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都护府所在地乌垒城往西,有乌孙、大宛、康居等西域大国,还有丁零、坚昆、呼揭等小国。自从匈奴的郅支单于胡图乌斯带领部众来到西域,被康居国王萨利接纳之后,这些国家就一直处在危险之中。终于,自以为站稳了脚跟的匈奴人开始四面出击。先是坚昆,丁零与呼揭等国失国,接下来是大宛被进攻,最近又开始围困乌孙。匈奴人四处抢掠的财物堆满了郅支城。
大汉西域都护府不断接到受侵害国家求援的报告。陈汤一直主张调集屯田将士与西域各国军队,组成联军一举消灭匈奴人的据点——郅支城,永绝后患。但甘延寿十分谨慎,不肯同意。因为,他比陈汤更了解当前朝廷的态度。天子刘奭是一个十分虔诚的儒家弟子,他痴迷于儒家经典里主张的仁义道德,幻想着在全国(包括西域)推行儒政。他寄希望以儒学的“忠、恕、仁、义”来感化匈奴,结束汉匈两个民族之间数百年的争战。甘延寿曾受过朝廷的处分,不敢做出有违朝廷的决策。
甘延寿是北地郁郅县人。年少时,因作风正派,相貌端正,武功高超,被朝廷征召加入保卫天子的御林军。在一次护卫汉宣帝刘洵围猎的活动中,他立了大功,引起了刘洵的注意。
那一天,上林苑旌旗招展,将士们盔甲鲜明。甘延寿所在的御林军奉命,陪护天子围猎。数千人分布成半圆形,吼叫着将园中的野物朝天子所在的方向驱赶。谁也没想到,园中有一只从秦岭上下来的华南虎。这只老虎见上林苑野物众多,猎杀方便容易,居然悄悄地在园中住了下来。御林军将士们发出的吼声惊动了老虎。它不明就里,在园中乱闯。混乱中,老虎进入到刘洵的视线。刘洵正值年轻气盛之年,见到老虎,不顾身边侍卫的提醒阻拦,拍马就朝老虎追了过去。老虎见刘洵追来,转身就跑。刘洵紧追不舍,弯弓搭箭,连射了三箭。第三箭深深地扎进了老虎的腰背上。疼得老虎嗷地大吼一声,在地上翻滚起来。刘洵以为老虎受到了致命伤,继续向老虎靠近。受伤的老虎居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扭身朝刘洵扑了过来!一直跟随在刘洵身边,负责贴身警卫的侍卫们,因视线被刘洵的坐骑遮挡,根本没有看清老虎发威的情形。只见刘洵的坐骑受到老虎的惊吓,嘶鸣着扬起前蹄。刘洵下意识地紧紧拉着缰绳,手上的弓与箭全都扔到地下。老虎眼看就要扑到刘洵身上。也真该甘延寿露脸。甘延寿和战友追赶着老虎,此时,距离刘洵与老虎也就十几步远。甘延寿眼见刘洵射中老虎,他情不自禁地欢呼了一声。谁知,他的欢呼声话音未落,受伤的老虎居然翻身爬起,扭头扑向了刘洵。甘延寿手中紧握着一支长柄戈,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戈矛朝老虎投掷过去,戈矛正中老虎眼眶。老虎一个侧歪,倒地抽搐,失去了反扑的能力。当时的场面犹如画面被定格,周遭的空气也好像凝固,大家都忘记了发出声音。等到刘洵将坐骑控制住,他的侍卫也冲到甘延寿身边,将他双手反扣,按压在地。甘延寿申辩道:“我杀虎救了陛下,你们为啥抓我?”
侍卫们说:“你意图弑君,抓的就是你!”
刘洵自己最清楚眼前的情形。他让侍卫们放开甘延寿,问道:“勇士,尊姓大名?”
甘延寿跪在地上,不敢仰视。他谦恭地回答道:“小的我叫甘延寿!”
刘洵命令道:“抬起头来!”
