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吴冕说老强最近一直在查况晴的死亡案,他把整个过程捡重要的介绍了一下,虽三言两语说得平淡,尤缈然却听得心惊肉跳。
栾明的老三死后被推进了小河沟,现场留下了很多证据,而且证据都指向顾肖黎明。
“刘姨怎么样?她有消息了么?”尤缈然问。
吴冕想把追踪过程告诉她,想了想,只闷声说,“还没有,但也没发现尸体。”
尤缈然心头掠过一阵寒噤。
“这就是好消息。”吴冕说。“对不起,当警察的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顾门清风呢,我总觉得他和刘姨的失踪有直接关系。他的人际关系呢,那个许放……“
吴冕难堪片刻,尴尬地说,“还没有。”
“香港机场那个算命的女人说的那些话你觉得可信么?”尤缈然问。
“一时也没什么头绪,不过有个意外的发现,杨流也曾在同一时段和他们住在同一家酒店。”吴冕的笑一闪而过,“具体细节还得落实。
“杨流?!”尤缈然托着下颚,却没说什么。
四方酒店正在市政府对面,周围写字楼林立,路况很差。突然一群人追打着从楼里冲出来,被追的人抱着头四处躲避,还是被后面的人用矿泉水瓶子,饮料罐,水果,还有书包砸了几下。吴冕抬眼看看,车道左侧正是天阁大厦,红光公司所在地。这样的场景时常发生,在场的人见怪不怪,他更是视若无睹。
吴冕拉开车门,“孙宝。”他高喊一声。
孙宝看见他,抱头鼠窜地跳上车。
吴冕的车被一颗西红柿正砸在后车窗上。
“这个时候你还敢出现呀。”这几天吴冕一直没机会再找孙宝了解情况,他以为他要么躲起来,要么已经一走了之。
“哥呀。”他从后座上爬起来,头支在两座空隙处。“平时我哪敢冒头,也就是今天过来看看,听说情况有变,政府不可能看着股民生不如死,也不可能看着老百姓在政府门前闹,他们也得注意形象,也要政绩,说是命令顾门清杨救市呀,他要一出手,这支股票肯定翻红,到时候……哥哥哥,你这是去哪里呀。”他看见车直接越过公安局大门口的电子抬杆,速度分毫未减地冲了进去。
“我是警察。”吴冕直接说。
孙宝眼睛一瞪,过了半晌,欣喜道,“警察,警察好呀,哥。”
尤缈然满脸冰冷,一言不发。这些人就是红光基金下那些推波助澜的小人物,拿着不多的钱做着天上掉馅饼的美梦,一样的贪婪,却更为可怜。
“他的上线是肖惠。”吴冕抬抬下巴。
“肖惠?!”眼前闪过那个狡诈无赖的脸,“她……”
“她趁火打劫的本事可不小,孙宝,从你这里流到她手上的资金有多少。”
“300多万。”孙宝一副虱子多了不怕痒的淡然,还耸耸肩,“我只是个中间人,跟我没多大关系。”
“那她不得躲得远远得?”尤缈然哼了一声。
“的确没了踪影,不光警察在找,这些小股民也在找。”
尤缈然侧过脸盯着孙宝看了半天,说,“如果真想找肖惠,盯着他就行。”
吴冕没说话,也死盯着孙宝。孙宝被两人盯得直往后退。
“他是个机灵的人,”尤缈然平淡地娓娓道来,“300万元折在手上一般小业务员早崩溃了,可你看他,没有丝毫焦虑,细皮嫩肉的,早上洗完澡才出的门,这样的人心里一定是有数,他的数在哪里,一定在他的上线肖惠身上。”
吴冕脚下顿了顿,回头看看被他推进门房的刘宝。
老强又是一夜未睡,正在补眠,听见声响就睁开眼,虽然一脸疲倦,却目光炯炯,鬓间的白光透着不羁。
“老强。”通过这个案子,吴冕对老警察又多了一分敬重,“听说有突破,找到凶手了。”
尤缈然客气地在他们面前坐下,“顾肖黎明,是黎明,真的么?!”她忙不迭地发问。
