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益代表朝廷与李存勖谈判,首先还要看李存勖的个人意愿。因此礼部先派出了官员,一则是对李存勖易州大捷的赏赐,二则是提前向李存勖打个招呼,询问对方的意见。
然后李弘益开始考虑起如何安置张全义的问题。作为前伪梁所封魏王,张全义虽然看上去像是个老农一般,但他绝非如外表那般是个老实忠厚的人物。
别的不说,当年的李罕之,被李克用视为吕布一般的猛将,作为下属,张全义说反就反,打得李罕之无奈投奔李克用,借兵三万回攻河阳,张全义被围困城中,粮草尽绝,所部“啖木屑以度朝夕”,就是这样都不肯投降,就可以知道张全义的心性之坚定、做事之果决了。
李弘益看重张全义,是因为觉得张全义是个技术型人才,极善于搞军屯。这样的人才李弘益是真心希望能够派到西域,在后世的伊犁河谷去搞屯田的。但他也只是想一想而已,首先不说如今大唐在北庭没有足够的人口,如果李弘益真敢这样任命,对于张全义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流放,恐怕无论如何都要造反了。
现如今的大唐,文武官员总体可以分成几个派系或者山头:实力最大的自然就是以李弘益为代表的河西派了,核心人物是内阁的李珽、李弘愿,军方的曹用行、李存孝等。如果继续细分,还可以分为归义派、凉州派、关中派等。
第二大的就是长安派,基本都是原昭宗时期的官员,包括从朱温那里逃回来的,以苏检为代表,军方势力稍弱,比如夏侯敬等。
第三大的就是“河南派”,也就是朱温部下投降、归顺的官员派系了,这个派系最是复杂,小的山头一大堆,比如刘知俊的曹州派、张全义的洛阳派、葛从周的亲信弟子故旧等,彼此之间还有矛盾。
至于冯行袭、全师朗的昭信派、赵匡凝的荆襄派等,都算是规模不大、实力相对弱小的,而且还有远在江南西道的马殷派系。
对于李弘益来说,要在众多派系之间调和,让大部分人在满足自己的追求前提下,将尽可能多的人都团结在中央朝廷的指挥下,实在是一件很费心劳力的事情。
相对而言,对河南派的处理,是他与内阁连同枢密院军方需要重点考虑的。如黄文靖、邓季筠、高季兴等投降的伪梁将领,李弘益则将他们分调各州县,虽然也有独立的统兵权,比如黄文靖,但实际负责的多是地方镇守事宜,不能算是战兵,而是地方的保安团性质了。
邓季筠则被派往浑炜手下为副,以浑炜的本事,看住他问题不大。就是名声相对不大好的高季兴,按军情司和吏部的评价,是为人有些无赖,李弘益也不在乎,与内阁商议后,派他跟随徐绾前往江南西道的吉州为刺史,同时兼任袁、吉、抚、饶四州防御使。
洪州的秦裴已经被谢彦章打得投降,但他却表示不听杨渥的指令,而是直接听从长安的调遣,于是李弘益为了安抚,让他兼江州防御使,只要挡住徐温在宣州方向的攻势,就是功劳一件。
考虑到秦裴居然为此与朝廷讨价还价,李弘益心有不喜,决定找一个信得过而且不要脸的人前往江南西道,一则是协助徐绾,二则是帮助虔州的卢光稠,三则是尽快恢复四州的生产。
而高季兴曾任宋州刺史,招徕流民,安抚百姓,做的很是不错,连朱温都曾嘉奖于他,授予符节,甚至想调他任荆南节度使,可见并非是一个全无是处的人,还是有本事的。
高季兴同温韬一样,贯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如今李弘益声势正隆,他一个降将,又跟葛从周素无瓜葛,正要找一个靠山,既然李弘益要用他,他便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事情干得漂亮。
自投降以来,高季兴并未立刻被授予官职实权,但他心思活泛,知道李弘益是在观察他,同时也在根据他的表现决定能否重用,故而在军中一直兢兢业业,这让李弘益很是满意。
这一次授予四州防御使,也算是这么多年来朝廷难得给出的实权高官了,虽然饶、抚二州还未在朝廷手里,但高季兴知道,只要自己这一次做得漂亮,那么他在李弘益心目中的地位将会逐步提高。
而且李弘益也不亏待他,抽调了一支八百人的骑兵,以及荆州两千受训三四年的折冲府民兵,再加上他原本在伪梁时期的士兵--虽然大多经过了整编,也足有四千余兵力,可以算得上精锐,在江南西道多河流水道的州县,也算是一支数得着的力量了。
故而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高季兴便领着八千兵马,护送着徐绾向潭州长沙而去,除了他本部所属的四千余,其余兵马都是直接听令于徐绾的。
魏州临黄县南黄河渡口,李存孝一行人接住了赶来的曹用行。曹用行在开封,首先对朱温时期残存的伪梁官员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梳理。结合军情司的情报,该杀的杀,该抄家的抄家,又流放了一批人前往丰、庭等州,分派官军前往各州县监督,以户部、监察部、军方参谋司等各衙门一起,配合各州县长官,开始了轰轰烈烈的丈量田亩均分土地政策。
等到韩偓赶来开封之后,曹用行便把这些民政事务全都交接,然后迅速地赶往了河北的魏州。他现在很着急,因为李存勖在易州的大胜,让曹用行感到了压力。
作为大唐军方高级将领,曹用行自然知道李弘益“先北后南”的统一天下的策略,故而河南道的战事一结束,他就做好了北来的打算,但是战争从来不是简单而容易的事情,李弘益必须要返回长安,整个河南道甚至河北道的事务就全都交给他一人,担子很重,压力也很大啊!
