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气势汹汹地走到了府门前,一眼便看见了石狮子旁有个身姿纤细漂亮的青衫女子正背对着他,只见她一头漆黑如锦缎般华美的长发覆在背上,显得她的身姿越发单薄空灵,光是看个背影,也能看出来是个姿色不俗的美人儿。
“南星公子,就是那个姑娘了。”朱三指着墨若旖的身影朝南星道。南星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走下去,台阶下的女子仿佛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下一刻便转过了身子,面容清丽灵动,一双恍若玛瑙清溪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透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感,南星不由得看得怔了神,忽地才反应过来此人便是那先前假冒㬚殿下,传闻中凶神恶煞,带着灾祸降生而且胆大妄为的东墨国璃公主,刹那之间,南星的脸色变得十分微妙,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南星见过璃公主,不知璃公主前来,所为何事?”
“方才朱三应当告诉过你了,我是来搬走雪羽兰的。”墨若旖脾气甚好地重复了一遍。
事关雪羽兰,不宜在府门外多谈,南星便冷着脸毕恭毕敬地道:“请璃公主随我进府吧。”
入了府门之后,南星微微挪动脚步走到一侧,与墨若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中是三分隐忍的冷意七分恐惧的敬畏,他垂着脑袋说道:“璃公主,我十三殿下府素来与你并无交际,还请你不要缠着我家殿下为好。殿下已经命运多舛,而且,而且你又是这般,这般.........”南星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索性把心一横,大胆地说道:“恶名昭著,还莫要连累我家殿下为好。”一嗓子吼了出来之后,南星忽然觉得自己这么说是不是有些不太厚道,撇去对方堂堂一国公主的身份不说,人家小姑娘长得玉雪灵动,娇娇弱弱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连被他这么乱说一通之后,还只是睁着一双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溪玉眼眸神色温浅地望着他,他似乎,有些咄咄逼人了,就在这个想法一冒上脑袋,南星便心生内疚之意,正想要说些什么补救一下,便听见他眼中那长得人畜无害眉目生得玉雪灵动的小公主幽幽地应了一声,
“哦,所以你究竟什么时候把雪羽兰给我?”
语气温浅,神态自若,一点儿也没有被羞辱的气愤,好似根本没有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南星顿时气结,继而双眉倒竖,一股怒气还未发出,墨若旖便又悠悠继续说道:
“你应该有所耳闻墨王惩罚人的手段吧,若是真这么想亲自见识见识,你只管继续说。”神色还是一贯的温浅无害,只是那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已经染上了几分冷意。墨若旖话音落下之际,南星如同瞬间被扼住了呼吸的走兽,墨王这个名号在常人耳中无异于平地惊雷,炼狱鬼王,传闻他冷血残暴,为夺皇位弑父杀母,为得一城屠遍满城叛民,这般六亲不认之人,哪里是他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可以开罪得起的,他先前不过是抱着一心要为北澜璟好的想法,而且墨若旖看着脾气好,才对她恶语相向,如今看来果真是歹竹出不了好笋,这做兄长的不好惹,这妹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番心理挣扎之后,他底气不足地说道:
“雪羽兰,不在府上。”
“不在府上?”墨若旖犹记得北澜璟说过这雪羽兰是苏玉婉赏赐,并不能随意移动它。
“确实不在,今早穆太傅差人来将它搬走了。”仿佛害怕墨若旖不相信一般,南星指了指内院,努声说道:“璃公主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叶伯。叶伯辈分高,为人又实诚,定然不会撒谎。”
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轻轻动了动,墨若旖溪玉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眸光沉了沉,她并非不信,只是这穆太傅无端端搬走雪羽兰,究竟意欲何为?
