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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性情古怪的老人

2018-10-12发布 4024字

南过小心翼翼的走近了几步,发现那老人面前摆着个漆木食盒,硕大的食盒里面有酒有肉有鸡有鱼,满满一大碗米饭冒着热气,看得南过悲愤欲绝,他是真想扑上去抢两口吃的,但那个老人实在是太古怪了,衣衫破败瘦骨嶙峋,手脚四肢上被铸死的生铁镣铐锁牢,更有两条虎口铁环钉穿了琵琶骨,将他死死困在了这个洞里。

老人双眼无神,看上去与野兽无异,也不知究竟被人关在这岩洞里过了多少个春秋,他身上带着一股馊臭,想必吃喝拉撒都在这方寸之地,也没有条件让这老人活得讲究。

南过目测了一下锁住老人那些铁链的长短,然后他站在较为安全的区域里对着那老人招呼了两声。老人仿若未闻毫不理会,自顾自的啃着手中鸡腿。

“喂!哎!我说!”

南过舔着嘴唇,使劲的朝对方打着招呼,奈何那老人聋子一般不做反应,连眼皮都不曾抬得一下。

手上的火焰噗嗤噗嗤跳跃着,南过急得跺脚,捡起身边一颗小石头便朝老人的头顶掷去。老人捻着手中的鸡骨头抬手一挥,精准的将飞来的石子打落一旁。

“原来你不瞎啊,那为什么不说话?”南过语无伦次的大声嚷嚷起来。

老人抬起消瘦的脸,看了看面前的南过,一双漆黑的眼瞳深邃如夜。

南过双臂交叉,两根大拇指向上翘起,“三老四少,兄弟混哪个绺子的?”

老人端详着南过的脸,定定出神,随即屈指一弹,手中的半截鸡骨头如若飞蝗般射去,正中南过的眉心。

“哎呦我去你大爷的!”

鸡骨头力道不浅,南过直接捂着额头向后倒滑两步,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老人似乎对南过起了些兴趣,手肘支在膝上,捻了几把自己沾满油光的胡须,另一手中再次屈指,余下的半截鸡骨如鸣雷般在掌心炸裂,三五片尖锐骨刺仿若箭矢一般,向南过心腔咽喉等诸多要害疾射而去。

此时的南过正盯着打中自己眉心那半截鸡骨头吞口水,突然间心中警兆骤生,待到他察觉异响,看见来袭的骨刺时,身体肌肉却在他做出反应之前有了变化,手脚身躯似是被人操控般,以种种扭曲的姿态腾挪趋避,让南过躲开了每一支射来的锐利骨刺。

老人看得眉开眼笑,裂开的嘴角却透着几分奸诈和阴冷,笑声桀桀如夜枭,听得人头皮发麻。

南过从地上爬起身,扶着自己刚刚险些扭断的腰椎,一点点的向后退却,这喜怒无常的老人端的厉害,看来那满满一食盒的饭菜自己是不用再惦记了。

“你……”

老人似乎想要和南过说话,但刚一开口,却发觉喉间十分难耐,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张口说过话了,刚刚猛然间发出的声音根本不似人语。老人摩挲着咽喉,然后抄起酒碗,咕嘟咕嘟喝了个痛快。

南过只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忙加快了后撤的脚步,他不敢将后背留给对方,可他更加不敢直视那张形如魑魅的脸。

“你……,饿……,吗……?”

老人的喉口经过了酒水冲润,已经能勉强的说出话来了。

“我不渴!”

南过色厉内荏的喊道,他奋力摇着两只手的同时也在奋力的摇着头,浑身上下都在表现着抗拒。

“吃……,肉……!”

老人提着半只烧鸡,就像在用麦糖诱哄着馋嘴的小孩似的一晃一晃,然后还故意放到自己鼻子底下用力的闻了闻,一脸陶醉的大笑着说道:“好……,好香!”

