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低沉的声音,一阵强大的玄力威压毫不客气的冲着辰砂再次压过去,直直将她压得吐了一口鲜血出来,这才捂着胸口,垂下了眼睛,行了个礼,应了声“是”,而后随着古登一同退出了门外,再无声息了。
被他这番动怒震惊到的,还有处在疯狂边缘的沈若玲,在他的威压下,眸中的赤红却褪去了些许。
这个男人,会为了她受伤,会为了她怒斥甚至惩罚跟随了他许多年的下属,会为了她收敛心中所有的杀戮,在她面前,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宠在手心,百般讨好,不带任何强迫。
这个男人杀了她全族,同样也是这个男人,在用生命来爱她。
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刻,他身上的伤都是为了救她而受,又或者是被她所伤,皆是心甘情愿,却让她心口泛起丝丝缕缕却刻入骨髓的酸痛。
那痛印在心上,像是刀片一下下地割入血肉,实实在在而尖锐的痛着,带着弥漫心口的纠结与悲伤,又掺杂了浅浅淡淡的酸慰。
像是要疼几辈子。
“我没有……”楼琰冥看着她,干涩的开口,可话说了一半,却又生生住了口。
没有什么呢?没有杀了她全族么?
或许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但他不杀伯人,伯仁却因他而死,这与他杀了她全族,似乎当真没有什么分别。
沈若玲眸色晃了晃,喃喃的,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亲眼看见的……”她在亲生母亲的记忆里,亲眼看见的。
“亲眼看见?”楼琰冥凤眸微动。
彼时她不过是个刚出生没有多久的婴孩,怎么可能记得当时的情景。
“是……我亲眼看见的……”沈若玲喃喃自语,“在母亲留给我的命牌里,我亲眼看见了你。”
“一身黑衣,满地鲜血……”
楼琰冥睁了睁凤眸,想说那不是他杀的,可又清楚的明白,此时此刻他所有的辩白都只会显得异常苍白。
沈若玲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但最后他的眸光却一点点的黯淡下去,像是等待宣判的犯人。
“你说话啊……”她紧紧看着她的眸底暗藏期待。
她是希望他说话的,希望他去辩解,只要她说了,她或许会相信呢?
可为什么,他只说了个“我没有”三个字,便没有后文了?
不是他,那是谁?不是他,那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灭族的当场,出现在一片血色的火族城池中?为什么,会打伤她的母亲?
楼琰冥微微垂下眼眸,几乎不敢与她对视,以至于他未看见她紧盯着他的眸底中隐隐的期待。
沈若玲眼中的期待渐渐隐了下去,随着楼琰冥的沉默一点点的暗淡。
她双眼渐渐一点点空洞起来,渐渐弥漫出一股绝望的气息。
楼琰冥一惊,一步上前猛地抓住她的手臂,急急喊道,“若玲……”
沈若玲冷笑一声,运了玄力一掌再次拍向他的胸口,他生生受了,抓住她的手却一点也不妥协的更加紧了紧。
“放开!”她压低了嗓音,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某种情绪。
那一掌没有让他放手,这短短的没有感情的两个字,却让楼琰冥死死抓住她的手掌不自觉的松了松。
这一瞬间,沈若玲狠狠甩开他的手,转身冲着殿门外跑去,背影透着明显的狼狈。
楼琰冥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她匆匆跑开的身影,脚步不稳,打伤他的那只手还沾着点点血迹,却在明显的颤抖。
“你根本没有你表现出来的那样恨我。”许久许久,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眼中,他才垂下了暗淡的凤眸,喃喃自语。
脑中传来一阵阵眩晕,直到她走后,他才觉得浑身一阵阵的无力。
眼前黑了黑,殿中男人原本挺拔的身形猛然朝前倾倒,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失去意识前嘴唇动了动,若是有熟悉他的人看见,必定能看得出,那从他口中为吐出的几个字,“若玲,别离开我”。
宫殿外,沈若玲逃跑一般踉踉跄跄地冲过大门,门外守着的辰砂与古登却像是未看见一般并不做阻拦,安静地双眼看地,任她身心不稳地从他们眼前跑过去。