墨若旖素来便是个身体力行的人,眼看着和墨绯璃说的日落时分还有些时辰,她便出了十三殿下府绕了个弯,朝太傅府走去,得了先前在十三殿下府等通报的教训,此番她前去太傅府并没有走正门,而是拐了个大弯走到了后巷的大门。后巷偏僻冷清,寻常没有人经过,白色的墙壁上爬满了绿藤,葱葱绿绿倒是很适合攀爬,墨若旖巧借绿藤藤结坚韧之力,三两下便轻松翻过了太傅府的后院。
穆胤之的太傅府基本上没有什么守卫,先前北澜璟带着墨若旖来过一回,所以这次她也算是半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穆胤之的寝屋,还未走近屋门,便隐隐听到了一阵交谈声,墨若旖一个侧身贴着墙壁躲了起来,猫着身子微微探出一只眼睛窥望着。
“见过老爷,老爷,先前您让我派人去十三殿下府移来的盆栽已经放到您的寝屋了。”奴仆打扮的中年男子说道。
“嗯。”淡淡地应了一声,穆胤之吩咐道:“今日我不见客,若是那人还来,你便说我不在。另外,吩咐下去,今日谁都不要靠近我的屋子。”说罢,他颀长的身影便走进了寝屋。
此番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墨若旖还想着这太傅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己该到何处去寻这雪羽兰,没想到刚好就听见了这么一句,只是高兴过后,她又不禁暗自思忖,方才穆胤之说的那个纠缠不休的人,又会是谁?就这么想着,墨若旖忽地听见身后下方微微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她回眸,发现腰侧身后的位置正好是一扇窗,穆胤之平白无故取走了雪羽兰,墨若旖本就觉得蹊跷,加之他又忽然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寝屋,莫非,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就这么想着,墨若旖微微转过了身,借着轩窗支开的一丝缝隙朝内窥望而去。
只见内屋陈设极为简单,床榻,屏风,桌案椅子,字画,长柜皆如平常,唯一算得上怪异的,便是有一面墙上的中央上镶嵌着一个菱形的柜阁,柜阁上摆放着几本书和一盏长烛,这菱形柜阁是紫檀木制成的,而那长烛却是黑色的,墨若旖还是头一回看见黑色的焰烛,而菱形柜阁一侧的内屋前落下了重重的珠帘,飞絮伴在两侧,珠帘垂落至地,将那帘后的风景遮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楚那内屋究竟有些什么。此时桌案上正摆放着墨若旖心心念念的那盆雪羽兰,依旧是花苞未开的模样,花苞雪白,枝叶青青,与寻常花卉并无不同,雪羽兰的旁边则是摆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火炉,炉中烈火甚旺,像是在烧煮什么,彩釉白瓷烧制的小壶架在炉火上,时不时升起袅袅热烟。穆胤之正站在那桌案前,待那碗内的清水烧得汩汩沸腾之时,便抬手握住了那小壶的壶柄,将那烧得滚烫灼人的沸水淋在了雪羽兰还未开花的花苞上。
缕缕白雾随着那沸水的倒下缓缓升起,须臾过后,雪羽兰那如雪一般白皙剔透的羽毛花瓣从底部渐渐染上了一层浅浅淡淡的粉色,半粉半白的花瓣渐渐舒展开来,层层叠叠的瓣羽之下,那浓烈得如同鲜血一般的花蕊便出现在了空气中,鲜红异常,如同艳鬼吸满了鲜血的唇瓣,诡异而妖冶。
溪玉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瞳孔蓦地一紧,墨若旖从未想过,这雪羽兰生性喜寒,生长于极寒极冷之地,稍微温暖一些枝叶便会枯死,没想到这开花之法竟然是用烧得滚烫的沸水去浇灌,难怪,难怪没有人想到。雪羽兰开花之景远比墨若旖在那古书上看见的还要来得震撼,她清透澄湛的眼眸浅浅地映出那盛开得浓烈的瓣羽,还有那红得诡异的花蕊,渐渐地,那血色如同蔓延而来的血河,墨若旖心绪慌乱之际,方才刻意屏住的呼吸竟然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一丝异样的气息在窗外浮动,穆胤之幽幽的浅碧色琉璃凤目倏地一寒,“谁!”
他三步并作两步便走到的轩窗前,大掌一挥,那轩窗的窗板扬起,窗外却是空无一人,窗前地上泥土覆着浅浅的脚印,屋檐上瓦片窸窸窣窣之音渐渐走远,他当机立断扶着窗框越出窗外面,正好看见一角绛紫色的衣袂落入后巷,足尖点地凌空跃起,他循着那气息追了上去。
身后追赶之息不断,两侧疾风冰凉如刃。
“小丫头片子,你可要抓好了。”深紫色的眼眸眸光妖冶,夜雪尘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一只手搂紧了墨若旖细细的腰肢,他足尖踢起片片飞瓦,黛色的瓦片如同一堵飞墙在他们二人身后筑起了屏障。墨若旖细软的手指依夜雪尘所言拽紧了他的衣襟,她现在相当于整个人悬空挂在他身上,只见夜雪尘翻身一跃,他们二人便落入了一条窄窄的巷子。
黛瓦屏障被击碎的那一瞬间,眼前之人已经消失无踪了,穆胤之沉着一双浅碧色的琉璃凤目,只见他眼前有着两条岔道,一条是通往酒巷子的小路,一条则是通往苏府后门的长径,凝神屏息探查了片刻,他的目光忽地落在了那小路上。两道气息最后残存的地方,便是这条小路,如此说来,那两人定然是往酒巷子跑去了。
江岸拂柳,烟波缥缈,各种酒味混杂,夜雪尘带着墨若旖飞至一处酒香浓烈的老宅子,只见那宅子庭院上摆放着两个半人高的大酒缸,墨若旖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夜雪尘一把塞进了那酒缸里面,浓浓的烈酒从四面八方满溢而来,灌进了她的嘴巴眼睛鼻子耳朵,恍惚间,她仿佛听见了听见了有人喊偷酒贼,随后她的意识便渐渐涣散了。
那厢夜雪尘将墨若旖塞进了酒缸里面,本想着自己躲进去另外一个酒缸,可是没想到屋内忽地响起一道清脆的喊声,
“偷酒贼,有偷酒贼........”情急之下,他只好恨恨地朝那内屋望了一眼,将墨若旖安置在酒缸之中自己先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