事实上自攻灭伪梁之后,大唐朝廷的威望可以说达到了多少年未见的顶峰,诸如马殷、卢光稠、钱镠等有眼力的,都纷纷来投,就是原本一直有些不同声音的河东,现在也沉寂了。
朝廷军队如今完全打出了自信,慕容阎昆激流勇退--至少天下的人都是这么看待的,灭梁之功又只能算在李弘益头上,那么放眼天下,也就卢龙镇是曹用行达到“灭国”成就最好的目标了。
卢龙镇作为割据河北百余年的强藩,说是“国”也不为过,但是谁都没有想到,伪梁一灭,成德镇投降,魏博镇被折腾得不复当年之威,却叫河东镇彻底腾出手来。
李存勖见朝廷的主要目标都放在河南道,有朱温吸引火力,他也胆子够大,直接将大部分精锐兵力都屯于蔚州,自西面猛攻卢龙,竟然打得卢龙镇数州皆降,河东军已经进逼蓟县了。
事实上刘守光囚禁其父刘仁恭,为了独掌卢龙镇大权,便开始清除他老爹的亲信势力,此时卢龙镇也处于一个相对虚弱的时期。只是刘守光为人狡诈,依仗他老爹刘仁恭的余威,又在沧州方向出兵攻德州,妄图麻痹四方势力,却不曾想李存勖眼光高远,只是联合义武军王处直一同发兵,就把卢龙镇打会了原形。
而这也正是让曹用行最不爽的地方,有遍布大半个天下的军情司密探在,他对卢龙镇的兵力分布、军队实力情况了如指掌,若非为了安定河南道,再加上大军集结筹措粮草,怎么也不会让李存勖突然得了手。
眼下的形势,河东军士气正高,恐怕李存勖一人就可以搞定卢龙镇,这让大唐在河北的军队将领都很是不满,故而一见到曹用行至,李胜甲当先出言说道:“总管,眼下天气尚未全热,下官请领一枝兵马,杀入沧州!”
他因为镇守丰州防备达靼,为李弘益所看重,委以重任,授以高爵,偏偏与王镕联手,都搞不定一个杨师厚,故而急于表现,当先请命。
李存孝并没有说话,他的功劳已经足够大了,虽然表面上不像慕容阎昆那般灭两国说起来光彩,但是陇右、定难军等二十余州县的安定,都是靠他当初镇守安抚的。
要知道陇右多羌、吐蕃、吐谷浑残部等,定难军那里,多为党项羌、吐谷浑、达靼等异族,这两处看似对朝廷财政赋税贡献不大,而且还要朝廷花费很多的财力军力维持,但能够让那些异族不敢妄动,朝廷大军出征河南道而后方不乱,这就是极大的功劳了。
所以李存孝也不需要功劳来表现了,他知道以李弘益宽厚体恤的性格,自己还有后代子孙的荣华富贵已经足够了,故而现在李存孝更愿意提携后辈,李胜甲想要功劳,他也乐意结这么一个善缘。
曹用行看了一眼前来的成德镇军将梁公儒,说:“夏日即近,大军不能出动,况魏博镇久经战乱,百姓流离,粮草匮乏,暂等到入秋,再说出兵事宜不迟。”
他相信李存勖那边的攻势也会暂停下来的,而且军情司那边已经开始向沧州等地渗透,或许有好消息传来也说不定,况且他此次前来,是接到了内阁行文,要来处理一件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