既然连宫主都没能拦住,他们去拦又有什么意义呢。
直到殿中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二人对视一眼,这才齐齐进了大殿,一眼便看见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楼琰冥。
二人匆匆上前将宫主在床上安置好,看他是不是微微蠕动的薄唇,轻易便猜得出他口中想喊的名字,不过是“若玲”二字。
方才殿中闹出的声响并不小,他们二人作为宫主的随身侍从,玄力自然都是了得,刚刚发生的一切早已是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当年的事情,当真是不能怪他们宫主的。
沈若玲逃出冥宫,一路上慌不择路的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刚刚醒来的她身体虚弱,根本经不起这样大的一番情绪波动,更何况在激动过后还一个人跑出了宫外。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只是昏昏沉沉中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她偶尔低头间看见自己手上的鲜血,总忍不住的想到楼琰冥看着他那时眼中的悲恸。
楼琰冥爱她,胜于性命,她也曾与他发过誓,说过一辈子都陪在他身边,可时过境迁,一切却在不知不觉中便有了不可预料的改变。
她那么喜欢他,但再怎样深重的爱恋,又如何能与灭族之仇相抵消。
她终究是喜欢他的,那一掌打在他身上,她的手都带着浓重的颤抖,比打在她自己身上要痛上千百万倍。
她忽然再一次有了与曾经相同的怨恨。
若她从不知道这些真相,该有多好,若没有人告诉她这些多好。
若没有人告诉她这些突然而来的真相,她便可以快乐幸福的生活一辈子,有疼爱她的家人,爱她宠她的爱人。
她可以不需要去知道她的亲生母亲是谁,她可以一辈子幸福快乐的生活,在家人怀里撒娇,在爱人怀中安睡。
可以不必与楼琰冥反目成仇,可以不用为了所谓的家仇而去伤害她爱的人。
可以不用伤害一个如此爱她的男人。
心中涌上一层层的恨意,可她恍恍惚惚间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恨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该去恨谁,只是心中磨灭不去的层层恨意一直侵蚀着她的心脏,逼得她几乎要发疯。
因为真相,她不得不去伤害救了她的救命恩人,不得不去离开她爱的男人。
她该恨真相么?
可真相是母亲告诉她的,难道,她又该去恨她的母亲不成么?
昏昏沉沉中眼前一黑,她脚下一个不稳,终于摔倒在了地上,陷入黑暗之前,看见一抹白色的熟悉的身影。
从模糊的视线中,她隐隐约约认得出,那身着白衣的是个少女,是她原先见过的那个扮作妇人的侍女。
蘭香。
昏睡前,似乎听见蘭香一声极轻的叹息。
“果然是在这里么。”
再次醒来时,她看见的是一片水色的世界,她曾经来过这里,于是一眼便看出,这里是眉鹤宫。
她目光微微移了移,看见坐在她床边一身水色衣裙,神色担忧的任磬妍,茫然地开口,“姨娘,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记得,昏迷之前,她分明是跑到了冥宫外面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隐约记得,该是一片树林之中。
而后,她似乎遇到了蘭香。
蘭香……
脑中灵光一闪,她开口问道,“是蘭香带我回来的?”
任磬妍点头应了个“恩”,接着道,“你重伤未愈,身体虚弱,现在眉鹤宫好好休息几天,过段时间,待你身体稍微好一些的时候,我让蘭香带你去旸谷疗养。”
“旸谷?”沈若玲怔了怔,“以前并不曾听姨娘说起过旸谷。”还记得她初来玄灵大陆那日,曾受过姨娘身边心腹侍女蘭香的指点,她对玄灵大陆能有所了解,也是托了蘭香的福,但蘭香对她说过那么多地方,却没有一次提到过这个叫做旸谷的地方。
“旸谷乃玄灵大陆最东方,是为日出之地。”任磬妍语调缓慢,沈若玲看着她慢慢开口,正打算听她细细道来,她却忽然一顿,转口笑道,“旸谷并不是什么很特别的地方,不过,倒是个制造兵器的地方。”
沈若玲似懂非懂的点了头,“制造兵器?”
