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她们自报家门,傅青主怎么都无法将这两名女子跟起义军几个字联系到一块。
她们长得实在太仙太美太妩媚,说话轻声细语的,找不到丝毫英妹身上的那股子让人望而生畏咄咄逼人的英气。
但就是这么两个看起来天然绿色无公害的仙女般动人的姑娘,却是他们今晚要等的厉害角色。
“好烈的酒!”走在前面的那名女子面带微笑地顺着傅青主的面前走过,顺势坐到他的对面。
“来了!”薛宗周用两个字招呼她们。
“好像来得有点儿晚。”她的声音清脆悦耳,给沉寂的暗夜带来一丝慰藉。
“我们也刚到。”王如金说。
后面的女子长了一双很耐看的丹凤眼,安安静静地坐在先进来的女子身旁,傅青主正在猜测这般文静的女子是否真的适合这种血腥的活动时,女子却主动开了口。
她一一扫视了对面的三位男子,一对翠色色耳环随着她的动作在火光下摇曳生姿。
“姜总兵已打出大明的旗号,率领手下军队起义了!我们是大同总兵姜瓖的部下,希望与诸位共谋大事!”女子说。
声音不大,语速不快,但却掷地有声字字铿锵。
另外一名女子接着说:“抗清大起义很快便会席卷山西,姜总兵知道你们有抗清的意愿,希望你们在汾阳组织起义!到时,我们会带兵与你们会合。”
傅青主忍不住说道:“二位姑娘看起来文静柔弱,怎敢如此大胆在半夜里出来与陌生人会合?就不怕遇到什么不测吗?”
丹凤眼姑娘将一双白嫩的双手放到火堆旁烤了烤,又轻轻搓了手说:“怎么?看着不像是有野心想造反的吧?”
傅青主笑着回答:“真不像。”
丹凤眼姑娘抿嘴一笑,道:“别人看着也不像。”
傅青主顿悟,原来,她们是在利用先天的柔弱和美貌来掩人耳目。忍不住夸赞道:“姜总兵果然好手段!让你们出来保准不会引起怀疑和戒备,行事起来比男子方便多了。”
薛宗周说:“说了半天,居然不知道如何称呼,在下薛宗周,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傅青主,王如金,敢问二位姑娘芳名?”
丹凤眼笑了笑,一缕长发从她光滑白皙的额前垂下来,遮住好看的双眼。她随手将其别到耳后,说:“我叫冷香,她叫寒冰。”
五个人在一起又商议了一些具体事宜,等火堆逐渐熄灭时,一行人起身告辞。
顺治六年(1649年)初,反清起义的烽火在山西各地熊熊燃起,这场起义从西到东从南至北此起彼伏声势浩荡。
北自大同,南至蒲州,东至五台,西到山西榆林乃至甘肃。起义的发起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些当初为了保存实力而不得不暂时降清的原明朝将领,为首的是大同总兵姜瓖。
清朝廷不敢小觑,派多尔衮亲自率兵出征,鳌拜也火急火燎地赶赴山西平息战乱。
此时,姜总兵的部下已经相继攻下了忻州、保德等地,如今正在向交城进军,眼看着就要打到汾阳来了。
汾阳的薛宗周和傅青主得知消息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正在紧锣密鼓地实施他们的计划。
在薛宗周和傅青主等人的期待中,大同总兵姜瓖麾下的江将军带兵南下,先在交城与农民军会合,随后率军直驱汾阳,将大明的旗帜重新插在了汾阳的城头。
江将军的军队到达汾阳后,任命曾经在明朝做过御史的张懋爵担任监军。薛宗周、王如金、傅青主等人投身到起义军中,担任了幕僚。在他们的带动下,多名汾阳当地的青年参与其中。
出发前一夜,傅青主有些担心地对:“依我多日来对这位江将军的观察,此人虽骁勇善战却有勇无谋好大喜功,这才刚刚夺取几个城池,他便觉得万事大吉开始松懈了。我担心若是跟着他恐怕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啊!”
薛宗周问:“那咱们该怎么办?”
傅青主说:“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如果他能乘胜夺取太原城的话,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倘若在继续拖延下去,恐怕会影响了士气啊……”
王如金问:“青主兄有什么好法子吗?”
“我准备冒死去向江将军献策,逼他即刻攻打太原!”傅青主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他若不听,我便以死谢罪!”
薛宗周和王如金闻言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傅青主说到做到,他说去献策就一定会去,说以死谢罪便一定会死。
他是他们的好兄弟,是恩师最得意的门生,是山西百姓离不开的神医道人,他救过恩师,救过月娥,救过黎娃,救过千千万万个黎民百姓,他若死了,那些备受病痛折磨却无钱医治的病人怎么办?
想到这儿,薛宗周试探着问:“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可行的好法子?”
