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玲一怔,“怎么可能,我亲眼看见,有人打了我娘亲一掌,回头时,只看见你的身影,再不见任何人了。”
楼琰冥目光暗了暗,苦笑,“我到的时候,那座城池,已然被那族长老屠杀殆尽了,我过去,也仅仅只是杀了那长老一个人而已,在我击毙他之前,他已经一掌打向那个抱着婴孩逃跑的女人。”他嘴角愈发苦涩,“想来,那怀中的婴孩,便是你了。”
沈若玲从未想过真相会是这样,乍然听到,只有怔怔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所以,屠城的,是那个长老,并不是你?”半晌,她尚有些恍惚地问他。
“不是我。”他道。
当年一事,其实是有原委的。
任磬妍是土族女儿,因为联姻而嫁到火族的一个分支。当年任磬殇产下女儿时,火族长老正修炼禁术,满月之时恰逢玄者峰会,任磬殇抱着女儿去玄武大陆走了一趟,恰好躲过因为修炼禁术而导致走火入魔的长老。
长老功力大增,导致火族一族做大,但野心太大,最后竟想逆天而行,超越六道轮回。
此举有违天道,而冥宫职责乃掌控生死,只好顺从天道,执行本职工作,将其抹杀。
火族长老由于入魔太深,还未等到他来诛杀时,便已经被反噬,导致一族全部沦为陪葬,而他若说真要有过错,大概便是没能早点赶过来,阻止这一场本来不该发生的灭族惨剧。
沈若玲忽然觉得十分可笑。
她原本以为的,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她花了那么久去恨一个人,恨一个她那么爱的人,到头来却发现,她拼命去恨的人,若真说起来,竟是在她还尚不记事时,便对她有过救命之恩。
她清楚的记得,命牌里留存的记忆中,她的母亲被打了一掌过后,余光便看见楼琰冥的身影,若那一掌是火族长老打的,那么便说明,若不是楼琰冥及时将那长老击毙了,此时她早已葬身在九泉之下。
楼琰冥不是屠了她城池的人,而是在这场屠杀之中救了她一命的那个人,多可笑的结果。
她忽然缓缓举起自己还沾了点点鲜血的双手,死死盯着上面点点滴滴鲜红的印记,那双纤细双手正控制不住的颤抖。
这双手在他救她之后,狠狠地伤过他。而方才,也是这双手,拿着用玄力凝聚而成的长剑,险些杀了这个她爱的男人。
多可笑,可笑到她忍不住就大笑出声。
笑着笑着便忽然捂着脸,笑声里渐渐带出了哽咽的声音,有泪水顺着指缝滴落在眼前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最后融入土里。
这原本便不存在的灭族之仇,就这样被莫名其妙的解开了。
“和我在一起,好不好?这辈子,永远陪着我,可好?”
笑声戛然而止,沈若玲捂着脸的双手抖了抖,而后缓缓放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楼琰冥眸色暗了暗,“不愿意么?”
沈若玲张了张口,许久才摇了摇头。
楼琰冥脸上溢出一丝笑意,“既然如此,便随我一起走吧,我们找一个地方,过自己的生活,你陪着我,一辈子都在一起。”
眼眶热的厉害,原本就通红的眼瞳更加滚烫。
她多想如他说的那样,一辈子被他宠着,爱着,可她伤害了他这么多次,哪里还有资格再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一辈子。
楼琰冥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可自诩误会解开后,她再没有拒绝她的理由,但看她沉默不语,他心中却很是不安。
久久等不到回答,最后终是忍不住,他一步上前,将眼前的姑娘一把拥入怀中,语气低迷,带了些哀求。
“若玲,陪着我吧。”
她沉默,许久后才问道,“那蓝镜华怎么办?”
“她与我本就是利益关系。”
“那冥宫呢,也不管么?”
“我本身并不执著权利,所执着的,不过只是一个你而已。”
“天下呢?水族与灰袍勾结,这天下你也不管了?”
