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早上，李玉龙一起来就发现，杨彩霞准备了很多东西，正大包小包的拎着往外走。

他站在院子里看了看，闲着也无聊，于是，跟着杨彩霞一起进了山。

杨彩霞妈妈的坟就在老君山外的一处山包下，去年秋天被翻修一新，白玉栏杆围着，非常有气派。

杨彩霞自从回村之后，隔三差五的就会带着东西到坟前来祭拜，所以碑前的香炉里，几乎从不断香。

李玉龙远远的看着，只见杨彩霞从包里拿出很多吃的和酒，一一摆在坟前，然后认真的跪下，轻轻磕头，最后她跪在坟前，像是在说什么，声音低若蚊蝇，悲悲切切。

李玉龙忍不住慢慢凑近，就听杨彩霞喃喃道：“妈妈，又过年了，今年彩霞陪您过年，我买了你最喜欢的烤鸭和鹅肝，还有你一直舍不得买的白纱巾。”

杨彩霞说着从包里掏出两条白沙巾，扔到了纸钱里，然后点上火，一起烧了。

“妈妈，你要是想要什么就托梦给我，彩霞赚到钱了，再不用看人脸色，受人欺负了......”她说着说着，泪如雨下，话模糊的听不清了。

李玉龙站在她身后，默默的听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虽然不认识杨彩霞的妈妈王月琴，但是从杨彩霞的话里听得出来，王月琴活着的时候一定没少吃苦。

“她得的什么病，怎么会那么年轻就没了？”李玉龙问道。

杨彩霞似乎早就知道李玉龙在身后，轻声道：“她不是病死的。”

“嗯？”李玉龙一怔，皱眉道：“我怎么记得你和我说她是病死的？”

杨彩霞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她是被人害了的。”

“啊？”李玉龙一惊，看着杨彩霞平静如水的脸，“谁害得？”

“杨大柱！”

“你爹？”

“他不是我爹，他就是个畜生，猪狗不如！”杨彩霞愤怒的说道，“我从记事开始，他就整天打骂我妈妈，逼着她生儿子，逼着她干活挣钱，可是他自己却吃喝嫖赌，游手好闲。妈妈那个时候背着我下地干活，就把我放在地头上，然后她一个人种地，除草，施肥.....干完这些，还得回家做饭洗衣服，把我喂饱。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妇女，不知道别的，就知道种地、做家务、带孩子，然后伺候她男人。她很漂亮，性格也温柔，杨大柱欺负她，她也都默默的忍受了，我常听她说，夫妻俩人过日子，没有不吵架，不拌嘴的，只要相互迁就着点儿，慢慢就好了，然后她就一直隐忍，迁就着杨大柱。直到我五岁那年，杨大柱开了录像厅，一切就都变了，她多年的隐忍迁就，变成了一场噩梦。”

杨彩霞从地上爬起来，找了根树枝，轻轻的挑动纸钱和白纱巾，让它们烧透。

“录像厅放的都是些特别脏的东西，那些来看录像的人，都说一些极为肮脏的话，妈妈极为讨厌。可是无论她怎么劝说，杨大柱就是不听。不但如此，后来有一天......”杨彩霞哽咽住了，好半天才道：“那几个看录像的人把妈妈给欺负了......”

杨彩霞说到这里，扑通又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李玉龙的心都碎了，迎着风，他的双手紧紧的攥成拳头，就觉得浑身有无数的力量，却不知道该往哪儿发泄。

“杨大柱呢，他在干什么？”

“他......”杨彩霞冷笑了一声，随后大笑起来，“他就蹲在门口等着，等人家出来，他好收钱，比放录像赚得多多了......”

“呀......”李玉龙差点儿把牙咬碎了，大吼道：“该死的畜生，王八蛋！”

“从那天开始，他找到了发财的路子，不但开录像厅，还逼着妈妈卖身。”杨彩霞咬牙切齿的说道，“我那个时候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六岁多快七岁的那一年春节，也是大年三十晚上，杨大柱没在家。妈妈包了饺子，和我一块吃的，吃完没多久，她就睡着了，再也没醒过来。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她给自己的饺子里包了老鼠药。

我不知道妈妈死了，从大年三十的晚上搂着妈妈睡着了，一直守到了大年初二的晚上，杨大柱回来之后才发现妈妈走了，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还一个劲的骂我和妈妈。

没有办法，我只好自己找了一辆小车，拖着妈妈往山里来，因为我听大人说，死人是要埋在山里的。”

“你自己从家里把妈妈拖到了这儿？”李玉龙疑惑道。

杨彩霞没有答话，而是接着说道：“那年很冷很冷，风又大，雪也大，我就在这儿挖了个坑，把妈妈埋了，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发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做人上人，不被任何人欺负，不受任何人摆布。”

“还有报仇，对么？”李玉龙问道。

“有些人其实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不配做人。”

“这么说，杨大柱死啦？”

杨彩霞没搭腔，轻轻的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膝盖和裤子上的尘土，扫了一眼李玉龙，反问道：“你觉得他该不该死？”

“该死！”李玉龙道。

杨彩霞冷冷的笑了，她裹紧衣服，从容的向回走。

李玉龙跟在后面，问道：“那些血衣还有那双皮鞋，应该是你拿回来，扔在了院墙外的水沟里的，对么？”

杨彩霞脚步一顿，扭头看着李玉龙，目露凶光，道：“那袋子光碟，你知道藏在哪儿了嘛？”

“呃......”李玉龙浑身一震，他摸不清杨彩霞想说什么，只好轻轻的摇了摇头，道：“藏在哪了？”

“锅里！”杨彩霞说罢，哈哈大笑，踏大步向前走去。

李玉龙紧紧的在后面追着，终于明白，杨彩霞回避了所有尖锐的问题，有意不去说任何事儿。

“你不说我也明白，我会找到杨大柱的！”

“我相信你！”杨彩霞道，“到时候请让我见见他，也给他修一座坟，毕竟他是我的爸爸！”

“是不是你杀了他？”李玉龙突然质问道，整个人挡住了杨彩霞前进的路。

杨彩霞后退了两步，捋了捋秀发，凝眉道：“我恨他，也想杀他，但是我没杀他，他是自以为聪明，自己害了自己。”

“什么意思？”

“他设计从王龙的手里骗走了玉观音，然后又用金蝉脱壳之计想独吞玉观音，谁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老天爷的惩罚。”

“他死了，死在你的手里，对么？”

“不，不是我。”杨彩霞连连摆头。

“是他？”李玉龙瞪大了眼睛问道。

杨彩霞默不作声，从李玉龙的身侧走过，大踏步的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