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缈然枕在顾门清杨的胳膊上一动不动,两人的衣物随便搭在身上,像礁石下那两只晒太阳的水鸟,惬意得不想动弹一下。
尤缈然想起自己的第一次,虽然顾门清杨浑身火热,到了实质阶段却和她一样手忙脚乱,且好不容易得逞,没两下就偃旗息鼓,不像这次,她被他放在礁石上时,她闭着的眼睛恰好瞄见远处三十度角的太阳,而现在太阳已经明晃晃地升到正中,而他才不情不愿地收了手。“你现在本事好大。”她喃喃道。
顾门清杨一愣,“傻瓜。”
“哎。”尤缈然长叹一口气,“要是有一架飞机飞过,是不是会被人看见。”
“饿了么?!”顾门清杨动了动,尤缈然把头挪到他肚子上,果真听见了叽里咕噜的声音。
“饿了,去吃饭。”
两人收拾好,跳下礁石,尤缈然却顺势蹲下去,鸣鸣地哭起来。顾门清杨抱住她。
“我还是想不透,但你也别告诉我,我一定要自己求证出来。”尤缈然一边落泪一边威胁着他。
“好,依你,我也想让你发现。”顾门清杨轻轻吻上她的额头,“我想让你发现,我对你到底意味着什么。”
“嗯。”尤缈然可怜巴巴地抬起头,“那我就问几个问题,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放放,等我的答案出来后,你再通通告诉我。”
“好。”
“你知道自己有……那个?”尤缈然还是无法直言不讳。
“外公临走时告诉我的。”顾门清杨把她的身体转了个面,双手从她的腋下穿过,搂住她,“外公说自己的短处最好要心中有数,以免被人利用。我没当一回事,我曾问过刘姨,她说我已经好多了,偶尔会犯,不碍事的,为此我还在卧室里放了一个月的监控摄像头,的确没发现什么异常,也就撤了。”
尤缈然抓住他的手,“的确没什么要紧的。”她心里暗暗庆幸,他外公包括刘姨都没有把他梦游症的起因告诉他。她仰起头,顾门清杨的下巴已露出清幽的胡茬,让他整个面颊显得生机勃勃。她踮起脚尖,仰面用额头蹭蹭,顿时火辣辣地疼起来。
“你什么时间知道况晴那个……别有用心的……”她问。
“大学毕业那年?!”顾门清杨无限怅惘。
“大学毕业那一年?!”尤缈然不可思议。那一年他和况晴重新同居,就在越秀涧。
“难道你?!”她心里砰砰乱跳。
“对,我就是为了找到答案才和她在一起的。”顾门清杨长吸一口气,身体变得僵硬,很多事情知道是一回事情,承认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这些年心中沉懑,却始终无处言说,真到能够述说时,却又晦涩难言。
“找到了?!”尤缈然轻轻问。
“对,找到了。”他的声音更轻。
“怎么找到了?!”
“0085和1720.”
“嘶,”尤缈然倒听一口凉气,难以置信,“0085和1720是你设的陷阱?!”
“真聪明。”他用下巴顶顶她的头顶,“就是那样,我把她诱导我的整个过程录了下来,反复分析,终于找到了答案。“
整个过程她也曾见过,她惊悚,他更为自己惊悚。也理解他这样轻描淡写地略过。
“太好了。”尤缈然希望他就此打住,再别想起。娇嗔道,“你不知我这段时间快疯了。”
他却低下头,“细节我先不告诉你,还有很多地方没想通。”
尤缈然把柔软的身体靠近顾门清杨。“如果不想说先别说,我理解,况晴,毕竟陪着你度过了最孤单的一段时光,十年时间,没有爱情连亲情都有了,更何况……人家说少年情炙,不管后来变成什么样了,至少起头应该是真诚的。”
顾门清杨苦笑,“真是傻子。”
沉默片刻,尤缈然又说,“我还有好多想问的,你自己想明白的就先告诉我,可以么?”
