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根本由不得她在有关恋爱的事情上多加纠结。真正令她非常纠结的,是“韩庭筠要送她去参赛”的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虽然韩庭筠说可能是跟他上商议参赛的人泄露出去了,但她还是担心,是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嘴一露把它说出去了——虽然她自命嘴巴固若金汤,但现在莫名心虚起来。
她把韩庭筠确定送她参赛的时开始到现在的事情回想了好几遍,确定她已经没有当过大嘴巴,但不知怎么的,还是心虚。因为心神不宁,第二天她醒得早了些,所以到工作间的时候,时间也还早,工作间里没有其他人。她看着自己做蛋糕的工具,又觉得愁情烦绪涌上心头,忍不住哀叹道:“唉,不就是参个赛么?怎么有这么多事情呢?”
诶?
苏自芳忽然警觉,下意思地捂住了嘴巴。糟了。她是有这么一个坏习惯,那就是在觉得没人的时候,有时候会自言自语。是不是之前哪一次,她以为工作间没人,不知不觉说出了参赛的事情呢?然而有句俗话说,路上说话,草中有人,你以为旁边没人的时候,说不定就有人在暗处听着呢。
啊!
苏自芳的感觉就像忽然滑进了稀泥塘。如此说来,她之前在研究口味时有个卡壳期,虽然时间不长,但很苦恼。有一次,也是像今天这样来得早,忍不住对着自己的工具,自言自语地抱怨了一通,提到了参赛的事情。当时以为没人,会不会有其实有人在暗处,偷听到了呢?
在这一瞬间,苏自芳陷入了莫大的恐慌之中: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她恨不得砍自己几刀,想着自己需不需要韩庭筠自首——他因为信息泄露是自己的疏失,心里一定很难受吧。可是,她现在宁愿看自己几刀,也不愿去找韩庭筠自首——世上最难做的事情莫过于向自己喜欢的人坦诚自己是搞糟一切的罪人。然而不自首显然是不行的……
苏自芳陷入了巨大的纠结之中,感觉心里就像有两只大军对对战,而且两只大军都是拥有巨大杀伤力武器的军队。然而她并没有纠结多久。因为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简直就像一把大刀忽然砍了下来——晚上下班后她回家上网,竟然发现韩庭筠用QQ给她留言了。韩庭筠没有加她的QQ,是从群里找的她。
“我没法送你去参赛了。”他就留了这一句。
“怎么了?”苏自芳赶紧发消息询问,“谣言的威力这么大?之前我们商议的应对方法……不行吗?”
“事情远比我们认为的复杂。”韩庭筠竟然在线,“其实,店里的谣言只是小问题。严重的是总部那边……有人把这件事告诉总店长了。”
“那我们就跟总店长澄清,那是谣言啊!”
“没用的……我说过这件事很复杂……有人竟然偷拍了我们,拍到了那天我送你从我家里出来的画面,还把这个照片给总店长了!”
“什么?!”一听这话苏自芳的脑子里“嗡”地一下。她才发现,这件事根本不是一些人嘴贱,乱掰扯闲话这么简单,而是一个周密可怕的阴谋——那个人肯定是在听到她的自言自语之后,立即躲在暗处监视她和韩庭筠的行踪,然后在她送蛋糕到韩庭筠家的时候跟踪她,再故意拍下可以引人怀疑的照片,再向总店长报告,说韩庭筠以权谋私,让自己的女友去参加大赛。仔细想想,真有点让人不寒而栗。
“那情况怎么样?”她赶紧问韩庭筠。
“估计是不能送你去参赛了。对不起了。”
“不是,我是问你那边怎么样?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因为紧张过度,她一连敲错了好多字符,把话改顺了后才发过去。
“我啊,应该没什么关系……总店长是一个对我很亲切的前辈。对于……这件事,虽然认定是我错了,但是暂时不打算追究我。以后只会让我升迁稍微慢点……我要是再犯什么事,才会把我从店长的位置上撤下来,所以暂时没什么事……”
苏自芳一眼就看出韩庭筠这话是反着说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这还叫没关系啊?分明是大有关系!韩庭筠的意思,这件事分明影响到了他日后的升迁,甚至还影响到了他的职位——看来总店长分明是对他留职查看,以观后效,如果再出问题,说不定他连店长都当不成了!