楼琰冥将头深深埋进她颈间三千雪发之中,声音沉闷,“我的天下,从来都只有你一个而已。”
他情愿负了天下人,唯独不愿意惹她伤心,负了她。
沈若玲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不是说,在玉龙雪上中间的通天塔里,有通往另一个大陆的通道么?我们去找找吧,如果找到了,便一起去那片大陆上,然后,一起生活。”
楼琰冥冷漠的脸上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像是冰雪初融,春回大地。
他轻轻点头,应道,“好。”
身后忽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二人皆是玄力极高的人,这样明显受了伤的凌乱脚步,在离他们很远的时候,便已经被他们发现。
沈若玲挣了挣,楼琰冥不太情愿的松了手,放她离开他的怀中,回头看过去,这才发现,发出这样凌乱脚步声的,居然是蓝镜华。
此时,蓝镜华一身血迹,脸色苍白,神情木然的向他们走过来,一直走至他们面前,身形晃了晃才堪堪站稳。
一双眼睛无神的看着空白的地方,机械的动了动唇,嘴里只喃喃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灰袍老人屠了水族。”
第二句是,“哥哥,死了。”
说完,似乎是用尽了力气,身子倒了下去,眼皮也慢慢瞌上,只是倒下前,眼中闪过一抹浓郁的悲伤和遗憾,不知是为了什么。
眼角似乎有泪清浅划过,顺着耳侧滑落在地。
楼琰冥反射性地接住倒下来的女子,皱了皱眉,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却愕然的发现,她已然断气了。
叹了口气,楼琰冥对上沈若玲疑问的目光,摇了摇头示意她已经没气了,于是将她找了一处风景还不错的地方,好生埋了,这才结伴赶往水族,蓝镜华来的地方。
其实离去前,沈若玲在埋葬着蓝镜华的草草土堆前看了许久。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但同样作为女人,她对于蓝镜华的感情却看得极为清楚。
蓝镜华或许干过许多任性的事情,作为水族的大小姐,从小就集结了千万宠爱,但她所有的霸道,所有的幼稚,最后却都以这样没有结果的结局而告终。
她本可不必撑着最后一口气跑来告诉他们,提醒他们将要遭遇什么危险,而她如此强硬地撑着跑到他们面前,为的自然不会是她,而是总守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
或许楼琰冥没有注意,但她却看见了她瞌上眼的那一瞬间,眼角落下的一滴泪水,带着满心的遗憾和落寞。
她在悲伤吧。
悲伤于她可以为了一个男人做到如此地步,却得不到她心爱的男子一个在意的眼神。
蓝镜华这个女子其实大概也是纯碎的,她做了那么多让人厌恶的事情,作风那么惹人生厌,但却又有一份如此纯碎的感情,毫无保留,拼尽一切,飞蛾扑火。
她知道楼琰冥不喜欢她,知道他心里住着的人是谁,但依旧选择了保护他,保护他的冥宫,目的也不过只是为了嫁给她,即便这婚礼办得并没有任何意义。
她忽然觉得,这个以前让她无比讨厌的女子,其实或许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惹人厌烦。
走进天下城,所过之处皆是一片鲜血,每一个地方都在向他们诉说着一个事实,那便是,就在她们方才在落日崖逗留的区区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水族便已经被灰袍老人给血洗了。
沈若玲皱了皱眉,明显对于这番景象很是反感。
这已经是她来到这里见到的第四个被屠杀的城池了。
“称霸了玄武,还要来玄灵作怪,这灰袍老人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些!”沈若玲语气有些阴暗,衬着她三千披散的白发,到真有些魔头的味道。
楼琰冥宠溺一笑,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了抚身边人的发顶,笑道,“这世界上的人,野心大的何其之多,犯不着为了这区区一个伤神。”
沈若玲斜眼看他,“那你说了,这灰袍老人的事,你管是不管?”
楼琰冥沉默了片刻,有些恼的将她拥入怀中,狠狠蹭了蹭,“其实并不想管,所以我们去玄炁大陆吧,去通天塔,至于这玄灵大陆和玄武大陆,让他们乱着好了。”
沈若玲噗嗤一笑,不得不承认,他这番话说出来,让她心中很是愉悦。
其实,他们都不是圣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他们所期望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安好常乐,逍遥自在,便足以了。
有一个人,这个人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相互陪伴,携手走完这漫长而又短暂的一生。
这辈子,便是幸福的。
若可以,她祈祷,她和他之间的缘分,可以永世不尽。
在这恒古不尽的时间长河中,她们可以生生世世,永远相伴。
从此以后,无论是千山崩塌,又或者是山河枯竭,她们都期望,可永世相伴。
冥宫落雅苑里四季如春,冬暖夏凉,是楼琰冥当初因为沈若玲怕冷而特意为她所建造的院落,后来,她便长居在此,而直到今日,她才发现,原来在玄灵大陆上,他竟也早已为她铸造了一座落雅苑,与玄武大陆一般,四季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