甘延寿回答说:“小的不敢!”
刘洵说:“赦你无罪,抬起头来!”
甘延寿抬起头来,刘洵端详了甘延寿的五官,没有说话。他带人继续围猎。
没有多久,刘洵的诏书下来,因杀虎救驾有功,甘延寿被连升了三级。过了一年,辽东太守位置空缺,刘洵一纸诏书,将甘延寿升任成了辽东太守。
辽东边境,时常受到乌桓人的骚扰。在一次抗击乌桓人的战斗中,因为甘延寿轻敌冒进,致使汉军将士五百多人牺牲。甘延寿受到责罚,被削职为民。甘延寿在家赋闲三年,车骑将军许嘉有感于甘延寿人才难得,再次举荐,甘延寿被任命为西域都护府都护,接替年老的都护李玉,与陈汤一起来到了西域。由于有这样的经历,甘延寿开始变得谨慎。
尽管警报不断,匈奴人胆子越来越大,甘延寿还是不敢大胆进击。他情愿将情况报给朝廷,由朝廷再来定夺。
陈汤比甘延寿年轻,从来没有在官场历练过。他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限制。但他只是一个副手,起不了决定性地决策作用。陈汤十分懊恼。
乌孙国王伊秩靡派来的使者报告了赤谷城受到匈奴人围攻的情报。陈汤很是愤怒。他对甘延寿说:“坚昆、丁零被灭,呼揭投降,江乃始大人被关押,我们一概没有表示。大宛朝贡大汉的使团被俘,汗血宝马被截留,我们仍然没有表示。后来大宛国王被匈奴人杀死,我们还是没有表示。现在,我们大汉解忧公主的孙子,乌孙大昆弥伊秩靡,被匈奴人围困,难道我们还不能有所表示吗?匈奴人已经蹬鼻子上脸,根本没把我大汉天子放在眼里!我们难道要等到匈奴人攻打乌垒城来了,才会反抗吗?”
甘延寿回答说:“子公,你不要急嘛!我们的奏章已经用最快速度送到长安去了,很快,陛下的诏书就会下达。我们到时候拿着天子的诏书行事,师出有名,岂不更好?”
陈汤气得高声说道:“到那时,恐怕乌孙国就不存在了!”
甘延寿说:“再等几天!耐心点!”
说着,甘延寿忽然浑身打颤,嘴唇发乌。陈汤见状,问道:“君况兄,你没事吧?”
甘延寿上下牙齿叩得咔咔直响,歪倒在坐垫上。他很虚弱地说道:“好冷!”
陈汤望着门外的天空,大惑不解地问道:“正值盛夏,君况怎么会冷?你生病了吧?”
陈汤赶紧吩咐侍卫将甘延寿抬到床上,一连加盖了三床被子。甘延寿还是喊冷。甘延寿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他觉得全身肌肉与关节开始酸痛,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的身子缩成一团,浑身不住地寒战。陈汤吩咐手下倒来一碗温开水,亲自给甘延寿喂食。甘延寿勉强喝了几口水。折腾了半个时辰,甘延寿寒战停止了,他说:“帮我拿掉被子吧!不冷了!”
揭掉了一床被子,甘延寿还是觉得热。陈汤接着再揭掉第二床被子,甘延寿继续喊热。陈汤发觉甘延寿的脸色由白变红。忽然,甘延寿大喊一声,蹬掉了盖在身上的第三床被子。甘延寿的体温迅速升高。呼吸变得短促。他双手抱头,感觉头痛欲裂。陈汤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病症,一时间,手足无措。
甘延寿抱着脑袋在床上翻滚。忽然,他张开大嘴,哇哇地呕吐起来。呕吐了一阵,甘延寿抓着胸口的衣服,直呼:“痛煞我也!”
薄信听到讯息,来到甘延寿的床前。他观察了一会,对陈汤说:“都护大人得的是热病!让他多喝水!”
陈汤问:“有无大碍?”
