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彩霞依然低着头,静静的听赵萍念叨。
“丁晓山那年回来找过她,说是春节和杏芳回来结婚,胡玉秋特别高兴,她给杏芳把婚纱、酒店还有房子都准备好了,能通知到的亲朋好友也都通知到了,她忙活了整整两个月。你可能想象不到她的那种兴奋劲,我是看见了,一夜之间,她就像是年轻了十岁一样,走路都是飞快的。”赵萍微笑着说道,“我还去帮她选过婚纱,看过旗袍,她说杏芳和晓山回来可能就快过年了,没时间选这些东西,她索性都给他们选好喽。请柬是她列的名单,我帮她一张一张写好的,一共请了七十九位亲朋好友,厚厚的堆了老高,她说她就不去送了,等杏芳回来带着晓山挨家的送去......”
“赵老师,”杨彩霞满脸泪水,突然打断了赵萍的话,“我......我有点儿不舒服......”她说着话,手捂着心口窝。
赵萍就像是没听见一样,接着道:“她等啊、盼啊,一直到小年的时候,有点儿着急了,天天去火车站哪儿等着,每出来一拨人,她就一个一个的找一遍,看看有没有杏芳和晓山,多冷的天啊,她从早上等到半夜,第二天又早早的跑去等,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她彻底绝望了,就倒在出站口门前,哭得撕心裂肺。钱欢跟我说,还是站前广场的民警送她回的家。她找不到李杏芳,也找不到丁晓山,可是她心里很清楚,说好的春节回来结婚,最后没等来人意味着什么。
胡大夫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明镜似的。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知道了李杏芳的事儿,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一天不如一天,神情恍惚,经常说胡话,日子也记不住了。今年格外严重,人都认不全了,我是谁她想好半天才能想起来。
她现在基本不出门,因为怕走远了找不回来。每天她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坐在阳台上往外看,等女儿回来。
没人敢告诉她,她女儿回不来了。”
赵萍一口气说完,泪水四溢,愤怒的目光灼烧着杨彩霞,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却清楚的表达了她内心的想法和最想说的话。
杨彩霞手按着胸口,半闭着眼睛,过了很久才咧着嘴,挑着眉梢道:“赵老师,我真的不舒服......”她说着话,挣扎着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您。”
赵萍跟着起身,帮杨彩霞穿上外套,披上围巾,“你去哪儿?”
“回家。”
“沟杨家?”
“是。”杨彩霞干脆的答道,“我也得去看看妈妈。”
赵萍品砸着杨彩霞意味深长的这句话,送她到楼下。
在等出租车的空当儿,赵萍冲杨彩霞道:“彩霞,我有件事一直没想明白,你看看能不能帮我想想。”
杨彩霞裹着大衣,轻轻点头。
“你们中考那年,你二次模拟考的成绩,是不是故意考成那样的?”
杨彩霞怔了一下,微微笑道:“赵老师,你把我想得太厉害了吧,我就是没考好。”
“比上一年一中的分数线恰好底十分,和保送的分数一模一样。第一次模拟考和最终的中考成绩都问鼎三甲,你让我怎么会相信?”赵萍道,“这么多年了,你依然不能告诉我真相吗?”
杨彩霞一边跺脚,一边在手心吹气,思忖了片刻,道:“老师,很多事儿本来就没有真相,或许机缘巧合更多吧。”
赵萍很失望的看着杨彩霞,她明白,自己终究是没办法得到正面的回答了。
一连几辆出租车都不愿意去沟杨家,一来是因为路太远,二来是天色晚了,很不安全。
赵萍劝说杨彩霞在家里住一晚上,可她却坚持要回去。
“这么个时候了,我估计你得多出点儿钱,或许能有车去。”赵萍道,“实在不行,你等一会儿钱欢回来送你吧。”
“不用了,赵老师。我有数应该花多钱回去。”
又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她们面前,杨彩霞弯腰问道:“梨花乡,沟杨家村,得多钱?”
“哎呀,那么远呀,怎么也得两百吧?”
杨彩霞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一百八,不能再便宜了。”
杨彩霞依然摇了摇头,出租车司机一连问了几句,“你打算给多钱?”
“一百二!”
出租车司机哼了一声,开车走了。
“彩霞,别计较那几十块钱了,还是赶快回去吧,再磨蹭,更没车去了。再说,你也不差那点儿钱吧?”
“赵老师,天太冷了,要不你先回吧,我很快就会打到车的。”
赵萍的确挺冷的,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走的功夫,忽然来了一辆出租车,杨彩霞毫不客气的给了一百二的价格,然后很老成的分析了一下这趟买卖的划算之处,那司机师傅竟然被说动了,让她上车。
杨彩霞和赵萍打过招呼,坐到了车上,“赵老师,回吧,我有时候就是倔,想要的必须拿到,而且一定会拿到。”
车子缓缓驶去,赵萍愣在原地,琢磨着杨彩霞的话和她刚才一系列行为,似乎明白了,原来杨彩霞在用实际行动回答她的问题,那意思是只要她想要的、想办到的,到最后都可以实现。
赵萍一阵苦笑,仔细想想,愈发觉得杨彩霞的可怕,那种骨子里就带着的执拗和倔强,是一般人不具备的。
她回到家的时候,钱欢和李玉龙已经回来了。
钱欢偷偷的告诉他,李玉龙站在楼下看着阳台上憔悴不堪的胡玉秋,失声痛哭,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去见她,他发誓一定要抓到丁晓山,否则就是死也没脸去见胡玉秋。
赵萍看着李玉龙难过的躺在沙发里,心里酸溜溜的,呆了半晌儿,竟不知如何去劝说。
“赵老师,”李玉龙突然抬起了头,道:“有时间的话,帮我去照顾胡大夫下......我......”
赵萍连忙点头,道:“放心吧,我会经常过去。”
“师傅,你就是心里负担太重,为什么一定要抓到丁晓山再去见师娘呢?”钱欢沉着脸道,“假如一辈子都抓不到丁晓山,难道就一辈子不见啦?你这是何苦呢,苦了自己,也苦了师娘。”
李玉龙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恼道:“这都是丁晓山害得,我不逮住他,怎么对得起芳芳,又怎么对得起你师娘?我是个警察,人民警察,抓人办案,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可是到头来,我连自己的闺女都保护不了,我这辈子不是白活了?”
“师傅,”钱欢忍不住了,呛促道:“你那是借口,借口!师娘现在最需要的是有人陪伴,她是怪你,是恨你,可是她心里始终明白,你的心不比她好受,你让她骂一顿,打两下,或许她能好受点儿,你总这样躲着不见,算是怎么回事儿?”
“我......”李玉龙瞪起了眼睛,他发现,现在就连徒弟也敢训斥自己了,“我的事儿,还用不着你来教我!”
李玉龙说着话,生气的起身走到门口,一边换鞋,一边道:“我现在就一件事儿,就是找到丁晓山,别的我什么也没脸做!”
李玉龙蹬上鞋,气哼哼的离开了钱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