“其他的好法子?”傅青主眉头微微一蹙,想了想说,“起义军的兄弟们大多是家境贫寒饿过肚子,他们拼命无非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
“青主兄的意思是……”薛宗周好像听懂了。
“恩!”傅青主点头道。
“哎,可惜咱们三人都是穷光蛋,没钱没势的鼓舞不了兄弟们的士气啊!”王如金无奈地摇头说。
傅青主笑着叹口气,撒尿去了。
傅青主出去后,薛宗周和王如金好生商议了一番,他们一致认为,傅青主的分析很有道理。这位江将军虽然能打能杀暂时取得了一些胜利,但太过大意,没把清军放在眼里。
他们知道,一旦让傅青主去献策,那他就离死不远了。
他们决定想办法阻止他。
傅青主个性倔强,一旦认定的事几乎雷打不动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所以,想靠一张嘴两片唇来让他改变主意可能性几乎为零。
既然文的不行,那就来武的。
最终,二人耍了个心眼。
等傅青主方便完了回来后,薛宗周将珍藏多年的一坛女儿红从地窖里抱了出来说:“这坛酒原本是打算留给月娥肚子里的孩子将来成亲时喝的,但恐怕以后不一定有这个机会了,所以我决定提前装进肚子里。”
说罢,便为王如金和傅青主把酒杯斟满。
傅青主未曾多想,举起酒杯喝了个精光。但当酒沿着喉咙滑落到胃时,一阵困意袭来,上下两个眼皮仿佛化身为正负极一般,开始不由自主地往一起合,随后,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更模糊,直到最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时,二人已经跟随大军走了。端起酒杯闻了闻,这才知道两人在他的酒中做了手脚。
这世上,能给他傅青主下药的人屈指可数,可偏偏他们就在其中。他知道二人的心思,他们怕他真的以死谢罪,兴许,他们当中已经有人替他去谢罪了。
“愚蠢!”傅青主抡起拳头重重地砸在旁边的墙壁上。
月娥端着热粥走进来,轻声说:“傅先生,你醒了,来,喝点儿热粥暖暖胃吧!”
“月娥,他们什么时候走的?他们有没有说什么?他们……”傅青主语气飞快,如同爆豆子一般一句接一句地往外倒。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着急,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月娥静静地告诉他说:“他们已经走了整整一天一夜了,你现在就算插上翅膀追也来不及了。傅先生,还是安下心来喝点热粥吧!”
傅青主怔怔地看着月娥,她的眼皮有些红肿,很显然,在他昏睡的这段时间她曾经不止一次撕心裂肺地痛哭过。
但他不知道薛宗周究竟使了什么法子,竟能让一个如此深爱他的一个眼睁睁地看着他去赴死而不去伸手阻拦。
见到傅青主不吃不喝,月娥重重地叹了口气,将一封信交给他说:“傅先生,这是他写给你的,你看看吧!”
傅青主颤抖着双手展开信,上面只有短短的几行字:青主兄,你死了会有千万个相亲有病无人医,我们代替不了你。但我们死了,难过的只有爱妻,替我们照顾好她们。
果然如此,傅青主看着看着,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端起桌子上的热粥,和着泪水一口接一口地喝下肚子,他深感责任重大,有那么多人需要他去救治去保护,没个好身体怎么可以?
起义军的军营大帐内,江将军正正襟危坐。
薛宗周与王如金正站在堂下委婉地谏言:“将军,起义的烽火燃遍了山西,太原已是孤城一座,城防很空虚,属下认为,我们应该乘虚而入占领太原!”
江将军不以为然道:“连你都知道太原如今已是孤城一座,难道本将军会不知道吗?”
“将军……”
不等薛宗周把话说完,江将军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既然是孤城一座那就不足为惧,早一天攻打晚一天攻打都没什么区别?你们这些书生啊,就是喜欢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
薛宗周继续苦劝:“将军!如今我们的大军已经占了交城、文水、清徐、祁县,如果再乘虚而入攻入太原,便可以巩固现有的战果,否则,恐怕连现有的战果也可能保不住啊!”
江将军面色一沉,厉声呵斥道:“放肆!军级大事本将军自有主张,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未曾上过战场杀过半个敌人的书生来指指点点了?念你初犯本将军不与你计较,还不赶紧退下!”
“卑职告退!”王如金见情况不好,赶紧拉着薛宗周走出账外。
“你拉我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薛宗周面露不悦地甩开王如金紧紧攥住他胳膊的手。
“还真让青主兄说对了,这位江将军就是一个唯我独尊的主,你就算再说上一年他也不会转变心意的,别白费口舌了!还是留住小命多杀几个清兵吧!”
王如金非常现实的几句分析让薛宗周清醒了一些,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离开营长从长计议。
由于江将军没把太原城放在眼里,迟迟不肯下令攻城。薛宗周和王如金心中着急却无计可施,只能火急火燎地跟着部队干熬着。
一个月后,起义军到达太原晋祠堡,清军将晋祠堡围困起来,发起了为期五天五夜的猛烈进攻。
但起义军和农民军咬牙坚守,清军久攻不克,暗地派人挖地道,将一车车的炸药运到晋祠堡的城墙之下。
随着一声巨响,城墙被毁,清军一拥而入,王如金身中数箭,薛宗周被烈火包围。
二人双双倒下,一起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