薄信不敢表态。他只是含混地说:“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杜勋听到消息,也来到甘延寿的床前。
陈汤留下两个内务人员,对杜勋嘱咐说:“杜司马,照顾都护的事,请你多费心。你要妥善安排。每时每刻都要有人值班。”交待好照顾甘延寿的事情,陈汤与薄信出门离开。
出门之后,薄信话里有话地问陈汤:“陈将军,都护身染重病,不能视事,只能您独自操劳。您难道没有什么想法吗?”
陈汤意味深长地看了薄信一眼,说:“到我房中,我们再议!”
陈汤与薄信进到室内,命令一个侍卫守在门口,谁也不准进入。
陈汤为了表示亲近,特意称呼薄信的字,与薄信交谈。他问道:“右仁兄,有何教我?”
薄信笑道:“陈将军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薄信断定陈汤心里已经有了想法,而且和自己不谋而合。这个主意非同小可,薄信还不敢擅自说出。
陈汤笑道:“右仁兄,我们之间你还忌讳什么呢?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又没有第三者,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薄信只好掀开冰山一角。他说:“甘都护病重,一时半会难以痊愈。陈将军常有建功立业、万里封侯之志,何不带着我们,灭掉郅支城,扬大汉威名于西域呀!”
陈汤道:“我早欲于此!只是屯田将士与诸国兵马难以调遣呀!”
薄信说:“陈将军文章功夫盛名在外,写一封诏书,还不是轻松平常的一件事!”
陈汤假意吃了一惊,问道:“矫诏?”
薄信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大丈夫求取功名何必在乎细节!”
其实,陈汤心里早有此意。因为,照目前的情形来看,都护府所上的奏章说不定还在路上。等到了长安,朝廷的大臣们又要为此争吵不休,即使陛下定下了与匈奴开战的决定,等诏书到达西域,估计黄花菜早就凉了多时。
现在,有了薄信的鼓励,陈汤下定了矫诏发兵的决心。
陈汤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脸上露出欣然的微笑。他对薄信说:“知我者,右仁兄也!麻烦右仁兄准备笔墨布帛,我们现在就代陛下写一封出兵的诏书!”
薄信开始研墨,陈汤在脑子里构思。等薄信的墨汁研磨得恰到好处时,陈汤提笔,饱蘸墨汁,开始书写诏书。
“天子一怒而天下知!匈奴有胡图乌斯者,西域罪人也!西域城郭诸国,一心向汉,胡汉一家,相安和谐,诚为乐土福地也!胡图乌斯自恃强力,灭坚昆,占丁零,降呼揭,又妄杀大宛国王,进而围困我大汉盟国乌孙!大汉天子乃天下共主,心怀仁慈德化之心,不忍兵燹涂炭之灾!匈奴不义,视我大汉为无物!坚昆、大宛、乌孙,无不求助于汉!令延寿与汤奉诏讨贼,举诸国兵马与屯田将士,迅疾平叛匈奴,以安民心!”
陈汤写完,交给薄信。薄信看了一遍,赞道:“好!只要将诏书发往诸国,不出十天,即可出发前往郅支城!”
薄信将诏书装裱妥当。誊写了数份,分派心腹人马,前往各国调取兵马。
晚上,甘延寿病情好转,也没有发烧。但仍然感觉有点乏力。他让杜勋请来陈汤表示感谢。
陈汤说:“君况兄身体有恙,您就安心休养几天。都护府的事情,您就不要再操劳了!”
甘延寿有点疑惑地问道:“那乌孙、大宛国的使者如何回复?”
陈汤说:“我已和他们做了沟通,安抚了他们,让他们稍安勿躁。等天子诏书到了,自然就有了办法!他们也表示理解!”陈汤不敢现在就说出矫诏的事情,只好编了几句瞎话。
甘延寿放下心来。他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对陈汤说:“那就有劳子公了!”
甘延寿还不知道,陈汤调集的各国军队还有驻屯的汉军,已经开始朝都护府汇集,与匈奴人的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