“警察讲究证据,现在只能说证据指向了他。”老强撸撸不多的头发,毫不介意地介绍起来,“老三是房屋黑中介,说白了就是容留那些偷情或者躲债的半日租一日租的,他的房子有三种,高中低档,他死的当日接到两个业务电话,谈得七七八八了,开着车去交钥匙,两小时后被人发现死在小河沟里。他的行车记录仪上证明他那天只去了那两处出租房,通过电话,我们联系上第一位租客,很正常,第二个电话是街边电话厅打过去的,没有看房的痕迹,不过在小区大门口的摄像头里看到了顾肖黎明。
另外死者是被勒压致死,没借助外力,根本预测,凶手身高在一米八到一米八五之间,现场留有脚印,与当日顾肖黎明脚上的鞋子一样,还有顾肖黎明的车虽然没有出现在犯罪现场附近,却突然从罗山路消失,后证实他把车停到一条小胡同里,又穿越胡同后的栾明百货上了出租,而那辆出租却在现场出现过,还有不少,疑点很多。”老强一点不吝啬自己的发现,兴趣盎然。
尤缈然叹口气,虽然很多证据需要落实,却是一条完整的证据链。但直觉,她认为不会是顾肖黎明,他被遮挡在镜片下变得木讷,遮了眼镜又变得犀利冷酷的眼睛时时交错在一起,这样的一双眼睛怎么会让自己折在况晴身上,更何况他和况晴的交易简单明了,不可能有什么深层次的合作关系,他用不着这样大费周章地去杀况晴。
“他招了?!”尤缈然问。
“先让孩儿们练练手,我断后。”老强得意得像个老猴子。
“老强一天一夜没休息了。”吴冕忙解释,“为了不让顾肖黎明有喘息的机会……”
“疲劳战!”尤缈然笑起来。
“所以我得缓口气,别把自己先抡倒了。”老强双手在脸上来回搓了几把,“放心吧,只要他们敢下套,离真相就不会太远。”
“那,刘姨是不是……”
“这也是我想说的,我第一时间就问了刘淑荣的事情,”老强沉默片刻,“他突然就崩溃了,也不知是真是假。所以,不敢太强硬。”
“我……我有件事情想和你们商量。”尤缈然犹豫着,她支开顾门清杨就是想找他们。
老强收起童心未泯的笑,吴冕则心头微涩。
“今天中午我们在梅庐吃饭,顾门他好像被人催眠了。”
“好象?!”老强立刻抓住关键词。
“顾门说好像没成功,他一直有些意识,也能听到对方说话。”看到老强和吴冕难以置信的眼神,尤缈然原本有些迟疑和犹豫,这一刻却坚定不移地相信了顾门清杨的感受。“昨晚我们找了吴教授,他给干预了一下,好象效果很好。”她信誓旦旦。
“昨晚你去找医生了。”吴冕又是诧异又是佩服,更有些隐隐的愤懑。
“我现在就想知道,一旦利用催眠达不到他们的目的,他们下一步会怎么样。”尤缈然心里隐隐地有些猜测,却不敢深想。
“哈哈。”老强笑出了声,“顾门这算是又把他们逼了一步。如果我猜测不错,他们这次实施催眠,并不仅仅是为了套点消息,而是为了直接操纵顾门清杨的行为,这样的操作不可能那么简单,天时地利都需要,仓促肯定不行,所以我认为他们可能会把顾门清杨劫持到一个隐密的地方实施他们的计划。但是,目前顾门正在洽谈九重天项目,他一旦失踪会引起很大的轰动,他们不可能硬来。所以绑架催眠短时间内他们无法实施,剩下的就是威逼利诱或者直接伤害,要知道顾门一旦死亡或者重伤,很多事情对于他们有可能就迎刃而解。我昨天特意咨询了小曹,他说如果顾门清杨一旦死亡,九重天项目就会搁浅,最起码会搁置,政府对九龙壁的态度也会模棱两可,没有证监会公安局的辖制,被套资金就有可能自救。“
“不,他们不敢动他。”尤缈然两手绞在一起,两颊青白,额头冒出了汗。
吴冕忙岔开话题,“只是一种可能性……”
“不,”尤缈然抹抹汗,冷静片刻,“他们不敢动顾门,这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开始只是本能的反抗,这一刻却是一种坚定的信念。
“你的意思……”老强眉头皱了一下,就松开。