在这一瞬间,她的心里翻江倒海。在她看来,信息十有八九是她泄露出去的。一时间她差点被负罪感压死,觉得自己必须要坦白从宽,但是就是开不了口。然而她来及纠结完,韩庭筠的头像便变灰了。苏自芳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但心里的负担却更重了。之后的时间,苏自芳都是在煎熬中度过的。《武林外传》里写过一句话,写内心煎熬的感受。那就是把心挖出来,把心放到一个煎锅里,不放油,就那样煎。苏自芳现在完全就是这种感受。
这种煎熬让她度日如年,一个上午简直像半年这么长。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吃饭。她和往常一样到店面后面的“风景优美处”吃饭。本来苏自芳最喜欢的是吃饭时间——虽然要控制体重,但对安全范围里的饭菜还是要好好享用,但今天竟然完全没有食欲,根本拿不起筷子。强迫自己拿起筷子,往嘴里扒饭,却因为胸口气逆,根本咽不下去。她只有吃药般地硬噎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出神。就在这时,肖菊出现了。
“我猜你就在这里!”肖菊上来就说。
“是啊,在这里吃饭。”苏自芳低低地应声,连脸皮都懒得抬,“你吃了吗?”
“我现在不吃午饭,减肥!”
“拉倒吧你。”苏自芳骇笑着说,“我跟你说,哪顿饭都能不吃,中饭可不能不吃,中饭是最重要的一顿饭……你不吃中饭,当心下午血糖低趴柜台上!”
“没事。”肖菊故意拍了拍自己的身板,“我现在精神得很,三天三夜不吃饭也没事。”
苏自芳揶揄地嘘了一声,没有说话。
肖菊看到她饭盒里的饭还剩了大半盒,菜几乎没动,便凑近她低声问:“怎么,吃不下饭?”
苏自芳看了她一眼——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肖菊也应该不是普通的问候那么简单。
果然,肖菊接下来说:“听说,韩店长没法送你去参赛了?”
嗯?
苏自芳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也知道这件事迟早要传开,但听到这事儿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这些扯三八舌头的人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这么快……就传到店里了?”她骇然问。
“不,不是,我是从总店那边得来的消息!”
“哈?”苏自芳感到匪夷所思——她之前还不知道肖菊是个消息这么灵通的人,赶紧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我啊,有个远方阿姨,在总店当保洁。”肖菊靠近她,把声音压得极低,就像在说什么重要机密。
“哈?”苏自芳一瞬间只觉得好笑——她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人,而仔细想来,这个保洁阿姨还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正因为保洁人员受人轻视,因此各个大人物在说话的时候一般都不会顾忌保洁人员。所以保洁人员还真能听到不少“不得为人知”的事情。
“这……”苏自芳忽然感到心里有股热血直撞上来,忍不住对肖菊说,“那……韩店长之后会怎样?前程真会受影响吗?”
“啊?”肖菊吃了一惊,“这件事影响这么大吗?”
“好吧。”苏自芳苦笑——看来这位保洁阿姨也不像自己想得那么万能。这些触动了她的万千愁绪,她忍不住垂下头去。
“哎。”肖菊用安慰的口吻诡秘地说,“其实这件事,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怎么?”苏自芳猛地抬起头来。
“我跟你说啊,现在这个社会,人熟是个宝。”肖菊的语气更加鬼祟,“我那远方阿姨虽然只是个保洁人员,但是起码能和总店长说得上话,既然能说得上话,给他送点东西就没有问题,俗话说,抬手不打送礼人……”
“行了行了……”苏自芳没等她说完,就慌着摆手。她和这位总店长虽然素未谋面,但感觉他应该是个非常讨厌不正之风的人。现在再给他送礼,只能让他更加厌恶,等于是找死。
“这法子行不通。”苏自芳对肖菊说,“现在这招儿不行了……谢谢你的好意。你自己赶紧去找点小食儿,补充点营养吧,当心自己下午真晕倒了。”
肖菊失望了叹了口气,不甘心地朝苏自芳看了一眼,发现她真的不想这么做,只有转身离开。
苏自芳蔫蔫地看着她离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赶紧一把拽住肖菊的下摆,差点把她工作服扯炸线。
“哎呦天哪,你这是干什么?”肖菊惊了一跳:“把我衣服扯坏了,你赔啊?”