“唔,你问。”海面平静,波光潋滟,他们的脸上都氤氲着水纹荡漾的光影。他声音发沉,让尤缈然心生犹豫。
“你能控制自己的梦游?!”她见过他梦游的样子,不只一次,那不应该是假的,或许他演得太真,把她也骗了。
“能。”他不愿多说。
“那到底算是好了,还是没好?!”尤缈然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担忧,不敢深问,却又不敢不问。
“依我的理解应该是好了,那个你取走的铃铛,刘姨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戴在身上,其实已经不是主要原因。”
“真的?!”尤缈然脸涨红,“那你怎么不早说,害得……哎呀”她为自己的鲁莽感到羞愧,“我……在我这里,要不……”
“不要了,”顾门清杨搂住她,“你作的对,有些东西,我是该放下。”
原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或者先放在你那里,想到它就在你手上,我的心倒很安稳。”
“不过,我心里总有点隐隐的不安,我们说点八卦吧,”她岔开话题,“你相信纪思白那天关于况晴和杨流的八卦么?”顾门清杨避开她灼灼的眼神。
“你都知道?”既然扒开了伤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尤缈然扳正顾门清杨的头,对上他的眼睛。
“我知道。”他答得倒还轻松,“只是没想到两人到了那一步,当时他们对视的眼神,说话的口吻,有意无意地相互担待都不同凡响……”
“他们仅仅是情侣关系?!你留着向阳楼的房子是为了什么,不会仅仅为了纪念吧。”
“当然不是。”顾门清杨解嘲般地笑了几声。他重新坐在礁石上,把尤缈然横抱在怀里。“实话说,有很多事情我自己都没弄明白,一走进那两套房子,就出现异样的感觉。况晴掌握的这个手段肯定和杨流有关,这一点我没怀疑过,但他们在那里对我做了什么,至今我也没摸着门。”
“难道不仅仅是利用你的梦游症?!”尤缈然惊厥地一挺腰跳下地。
“不仅仅是那样。”顾门清杨眯缝着眼睛看着海面,“不把这些弄清楚,我怎么能罢休。有很多感觉一离开那房子就消失,一走进去就出现,非常奇特。”他咧着嘴,想笑却没笑出来。
“等等,让我撸撸。”他能打开了心结,尤缈然顿觉轻松了很多,她相信只要他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她一定能辨出个所以然来。她闭上眼晴,“你有老毛病,铃铛拿走,就能基本好得差不多,你大哥又把它还给了你,说明这件事情与顾门清风也有干系。况晴一直在暗中窥视你,说明你的毛病她不是偶尔发现,而是预谋,她没这个本事,从向阳楼的情形来看,杨流才是主谋。如果你当时有钱,杨流可以直接从你这里盗取,根本不用借助别人,可1600万元是别人给的,他用你的秘密换取了这1600万元,这个人是谁?顾门清风当时也没钱。第四,为什么有人愿意花1600万元来换取你的秘密,那时候你还是一个高中生,唯一值得别人觊觎的当然是外公给你留下的股权,而且那时候已经获知你们的股权比例是五十比五十,谁也不占先。”
尤缈然蹲在顾门清杨的膝头前,仰起脸,“抛开具体细节,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是1600万元的提供者,十年前到现在,夹杂在里面的人,顾门清风,况晴,杨流,相关的人,顾肖黎明,顾浩然,肖黎,还有别人么,没有,”她眼神坚定,“是顾家的人。”她轻声说。
“顾家……”顾门清杨呢喃一声。
“顾门清风知道你的情况,症状,小铃铛,细节也许不如刘姨知道的多,可凭什么那人要支付1600万元给杨流,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许就是一直困扰你的东西,它就发生在向阳楼。”
尤缈然眼神清亮,思维越理越清楚,“你查过1600万元么。”
“查过,一个陌生的帐户。”顾门清杨扭头,避开尤缈然的视线。
凭顾门清杨的手段,几年前也许查之不易,可现在应该易如反掌。查出来的结果就是他再次被家人所抛弃,成为孤家寡人。尤缈然倏得感觉自己过于残忍,这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证实又是一回事。他必定已经猜到了。
她扑上前抱住顾门清杨,“别想了,”她嚅嚅道,“那也不是主要矛盾,我们的主要矛盾……”
顾门清杨双臂一使劲,尤缈然被牢牢地锁在他胸口上,他把脸埋进她的颈窝,“有你就够了。”
尤缈然已愣怔片刻,捶他一拳,“当然有我就够了,难道你还想要享受齐人之福。”
顾门清杨呵呵两声,落寞的声音让人心疼。
“你是……怎么控制的?!”
“知道了自己的问题,当然得想办法解决,最彻底的办法就是找出应对的手段,而不是隐藏。”顾门清杨轻松了些,“我做了各种各样的尝试,监控录像每天把我的状态记录得清清楚楚,我发现我醒着,铃铛对我没有丝毫作用,我如果睡得死沉,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只有轻微中了麻醉剂时,再配上音乐声,梦游会被唤醒,而且几乎是百发百中。”
“难道难道……”尤缈然突然回过神来。“难道……”
“对,为了麻痹对方,我时不时会犯一次,那次是我特意吃了加了麻醉剂的汤团,我没想到你半夜会出来,恰好让你看到那一幕。”他挑起眉毛,怔怔地看着尤缈然。“是不是很可怕,吓到你了。”
尤缈然还在懵懂之中。
顾门清杨眼里又蹦出几丝讥讽嘲弄,“其实你不说我也想得到,这本身就是很鬼魅的事情,难道还有什么好?!”
