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灞桥相迎的队伍,以内阁四位大学士为主,除了入阁最晚、资历最浅的崔泽留守内阁,以韦庄为首,李珽、陆扆、李弘益为副,十二部、九卿、各司、寺、监,簇拥了上百名官员。
只着紫袍的高官就占了一半,马殷等人看得眼都直了。又见到泾国公、枢密院副使张琏带着一班武将士官,马殷羡慕地看了张琏一眼,只觉得这位的运气着实太好了。
隔了几十米远,李弘益就已经跳下马来步行,迎上了韦庄诸人,他感叹地说:“怎敢劳动内阁诸位相国相迎呢?”韦庄看上去有些疲惫,但是精神很好,他执着李弘益的双手,说:“元帅破伪国归来,吾等亲迎也是应该的啊。”
李弘愿在一旁捋着胡须,很是得意,靠着自己的这个小弟,一路从玉门关搏杀而来,昔日居于西北偏隅的凉州李氏,如今声势大震,兄弟四人,一在内阁,一在军方,还有两个封疆大吏,家族兴隆,古未有之啊!
李弘益与前来的诸官员一一亲切地打着招呼,前来的多半都是他举荐提拔的,自然全都认得,面熟的很。然后他看到了好久不见的法部侍郎董一元,这家伙久在长安,养得白胖,又蓄了须,很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模样。
他揽着董一元的肩膀,说:“文鳌兄,你的好基友熊大树被我留在开封了,是不是没见到他,很失望而且很是想念?”董一元惊恐地说:“元帅何出此言?吾可是不好男风的。”于是李弘益哈哈大笑。
对于李弘益来说,见到河西一班故人,让他难得地放松了心情,打趣了两句,李弘益又与其他官员寒暄,到最后见到了应进思。
李弘益笑了起来:“应进思,你还晓得回来么?我还以为你舍不得江南的风光呢!”应进思有些不好意思,他是自江陵经襄、均、商州过蓝田关入的长安,并未与李弘益同行。
自当年郢州震天雷被淮南劫持,应进思就亲自带着军情司行动队前往淮南报复,以死士刺杀了大将刘存,而后便一直留在淮南,打探情报,主要与全师朗对接,协助全师朗在长江北岸的活动。
去年全师朗领兵入庐州,李弘益便行文要求应进思返回长安,毕竟军情司这么大一摊事务,主官跑在外面,却留两个副手做事,实在有些不像话。
应进思也是敦煌地方富户出身,从他和俞长元、周延鹤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他们的家庭情况都还算不错。只是应进思耐不住寂寞,让他每日坐在堂上处理公务,还是带着行动队四处办事来得爽快些。
作为大唐有史以来最大的特务头子,应进思还带着强烈的军队习气,李弘益要他返回长安,是觉得他也该改正一下了。
与应进思聊了两句,得知他去年年底回到长安后就安心办公,李弘益点了点头,看了一圈,问:“怎不见表圣先生?”顿了一顿又说:“吾却是糊涂了,表圣先生年纪大了,何必劳费他出行呢?”
他说的是司空图,自司空图被延请到长安后,任《大唐诗编》的总纂官,等到李柷登基后,司空图得封翰林院博士、长安大学副校长。李弘益兵出潼关,时有书信与他来往。
司空图年纪大了,虽然身体很好,但李弘益却怕累着他,所以一应诗作收集审查,都交给其他人,司空图主要的任务,就是按照他所作《二十四诗品》,对部分深得编撰官好评的诗作进行点评分类。
府兵司都指挥使、右羽林卫大将军王珂凑了过来,笑着说:“表圣先生知道元帅回来,心中着急,想要快些送给元帅一份大礼哩。”他对司空图很是尊重,每次相见必以弟子礼拜之,所以对司空图很是熟悉。
李弘益心中期待了起来,七八年时间,数所大学合作,教授、直讲、助教等千余人,再加上协助的学生、军情司、采风观访司以及礼、户等诸部配合,为了编纂收集整理大唐开国以来的诗作这一浩大的文化工程,李弘益可以说是动员了所有能够动员的力量,只所用人手就不下一万人。
甚至长安官员逢周末或者休假,便会去长安大学帮忙,以能够参与其中为荣耀,须知向来都是盛世修书,能够亲临这样足以青史留名的大事之中去,当真是一件光宗耀祖、遗泽后代的事情啊!
李弘益又向王珂询问了司空图的身体情况,得知司空图能吃也能睡,气色精神都很好,便说:“如此我也可以安心了,不可让老先生太过操劳了啊。”
旁人以为李弘益要搞政绩工程,但李弘益却觉得,保存汉家文化,这才是一个民族的大事。
他又一一将各地使者介绍了一番,在介绍张承业时尤为隆重:“这位便是我大唐左监门卫将军、河东监军使张公承业。”韦庄等人皆下拜:“张公高义,不忘故国,请受吾等一拜!”