南过站在原地没有表态,但肚子里面开始叽里咕噜的乱响。南过很明白,这个古怪的老人被锁在这里并且还有吃有喝,就一定会有困住他的理由,光看他弹指伤人的本事就已经很恐怖了,南过拼命抵受着食物的诱惑,在心中警告自己,就算饿死也不能傻叉兮兮的凑上去送人头。

南过还在做着心理建设,却突然听到老人那边传来哗啦啦的铁链抖动声,显然是那老人做出了大幅度的动作才牵动了束缚,南过心下一惊,抬头看时,只见一小团东西朝他这边飞了过来,南过没做反应,因为飞过来的东西正是那半只烧鸡。

“吃!”

老人一脸兴奋的望着他,用手做出了大口吃饭的样子来。

“吃!”

老人重复着同样的话语和动作,瘦如刀削的脸上堆满了笑。

南过抱着烧鸡眨了两下眼睛,因为这一刻的分神,他手中那团火焰忽闪了两下便熄灭了。

一片黑暗中,老人再次桀桀怪笑,吓得南过带着哭腔的怒骂了两句,然后释放出大团大团的火焰,熊熊烈火烧灼着洞顶和岩壁,将洞穴中的每一处角落都照得通亮,强灼的光亮像一轮小太阳般,让这终年不见天日的黑暗之地沐浴了一次光明。

南过有些头晕,太阳穴两侧的血管催命一般奋力的跳跃着,仿佛下一刻就会爆炸开来。洞中光明大盛,这也让南过得以看清了岩洞中的全貌,那个古怪的老人其实并不孤单,像他一样被重重锁链困在这里的人还有很多,不同的是那些人全都已经死了,大部分的尸体都如僵尸一般,只余下一层覆盖着骨架的蜡黄人皮,也有一两具尸体早已腐朽成尘,锈蚀严重的铁链下只能找到零星的人骨。一串串的铁链似扇骨般铺散四方,铁链尽头深深嵌进了岩壁里,连成一片巨大的蛛网。

太特么吓人了,南过吃了口鸡腿压压惊。

这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人在受到惊吓时,总要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刚巧南过手里有鸡,他也就顺势咬了一口,嘴里冷不防尝到了肉味之后便欲罢不能了,半只烧鸡从头到脚全都被啃了个精光,要不是当真咽不下去,南过连鸡骨头都没打算浪费。

南过舔舔嘴唇,眼巴巴的又看了看那老人身前的食盒,他没吃饱,半只烧鸡并不算大,对他来说还只是刚刚垫了个底。

老人仰头发笑,指着自己的饭菜对南过说道:“吃!”

南过点燃了身边一堆废弃的木料,终于不必再去分心点火照明,按理说他现在应该调头就走,这阴森诡秘的地方绝对不宜久留,可是他眼下疲累饥寒,离开了这里又能去哪儿,况且老人的那些食物太诱人了,他刚吃了半只鸡,肚子却反倒饿得更厉害,现在眼前有饭有菜却吃不到,真的比死了还难受。

“你……,来……!”

老人再次招手呼唤,然后便发觉他这般嘶哑的讲话着实难耐,便随手拔下自己一根白发,捻在指尖,凝聚起少许斗气灌注其中,让那根白发变得坚如钢针。老人将白发刺进自己咽喉的皮下,手指灵活的飞快捻动,伴随着他几次试探性的吐气发声,他的声音不再嘶哑,吐气也逐渐变得连贯悠长。

南过发愣的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是近是退。

老人拔出喉间的那根头发,银亮的发丝脱手之后又变得柔软如常。他抓起酒坛仰头痛饮,咕嘟嘟喝了个饱,随后再次仰头大笑,这次的笑声再不若先前那般桀桀如夜枭,反倒是爽朗豪放中说不尽的中气十足。

“小辈,饿了就来吃些东西,老朽绝不害你!”老人遥望着南过说道。

南过挪了挪脚窝,终究还是不敢上前。

老人笑笑,伸手将食盒封好,缓缓说道:“我吃饱了,这些索性都给了你吧!”

话音刚落,老人便提起食盒向南过这边掷了过来。南过手忙脚乱的将食盒抱在怀里,只听得几声碎响,也不知盒中的饭碗打破了几只。

南过慢慢的坐在地上,打开食盒看着那些鱼肉米饭,瞬间变得泪眼婆娑,他一手抓起一只烧鱼,一手抓起一只蹄髈,左右开弓的大快朵颐。

老人提着手中酒坛,漫不经心的以坛底敲打着身下石面,一脸慈色的看着南过狼吞虎咽,“小辈,能不能坐得离老朽近些?”