“因为杨流还没有现身,况晴背后的人还没有现身,况晴事件不该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她藏下一句话没说,那就是父母的真实目的也隐藏未显,她不信他们只是想在九重天项目上发点意外之财。
吴冕也听懂了尤缈然的潜台词。
“我基本赞同你的分析,我们的目光短浅了,”老强的神色格外严肃,看她的眼神带着审视,“要是这样,就要谨防他们搞小动作。”
尤缈然摇晃着站起来,陡然间薄脆的皮肤下静脉血管乍隐乍现。老强忙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对不起,你们不想说的我们也无意知道,可有些……你知道这时候……”
“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证据,”尤缈然抓起手袋往外走,“都是我的直觉,但应该不会有错。”
尤缈然跑出警察局,她有一种直觉,他们的计划必定是要劫持顾门清杨,通过威逼利诱达成目的。
当时顾门清杨曾分析,如果况晴这次的计策成功,他就会落入万分被动的局面,为扭转局势,他势必会铤而走险,结果就是再次落入他们的陷阱,直至满盘皆输。很显然他们图谋的是顾门清杨所有的财产。劫持他让他主动放手是目前他们能够使用的唯一手段。
吴冕一声不吭地跟出来,想说什么,临到最后又闭了嘴。
她不敢给顾门清杨打电话,只好打给阿正,阿正说,董事长正在会议室。她真想让他进去看看,确认顾门清杨是否真的在座位上,迟疑许久还是心悸地放下手机。
到了四方酒店,吴冕把尤缈然送进电梯后就与她挥手告别,他说要和外围的兄弟再强调一下,看是不是把防护圈再缩小。尤缈然心急如焚地两臂勉强撑着电梯轿厢,不停地呼气吸气。六楼时,一位推着手推车的服务员上来,尤缈然没抬头,只看见推车上堆满了白色的床单被罩,突然一股冰泌的凉意顺着小腿往下爬,像身体里爬出一条小蛇,她定晴一看,腿肚子划开一条口子,鲜红的血已经染红了脚面,她哎呀一声蹲下,眼前一道白光铺天盖地地从天而降,犹如天空突然坠落,她茫然地抬起头,一瞬间什么都消失了,除了苍茫的白。
仿佛只是一刹那,又仿佛过了很久,尤缈然的意识随着那道白光实然掠去苏醒过来,眼前是熟悉的豪华套间,米黄的粗呢浮雕着枫叶的布艺沙发,四角带着流苏的靠垫,灰白色的长绒地毯,她的脚正陷在里面,血已凝固,地毯上有一小片红色。
这是四方酒店?!他们也在这里定了一个套间,四方酒店里安防极好,再加上他们自己的人,再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她心里掠过一丝茫然。
她的手脚被胶带缠得死死的,嘴巴上贴了块胶布。对面的电视屏幕上清晰地映刻着她狼狈的样子。
尤缈然心头大定,庆幸他们劫持的是她而不是顾门清杨,看样子老强说的有一定的道理,顾门清杨目前众目睽睽万众瞩目,他们不敢冒险引起骚动,只想和他进行私下交易,而她是那唯一的筹码。
丧心病狂,胆大妄为,竟然敢在眼皮子底下动手。尤缈然心里咒骂着,却不由地急于想知道这个人是他们熟悉的陌生人还是陌生的熟人。
她扭动身体,发现这人对她还算客气,手脚虽然缠得很紧,却没有像电视里那些被绑架劫持的人那样双手反拧,动弹不得,她至少还能舒服地调整姿态。
尤缈然回想了一遍被遭绑架的过程,电梯里有摄像头,走廊肯定也有,他如果要躲过这一切,肯定是在她蹲下的那一瞬间避开摄像头把她摁倒打昏,直接装进手推车里,干净利索。
太阳已经偏西,有一缕金黄恰好投射在窗棂上,微微跳跃出一串五彩的光圈。