当年朱温弑君,逼杀昭宗皇帝李晔,天下藩镇,除了李弘益,也就只有李克用站了出来表示反对,并发兵潞州,与朱温战了一场。除了是因为朱温是河东死敌外,张承业的劝谏也功不可没。
张承业受宠若惊,他是宦官,自然知道整个天下对宦官集团都没有什么好印象,他微微发抖,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李弘益废除宦官制度,张承业心里总归是有些不舒服的,但是见到朝廷的官员都对自己如此尊敬,心中那些不快顿时消失不见了。
一一介绍完诸人,马殷心中更加不爽了,因为众人对他的态度虽然也还不错,却与对待张承业的真心实意完全不同,马殷突然有些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竟然连一个宦官得到的待遇都不如。
然而李弘益剿灭伪梁,让朝廷中的官员们对待地方藩镇的态度也跟着发生了变化,朱温这么强大的敌人都被消灭了,放眼天下,还有哪个藩镇是朝廷的对手呢?
不畏惧战争,这就是朝廷官员们的心态,所以他们对马殷倒也不全是鄙夷,事实上他们当初接见东平王张全义时的态度也不过如此而已。
待寒暄完毕,诸官簇拥着李弘益向长安而去,马殷落在后面,有些酸溜溜地说:“得灭一国,功高如此啊!”姚彦章眼尖,看到不远处军情司指挥使应进思和另外一个面生的官员站在一起,不住地拿眼睛望着自己一干人等,连忙低声说:“国公慎言!”
应进思何许人姚彦章作为马殷的心腹亲信是极为了解的,他猜想那个面生的官员应该就是侦骑司的指挥使松孝德,这两人可都是大特务,轻易得罪不起的。
马殷悻悻地闭上嘴巴,在亲卫的陪同下跟随着队伍继续前行。他带来的一千人马,被安置在灞桥驿住下,身边只带了一百人为护卫。马殷已经见识到了大唐军队的纪律和战斗力,知道自己这一千人当真翻不起什么浪花,于是干脆听从指令。
一行人自长安城东北的通化门入城,让马殷等人更加震惊的是,天子居然带领着一班官员人等,在兴庆宫外亲自等候。早有一名御林军军官骑马奔来,大声说:“陛下有旨,赵王不必下马,天子亲自为赵王牵马!”
众官员都羡慕不已,这么荣耀的事情,居然还真就发生了!但也有些官员反应了过来,脸色纷纷一沉。韦庄、李珽、李弘愿三人顿时看向了陆扆,只有李弘益神情自若,笑着说:“些许微末功劳,怎敢使天子如此?”一面跳下马来。
马殷原本有些震惊,但很快也跟着反应了过来,对姚彦章说:“却是有好戏看了。”姚彦章摇了摇头:“吾看未必如此!”
李柷要为李弘益牵马,绝对是发自内心地感激。开封城破、朱温身死的消息传到皇宫时,何太后大哭了一场,当初昭宗李晔被害,她和女儿乐平公主是亲眼所见,若非后来李弘益以三千匹战马相换,只怕她和女儿早就死了。
李柷也是欢喜异常,作为皇子,他早熟的很,当初被父亲送往姑臧,他就预感到了不对劲。后来李琪告诉他父皇被害的消息,李柷就一直想要报仇,想要亲自手刃朱温。
但他毕竟是天子,所以报仇之事只能由臣子代劳,他对李弘益的感激也是发自内心的。虽然李弘益为摄政,改革唐家制度,设立内阁分相权,君权被极大地限制了,但李柷却不愤恨李弘益。
他知道在当年的那种形势下,李弘益就是杀了自己称帝也没什么,毕竟他在姑臧的消息,知晓的人并不多,然而李弘益还是将他推上了皇帝的位置,而且跟随众多老师学习,又经常跟随李弘益四处视察观看,李柷已经明白了许多道理。
他也曾微服出巡,不止一次地听见民间百姓,痛骂他的伯父僖宗和他的父亲昭宗,觉得两代帝王,不能制止民乱和藩乱,导致天下苍生受了许多的苦,然后又发出期望,希望当今的天子不要学这两位,而要学一学太宗和宣宗,那才当真是好皇帝。
所以李柷对于许多事情,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但他毕竟还是年幼,这一次李弘益献俘归来,他受身边的官员怂恿,一激动就决定为李弘益牵马,毕竟在姑臧时,对外的说法,他就是李弘益的侄儿,侄儿给叔父牵马一回马,不也是应该的么?
虽然早熟但有些事情仍显幼稚的皇帝如此想着,他也确实想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