南过用手扒了两口米饭,然后抓起一把青菜塞进嘴里,不时吐出一两块带着血丝的碎瓷片,对老人的话毫不理会。

老人也不恼,依旧笑容慈祥的看着南过说道:“小辈,你是从山外来的吧,也不知山外世界变成了哪般光景。”

“你是谁?为什么会被人拴在这里?为什么你的伙食待遇这么好?”南过撕咬着蹄髈上的精肉,对老人连珠炮似的问道。

“老朽山野闲人,微不足道,不提也罢。”老人放下酒坛,对着南过说道,“说说你如何,你是怎样来的破伤峰。”

“跟你一样,被人抓进来的,只不过我没你这么高的待遇。”南过撕扯着蹄髈上的筋头巴脑,因撕扯得太过投入而显得面目狰狞。

“小辈,能否离老朽近些说话,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里,老朽太久没见过活生生的人了。”老人说道。

南过听得心里直发毛,在他的印象里,“活生生”这个词儿怎么想都应该是用来形容食材的。

“不必了,距离产生美!”南过回应道。

老人笑意不改,见南过不肯凑上来却也并不再强求,“小辈,山外都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三大宗师还都建在吗?老朽入山之前,厉帝曾两度挥师古辉以南,也不知如今这世上南楚的国号还在不在,南楚当时有四大奇术门阀,虽无法与大宗师相提并论,却也是得力的护国柱石,也不知那四家门阀现况如何。南楚伴莘滩有个名叫姬弃猫的年轻后生,名字古怪,人也古怪,但却能将体内斗气运使得出神入化,称得上天纵之才,老朽曾与那后生见过两面,甚是投契,也不知过了这许多岁月,那后生还在不在,生平又添了几多成就。还有那行事荒唐可笑的季幽谷,本族术业只传女不传子,族女绝不外嫁,也不知他家断了香火传承没有。”

老人喋喋不休说着他现在仍能记得的一些事情,与其说他在询问求证,不如说他只是在翻检着自己被关进这岩洞之前的人生痕迹。

南过闷头吃着青菜鱼肉,掰开半个馒头,饱饱的蘸满了盘子里的菜汤,然后心满意足的塞进嘴里,三嚼两咽之后便吞下肚皮。

“山野闲人,一百年前就没有南楚了!”南过吐出一块带着血丝的碎瓷片,混不在乎的对老人说道。他说话的音量并不高,但犹自喋喋不休的老人却因为这句话瞬间就陷入了沉默。

南过继续在食盒中翻找着主食,丝毫没有留意到老人的神情变化。

“大厉有三始大宗师居留于境内,若与外邦交兵,自然立于先天不败之地……”老人喃喃低语道,“一百年,山中不知岁月,一百年了吗?”

老人抬手看着被磨损得不成样子的十片烂指甲,枯黄暗淡,泥垢淤积,甲缝中甚至长出了青苔,他又将花白如雪的须发捧在眼前,其中连半根黑丝的痕迹也寻觅不到。这是岁月的力量,想当年他也曾意气风发,也曾挥斥方遒,浑浑噩噩中,他竟在这不见天日的山洞里坐困百年。

“山野闲人,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你周围的那些人都是怎么死的?”南过抹抹嘴,再次开始对老人提出了种种疑问。

老人似是直到现在才留意到两旁那些干尸,他仔细的辨认着那些尸首,试图寻到些许蛛丝马迹来判定他们究竟是谁。但那些尸骨衣衫腐烂面目全非,任谁也看不出他们生前的样貌。老人神色复杂的笑了笑,不管那些是谁,终究也都是他的同族亲人,既然时间已经过了百年,那么这百年间进来的新人他也没道理全都认得。

“还能如何死法,全都是气血衰败,老死了而已。”老人沉声说道。

“那你怎么没死呢?”南过奇怪的问道,随即抬手抓了抓头发,低声自语道:“这么说话好像很不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