“对。”任磬妍笑了笑,看着她的眸子却似乎忽然间透过她看向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若是她没看错的话,她这个从未见过的姨娘眼里,此刻分明有着浅浅淡淡却又极为深刻的怀念。
“那里,住着一个部落,以炼器出名,是个很神奇,也很好的地方,很适合休养生息。”任磬妍朝她笑了笑,不再多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沈若玲乖巧的点头应了,虽然很想再问些什么,但细致如她,看任磬妍这样不平常的神情,总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问比较好。
比如,在那日出之地的旸谷中,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让她很怀念的事情,以至于让她在提到那个地方的时候,不自觉的露出这样怀念的神色。
“你先休息,等你出行的时候,我还有东西要给你。”任磬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
“恩。”沈若玲就着她的手躺下,看她给自己掖好了被子,然后脚步极轻的推门出去,房间立时陷入了一片安静,这时才感觉到重伤未愈的疲累。
眼睛瞌了瞌,沈若玲顺着困意陷入了黑暗之中。
房门外,任磬妍轻轻关上门,却在原地站了许久,望向不知名远方的眼眸里漾出浓郁的愁绪和伤感,以及清浅的无奈。
当时任磬妍与她说的是过一段时间,但事实上,当她真正要走的时候,也不过仅仅两三天。
第三天早上,当几天不见的蘭香忽然带着一个盒子来找她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是时候该动身去旸谷了。
这日一大清早,她刚刚起了身,感觉经过两日的休息,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不再感觉浑身乏力,于是起身去开窗户,感受到凉爽的风,连心情都跟着吹进来的风一样变得舒爽。
正巧便听见有人在门口唤她。
“小姐,可是起身了?”
沈若玲转头看见门外的人影,嘴角噙了笑意,“蘭香,进来吧。”
这大清早来敲门的正是蘭香,得了允许后便推门而入,看见站在床边吹风的沈若玲,神色似有不满。
“小姐身子虚弱的厉害,这风虽然凉爽,但小姐还是少吹些比较好。”蘭香单手拿着个精致的古木小盒子,走上前来将沈若玲拉到桌边坐下,远离了窗口以后才将手中的盒子放在了她眼前桌面上。
沈若玲的目光却很是留恋的看了眼方才被她打开还没多久的窗户,心里松了口气。
好歹没把窗户给关上,屋子里太闷,虽说不能迎风吹,但偶尔飘进来的那点风吹着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忽然心念一动,她看着眼前正打开盒子的蘭香问了句,“我来到玄灵大陆也有好几个月了,怎么觉得这里的气候似乎过了这么就都没有什么变化?”
“玄灵大陆和玄武大陆是差不多的,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其中最明显的应该就是玄武大陆四季分明,但玄灵大陆却只有春秋两季。”
“原来如此。”沈若玲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
蘭香笑了笑,将手中打开的盒子对着沈若玲放好,语气中多了一丝郑重“小姐,这便是宫主要交给你的东西。”
沈若玲将视线从窗户上移开,看向被打开的精致古木盒子,里面此时正安安静静的放着一个花纹古朴的银色的戒指。
“戒指?”沈若玲不明所以的挑了挑眉,眸色忽然暗了暗,想起当时楼琰冥送给她的戒指,也就是现在还戴在她手上的这枚空间戒指。
“对,这便是眉鹤宫的镇宫之宝,时空宝戒。”蘭香道,“当初我能找到小姐,也正是因为它。”
“因为它?”
“是的,当时玄灵大陆有阵阵强大灵气波动,宫主怀疑有人即将渡劫,于是让我来寻小姐,告诉小姐或许一晔修便在玉龙雪山,也就是那时,宫主通过这枚宝戒,看到了未来,知道了小姐会在一晔修渡劫之后,昏倒在冥宫外围的那片树林里,所以我才能在那时刚好将小姐带回来。”
沈若玲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当真还能有预见未来一说。
好半天,她才想起自己要问什么,“这戒指,能看得见未来?”沈若玲伸向合资的手顿了顿,拿起被放在她面前的时空宝戒。
“自然是的。”蘭香笑道。
“如你所说,这戒指是眉鹤宫的镇宫之宝。”她将手中雕刻着古朴花纹的银色戒指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抬头看她,“既然是镇宫之宝,如此轻易便送与我恐怕不太合适。”
蘭香摇头道,“小姐是宫主嫡亲的侄女,这时空宝戒虽说是眉鹤宫镇宫之宝,但若不用,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顿了顿,她将方才被沈若玲放回盒子里的时空宝戒拿出来,放在她面前,又道,“,既然宫主已经决定要送与小姐了,小姐便收下也就是了,总归都是小姐母族,哪里有那么多好不好的说法。”
沈若玲静静听完她平平淡淡说完这些话,沉默了许久后,才极慢地接过蘭香手中的宝戒,忽而叹道。
“原来姨娘前几日说要送我的东西,便是这时空宝戒。”
将宝戒轻轻戴在左手中指上,她疑惑道,“时空宝戒这样贵重的东西,为何姨娘不亲自交给我,而是让别人送给我?”
