你真正在乎的，是那个楠子小姐吧？”魏茹茹优美的颠动着自己弹性十足的双腿，笑道。

“你怎么知道？你偷听我电话了？”侯东来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个秘书小姐，很不简单的。”

他这一招旁敲侧击，就是在故意敲打魏茹茹，因为作为一个资深特工，侯东来如果对魏茹茹的特殊身份一点怀疑也没有，那也就说明他过于天真，或者故意不表达出来，这两种可能都会让日本人觉得异常，怀疑侯东来心里面有鬼。

魏茹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人员，自然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立刻笑道：“我当然不简单，你觉得，一个被日本人培训过的特工训练班学员，会干出直接偷听长官电话这样的蠢事儿吗？”

她直截了当的说自己受过日本人的训练，这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否则，她根本就说不通，为什么没有后台，家室资历都很浅薄的自己，居然会被委派，担任七十六号交际招待处这样肥得流油的衙门里面极其重要的机要秘书职务，而且居然还能兼管财务？这当然是不符合逻辑的。

“茹茹，你还真是心直口快，看来你的特工培训班，也是白上了。”侯东来看着魏茹茹，微笑道：“你得记住，做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素质，就是不能对人说实话，这样子，就很容易让人抓住你的弱点，好多时候，你就死定了。”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你面前，我忽然不会撒谎了。”魏茹茹美丽的脸庞，忽然飞上了两朵红云，如此温柔可人的模样，别说有多么的诱惑了。

她说自己不会在侯东来面前撒谎，却是在是撒了一个莫大的谎，在这一瞬间，胆大心细的魏茹茹小姐，决定勾引侯东来，勾引这个据说是非常好色的流氓处长。

她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了侯东来身旁，俯下身子，近距离看着侯东来的双眼：“处长，我早就想和你这样子近距离对视了，你说，你说我好看吗？”

“好看，真的很好看。”侯东来老实的说出自己的感觉。

魏茹茹贴近了侯东来，伸出双臂搭在他肩膀上，一双格外有神的大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他，一阵特殊的香水味道传进了侯东来的鼻腔，魏茹茹的脸离他越来越近了，突然，侯东来只感觉自己嘴唇上一阵温热湿滑，两个人的嘴唇，滚烫的嘴唇，已经不知不觉的，粘在了一块，热吻了起来……

魏茹茹忽然拉住了侯东来的一只手，把它放在了自己的一只雪峰之上！！

侯东来却摆脱了女孩子的热吻，忽然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搂住了女孩子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道：“对不起，茹茹，我们都需要冷静些-----你太像一个人了，我，我不能，不能……”

他颓然起身，几乎是摇摇晃晃的，走向了外面。

“你还是放不下张小姐吗？！”魏茹茹忽然喊道。

“在找到杀她的凶手之前，”侯东来回过头，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她永远是我心头的痛……”

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小房子，留下一个年轻美貌的魏茹茹，陷入了无比茫然的思考，她看得出来，侯东来对张采薇的感情，绝对不是假的，可是，李主任却在怀疑侯东来杀了张采薇，那么，究竟是谁错了呢？李主任，还是自己？！

如此痴情的男人，真的会杀害自己心爱的女人吗？！

没人告诉魏茹茹答案，就连她自己，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