“对不起对不起!”苏自芳急急地说,“我还是要请你帮个忙……我不需要那个阿姨帮我送礼,只是希望她能帮我打听一下,总店长住在哪里?”
总店长名叫周伯君,四十五岁,住在城北的墨兰小区。小区里有很大的运动空间,只要有空,他就会带着自己的小女儿在小区里散步玩耍。他的女儿叫周苗苗,今年才八岁,穿着一袭红色的连衣裙,扎了两个小辫子,辫子上扎着两个带切面的红色玻璃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周伯君幸福而又静谧地看着她,觉得她真是自己的小天使。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可以永永远远守护她,不让她沾上这世界里的一丝一毫的污秽。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出现了。她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一个纸盒子。她满脸堆笑地走着,看她走路的方向,应该是直奔他们而来。周伯君心里咯噔了一下,本能地把周苗苗拉到身边护着。因为他觉得,这个女人的笑容有些奇怪,而且有些怪异的面熟。
转眼间那个女人便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微笑着跟他打招呼:“您好,我叫苏自芳,是XX街分店的蛋糕师。”
一听这话,周伯君立即惊悟,脸顿时沉了下来。原来是她啊,怪不得这么面熟。真是的。他怎么就这么迟钝呢?之前明明在照片上见过她。想起那张照片,他更加感到愤懑,脸色也更加沉郁。说真的,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韩庭筠会做以权谋私的事情的,更不会栽到女人手里,直到他看到那张照片。他在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的的确确有如遭重击的感觉。在他眼里,韩庭筠一直是少见的“有品质、有能力”的年轻人,所以发现他也做了错事后,他是万分惊诧和万分痛心,在心里也对苏自芳万分仇恨。
“我看您好像不欢迎我啊。”苏自芳笑了笑——她这轻松和镇定的样子全是装的,其实她心里已经快紧张爆了。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来,是想澄清一件事情。我和韩店长……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那天被拍到我去他家,是因为韩店长怕人心里不满,乱传闲话,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才想对选送我参赛的事情保密,叫我到他家里去,一起研究做蛋糕。”说到这里,她特意朝周伯君看了一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拿到偷拍的照片,不就证明韩庭筠的想法不无道理吗?
周伯君心头一动,然而他还是认为自己应该“不偏不倚”。但因为他心里其实是偏向韩庭筠,刻意“不偏不倚”,反而导致他偏向了韩庭筠的对立面。
他冷笑着看了看苏自芳,说:“不好意思,你听我一个忠告。男女朋友这方面的事情,是怎么都解释不清的。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要再多说什么了吧?”说着他牵着女儿的手,准备绕开苏自芳走开。
苏自芳心一横,腿一迈挡在了他们的前面,说:“好,我们就不谈论男女朋友的事情……我们只谈论参赛的事情。总店长,想必你也听说过‘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这句话对吧?”
周伯君一怔,皱着眉头说:“我当然听过。”
“请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苏自芳盯着他的眼睛问。
“这个……”总店长的目光闪了一下,“就是说,推举人才,对外,不避开自己的仇人,对内,不避开自己的亲人。”
“是的。中国人从古到今,都认为这句话是正确的,对吧?”苏自芳拿出纸盒,打开盒盖,里面是她精心烤制的奶油小蛋糕也就是说,即便我是韩庭筠的女友,只要我的实力足够,也是完全有资格参加比赛的,不是吗?所以,请您尝尝我的蛋糕,自己判断一下我又没有资格参赛!”
周伯君绷着脸,看了看蛋糕,又看了看苏自芳,并没有动。而朱苗苗吸了吸鼻子——小孩子对香味之类的东西都是格外敏感,讶异地问周伯君,“爸爸,这位姐姐请你吃蛋糕,你为什么不吃啊?这蛋糕闻起来好香好香,一定很好吃啊!”
苏自芳发现了新的突破口,赶紧对周苗苗微笑:“小妹妹,你想吃蛋糕对不对?我也请你吃!来,吃一块!”
周伯君本能地想攥紧女儿的手,没想到女儿的手已经从他手中溜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