蘭香似乎没想到沈若玲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有些发愣,“这……我也不知道了。”
沈若玲轻笑一声,“无妨,我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姨娘如此安排,自然有她自己的用意,蘭香不必在意。”
兴许,这古朴的戒指对于任磬妍来说,也是有着什么特殊意义的。
看着沈若玲将戒指戴在了手上,蘭香才终于放下心来,将盒子收回袖中,“这时空宝戒可看到过去未来,宫主将这戒指交给小姐,其实说到底还是担心小姐安危,小姐若以后路途上遇到危险,迫不得已时用这宝戒,可保小姐一时无虞。”
沈若玲点头应下,伸出右手拇指轻轻摩挲这戒指,看起来颇为喜爱。
蘭香见此有些感慨地笑了笑,“小姐今日可再休息休息,明日一早,我便要带小姐去旸谷疗伤了。”她当初并不赞同宫主将时空宝戒送给沈小姐,但此时看来,这样的决定或许并不算是错误的。
“好。”沈若玲脸上笑意不减,清浅应了声好,目送蘭香盈盈一礼后出了房门。
蘭香其实是知道这时空宝戒对于宫主的意义的。
这戒指或许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稳固眉鹤宫地位的镇宫之宝,但她清楚,这戒指对于宫主来说,并不单单只是个工具这么简单。任磬殇对这戒指,是有着极为浓厚的眷恋和留恋的,是以当初当她知道宫主要将这戒指送给沈若玲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甚至她冒着顶撞宫主的大不敬罪名劝过宫主,“这戒指是镇宫之宝,不可送人。”又或者,“这戒指与您来说意义非同一般。”但无论哪一种,都没能说服宫主,最后宫主只用一句话便让她再也不敢说出任何一个反对的字句。
她从没见过宫主这样强势的眼神,可那一次,宫主却用如此强势的眼神看着她,问她,“眉鹤宫中,谁是宫主?”
蘭香一惊,慌忙跪下道,“自然是您,您说的话,属下万死不辞也一定达到您的要求。”
任磬妍冷哼一声,浅色袖袍狠狠一甩,“如此,我说让你将这戒指送去给若玲,你还有什么意见?”
蘭香低垂着头,狠狠一噎,半天才从喉咙中憋出一句,“属下并无意义,这便去办。”
脚步声从她耳边擦过,能感受到带起的风,从她身边略过,心中莫名爬上一阵阴冷。
她能感受到,由于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违逆宫主的意愿,宫主此时已经有些生气了,她从未用这种冷怒的语气对她说过话。
她是真的不希望宫主将这对她来说弥足珍贵的戒指送给别人,或许沈若玲并不知道这戒指对于宫主来说有着怎样深刻的意义,但已经陪伴了宫主几十年的她却对这戒指的来历知道的再清楚不过。
不过如今看到沈若玲如此珍惜的抚摸着这枚戒指,她忽然想,其实这戒指即便是到了这什么也不知道的姑娘手中,或许也不是一件太糟糕的事情吧。
更何况,如今玄灵大陆形式难测,以眉鹤宫这样弱小的存在,以后或许……
蘭香的眸子暗了暗,溢出一丝伤感,最后看了隔着房门最后看了眼房间里轻轻摩挲戒指的沈若玲,轻轻叹出一口气,回去找宫主复命去了。
眉鹤宫大殿中,任磬妍正背对大门站在大殿中最上首的楠木椅子前,目光空灵,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而后蘭香入了殿内,单膝跪地道,“宫主,时空宝戒已经交给沈小姐,明日便可以带沈小姐出发去旸谷了。”
蘭香恭敬地单膝跪在地上,一句说完,却不见回应,她也不着急,静静等着。
许久的静默之后,任磬妍空茫的眸子才终于有了些焦距,像是从久远极了的回忆中艰难的抽了身,长叹一口气后,才缓缓吐出了四个字,“如此……甚好……”
蘭香眸色动了动,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在宫主缓慢的语调中,听出了些无奈,又听出了些不知名的伤感。
她张了张口,思考了许久,终究还是大着胆子宽慰道,“宫主思虑良多,玄灵大陆虽说形式并不太平,但终归只是水火两族争霸,并不一定真的会波及到我们土族。”
任磬妍无奈的弯出个苦笑来,转过身静静看她。“连你自己都知道,这话说的有多么的苍白,作为一宫之主,我如何不知道这形式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