“不不不。”尤缈然摁住他的胳膊,“就是走路有些慢有些僵,愣头愣脑的,没睡醒似的,你昨天装得很像。”她白了他一眼,心头却怦怦跳个不停。
“第二天我在监控里看见你,就知道你发现了我的秘密,麻醉剂我就没敢再用,好在我梦游的样子我看过千遍,举手投足不会出入太大,再加点迷幻效果,很逼真。”
“对不起,”尤缈然羞愧道,“因为害怕我把杨流带到家里。”
“我知道,都摄录了下来。”顾门清杨挑起嘴角,“因为这个毛病,我身边遍布监控,每天早上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监控录像。”
“那天……”尤缈然睨着他。
“那天我没吃麻醉剂,可是我依然犯了病。”他捏捏尤缈然嘟起的腮,“应该是杨流。”
“那天之后你就开始真正地怀疑他了。”尤缈然啪地甩掉顾门清杨的手,“那你还听任我把你带到流川医院让他催眠。”她手心都是汗,越想越害怕。“你就不怀疑我……”
“我们有过协议。”
尤缈然怔仲着,“协议……”她不知道是该相信他的信任还是怀疑他的信任。
顾门清杨眯起眼睛,“你上半夜看着我,下半夜拽着我,我还能怎样。不知为什么,以前睡眠很不好,自从你守在我身边,我再没失眠过。”
尤缈然脸一红,气哼哼地转过头,“还不是被你耍得一愣一愣的。”
“以后不会了,以后都告诉你。”他拉过别扭的她,从没想过一人陌生的人会因为担心而日夜守候着他,那日夜累积起来的爱慕再禁锢不住。
“对了,那个麻醉剂是怎么一回事,要是乔姨动的手脚,我后来不是不让她进门了么?”尤缈然拍拍胸脯,庆幸自己的直觉,又恼火自己成事不足。
“你没看见我时不时让人送一箱啤酒么,想表演了就倒一罐到厕所里。”
尤缈然沉吟着,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一切都还糊涂着。顾门清杨的第一次犯病是真实的,杨流在的那次也是真实的,可后来她还看见的那次……似乎也不是假的呀。
“不对,”她生怕他有什么疏漏,“不对,上周我还看见一次,吴冕告诉我你下半夜起来溜达,我担心又有什么事,就装着睡着了,那次也不像是假的呀,你……”她眉头又皱起来。
“是假的,”他搂住她,“我看见你了,看见你吓成那样,当时我真想告诉你真相,不过你那个样子,其它人看见心里更踏实了。对不起,我这辈子骗过不少人,唯独对你,骗一次,我这心就揪一次,我也在这里和你说实话,有很多事我还没告诉你,再容我些时间,或许等到你想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就会明白我的一切。”
“你的一切?!“尤缈然立刻沉静下来,他又一次提到那个问题。她不禁狠狠的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保证道,“我一定会想明白的。”
不管况晴抱着什么目的来到顾门清杨的身边,也不管顾门清杨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从他外公去世,他事实上就变陷入了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境界,任他的智商,他不可能感觉不到身边的异样,那么这十年来,他的人生就一直处于破解疑团之中。她曲食指放在嘴角,时不时瞄一眼好整以暇,又充满期待的顾门清杨。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他把她拉进他的生活的真实初衷,找一个同舟共济的同路人。
“是你和我口头协议的真实原因么?”她很不确定,顾门清杨根本不屑于解释。
“不是。”他笑着摇摇头,“不过还是感谢你来了。”
“我不来,你的计划还不是照样实施。”想到她并无力改变什么,尤缈然的心情陡然地落到地上。
“如果你不来,今天在这个孤岛上的就只有我自己,也许帆影点点的海面不会变,一切都不会变,可我却不是现在的自己,你明白么。”海面愈发潋滟的粼粼波光映照在他火一样热切的眼睛里。当初的绝望陡然灼热起来,他向她发出邀请时心里的忐忑惹得此刻的顾门清杨眼圈发红,声音干涩沙哑。
“我明白。”尤缈然小声嘀咕道,面颊犹如晚霞般火红靓丽。是呀,她终于来了。她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何会来,兴许只是一时冲动,也许是想和顾门清杨别别苗头。不管什么原因,她还是来了。“是命运的安排。”
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