想到顾门清杨收到她失踪的消息时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她的心又是苦涩又是甜蜜,只希望他如他自己所说遇到非常事件不要紧张。
她把脚抬上沙发,双腿蜷起,斜靠在沙发上,最大限度地保存体力,挣扎扭打只会消耗体力,没有任何意义。对方最晚会在顾门清杨的会议结束时把这个消息发给他,顾门清杨也不会让她撑过一个晚上,无论什么条件,他必定会在今晚给出答案。想到这里,她只觉得时间沙沙的流失声比路边持续不断的车流车还大还响。
突然她感到房间里的异样,客厅与卧室的门口有一道浅淡的影子晃了晃,迟疑着不敢迈出房门。
尤缈然呼吸急促了一下,对方也感觉到了,那种僵硬松弛了些。
“害怕了?!”陌生的声音。尤缈然竖起耳朵,想辨析出声音里的端倪,声音嗡嗡地。“我知道你害怕了。”是个男人。
尤缈然突然明白这人蒙着脸,声音透过遮挡物带出一阵簌簌的战栗声,但声音沙哑,胆气不足,但却不完全是个陌生的声音,有那么一丝熟悉的尾音在里面夹裹着。顾门清风?!杨流?!或者是其它的什么人。
他的脚迈出了半步,身影还留在里面。黑色乐途跑步鞋,四十三码,牛仔裤,面料上乘。
尤缈然的心提到嗓子眼上。
“这和你无关。”他喘了口气,紧张程度不亚于尤缈然,“我也不想这么做,可他这次逼人太甚,想斩草除根。”
他终于走了出来。脸上戴着户外工人戴的绒线帽,头部面部护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双眼睛,身上穿着肥大的风衣,遮住了他的身材,仰卧的尤缈然无法猜度了他的身高。
尤缈然一阵冷笑,这样欲盖弥彰,除了熟人还能是谁。
她奚落的眼神毫不躲闪,直直地盯住他的眼睛。掩去了一切外在因素,这双眼睛还真的很陌生,眼脸低垂,蛮横中压抑不住沮丧,眼底布满血丝,只不时露出一抹狠厉的嗜血光芒。
与顾门清杨相关的熟人,尤缈然认识并不多,寥寥几个在眼前走马灯一样地闪过,却没有一个人的眼睛与眼前之人对得上号。顾门清风的眼睛更是完全与这不一样。
“我知道你们感情很好,这一次你也可以看看,他是不是真如你所想,把一个女人捧在心头当心尖一样藏着。哼。”他哈哈笑起来,“女人都很傻,你知道么。”
尤缈然一动不动,头微微抬着。
“况晴你知道吧,对他死心踏地,他怎么样,干耗了人家十家,也别怪她最后举刀相向。”看尤缈然面无表情,他走近一步,“看见了吧,他举起手机,“我只要轻轻摁下去,顾门清杨马上就能收到,你想想他还能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顾门清杨么。”
像举着炸药包,他的手微微地撑开,五指修长,保养得当,指甲上涂着粉嫩的蔻丹。
“女人?!”尤缈然猛地往上一挣,身体在沙发上弹起摔下去。她这才看清,四十三码的鞋子上裤管与之很不匹配,宽大的风衣不知被什么撑着很不协调。她看不出面前这个女人到底是纪思白,还是肖黎,又或者是许放,但她心里的忐忑已经被一种欢心激荡得一干二净。
尤缈然摇摇头茫然不解的样子。
“别装傻。”她厉喝。刻意粗糙的声音被一声尖厉破了音,她还犹未可知。
尤缈然看看窗外,落日余晖与浮起的黑夜交相辉映,天空斑驳绚烂。会议已经结束,顾门清杨必定已经得到了消息,想到他的焦虑,想到他隐忍不发的痛苦,她一扭身,从沙发上滚下地,耸动着向那个伪装的女人爬去。
“呀。”她上前一步,“你想干什么?!”她抬起左脚,四十三码的大鞋子里恰好露出纤细的脚踝。
“这么心虚?!”尤缈然心一冷,双脚猛地回收,挺着全身的力气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