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被顾门清杨拉开半幅,晨光穿过凉浸浸的玻璃斜斜地透进来,搅乱了隔夜的温存。顾门清杨正趴在她的颈窝处,右手搂着她的腰,左手与她五指相握,时不时像个孩子一样餍足地舔舔她的耳垂。
“我是谁,你弄明白了么?”她挪开了点,侧过身端详着他的眼睛,眉头蹙着,睫毛微微抖动,喃喃地问。他像个相恋多年的恋人,赤身裸体地和她纠缠在一起,自然流畅,毫无半点生疏和忐忑,不像她,被窗外的光亮照得无处遁形,脸一直火烧火燎,恨不能埋进那床缀着流云纹的丝被里。
“怎么还问?”顾门清杨扬脸嗔道,“我还没老眼昏花。”他拧着眉,眼里却带着笑,浪花从深处溅出,一片潋滟。
“我们的约定里可没这一条。”尤缈然鼓了鼓嘴,似乎找到了证据,一扭头背过身没好气,“你这样可是大大地干涉我了。”
“是,我失言了。”他贴过来,低眉顺目地认错,“要不协议再加上一条,协议相关内容必须基于尤缈然和顾门清杨亲密的关系之上。”
“噗嗤,”一声,尤缈然笑出了声,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怅惘。那协议看上去是玩笑话,却带着各自的思量,他知道,她也知道,只是谁也不提。
“你怎么了?”顾门清杨扳过她的肩膀,细细地打量她,有些迟疑,“难道责怪我没有先送花,再甜言密语几句,而是……”他顿了顿,“我以为我们不需要。”
“是不需要。”她的心忽地一声静下来,她自己能这样轻易走向一个陌生的男人,当然不光是那几句口头协议,她的心早已经敞开,就等着他走进来。“真的不需要,我只是……”她讪讪地抬起手腕遮在眼睛上,“我怕你迷糊了,你的样子……我们好像不是第一次,我怕……”
他拉下她的手,脸上挂着一层可疑的红晕,眼神飘着,“你不懂,等你将来懂了,就明白我之于你到底意味着什么。”
“懂,懂什么?!”尤缈然难得看见顾门清杨脸上竟然有悻悻之色,不由好奇。
顾门清杨扭过脸,“今天天气不错,周日和你一起爬越秀山。”尤缈然也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只能看到越秀山掩映在山峦叠嶂间的览胜亭一个尖角,云蒸霞蔚。
“懂什么?”她不依不饶地摇摇他。
顾门清杨一把把云丝被扯过来覆在两人头顶,“你很快就会懂的,现在说岂不无趣,再等等。”不等尤缈然回答,他又衔住她的嘴唇轻轻一碾就长驱直入……
好不容易摆脱顾门清杨,尤缈然侧着身体裹睡袍的当口,他却已经抄起手机下令推迟会议取消见面一切事宜全部推后等等,根本一点没有起床的意思。
“不行了,舅舅十点的手术。”尤缈然一伸腿要下床。
“再躺一会儿。”顾门清杨甩开手机,一把逮住往外爬的尤缈然。
“躺一个小时了。”尤缈然抗议,这样你追我拉的戏码一早上已经上演了七八回,原本心头的微涩,就在这拉拉扯扯间再无踪影。
这一次她板着脸坚决不从,抓着从墙上支出来的台灯,使劲拽被顾门清杨握在手心里的脚踝。
顾门清杨松松地靠在床头,丝被半拉到腰间,裸露的胸脯结实得让尤缈然不敢直视,他一只手握着她的脚踝,另一只手摩挲着她的脚豆,一颗一颗摸过来,她的身体又酥得快成了渣。
“快放开。”她气急败坏的娇嗔道。她还害着羞,他那边已经熟稔得像个早已入巷的采花贼,她又是气恼又是不甘。
他握着她的脚不动,身体却顺着腿摸索过来,所到之处像着了火一样让人难耐,尤缈然手肘一软趴在床上,顾门清杨倾身覆上来。
“你还没够呀,有完没完。”她呻吟道。
“没完。”他贴在她耳边说。
到了医院已经九点五十。
下车前,顾门清杨从座位上探过身抱着尤渺然又亲了一阵,才心满意足地松开。
家里人都聚集到手术室外,除了尤北杰夫妇,姚新尚可外,还有四名年轻男子。
尤缈然抓住顾门清杨的指尖捏了一下,笑着迎上去。
“不好意思,有事……来晚了。”这个慌撒得格外心虚,顾门清杨嘴角抿了抿,尤缈然悻悻地瞪了他一眼。
“女大不中留呀,”一名儒雅的男子上前,搂住尤缈然的肩膀,笑眯眯地看着顾门清杨,“这位是顾董么,久仰大名。”他松开尤缈然握住顾门清杨的右手。
“这是我大堂哥,尤棋,那位是二堂哥尤伟。”尤缈然忙介绍,“怎么来的这么齐全,不是大手术。”
尤棋朗朗地笑了一声,“主要是趁机来看看二伯二婶。”
“哟,”尚可抄着手晃过来,大衣夹在她的腋下,半拖着,“我正好有事想问问大哥,没成想你能来。”
“尚可?!”尤棋凉凉地瞥她一眼,“尚小姐!好久不见。”
尚可哼了一声,“我听秘书说,你停发了我的薪水,我是二姨的助理,你凭什么?!”
“这事呀,”尤棋摸摸鼻子,好整以暇,“一切我都是接原则办事,杰彬根本没你这号人,人力资源也不知你是谁,我很难办哪。”
尚可气得呼哧带喘。
“尚可,”尤缈然忙安抚,“这事,你应该找我妈,他是按章办事没什么不对。”
“二姨?!”尚可委屈地冲着姚彬跺脚,撒着娇地蹭过去。
姚彬与大家保持了一段距离,面色沉郁,努力克制着不去看尤缈然。
尤缈然面色绯红,一本正经地极力板着面孔,却难掩羞涩愉悦;顾门清杨虽然依旧淡然,步履悠闲地跟在尤缈然身后,眼底却有一抹挥之不去耀眼的亮色,与往常不同。
顾门清杨礼貌地招呼一声,“这种手术对杨流不算什么,阿姨别担心。“
姚彬的眼神很复杂,前几日的热情和慈祥荡然无存,矜持地保持着疏离的宽厚姿态。
她听到顾门清杨称呼的变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和尤缈然之间关系不同凡响的改变,这原本是在她的预料和希望之中的,顾门清杨是难得的佳婿后选人,有钱有名无不良嗜好,当初这些条件她曾反复斟酌过,可真的成为现实,
却让她倍感苦涩。
她不想女儿的婚姻和利益挂钩,可事实上已经挂上钩。
姚彬拍拍尚可的手背,侧身避开,“尤棋是代理总经理,接规章制度办事没什么不对,你如果还想去杰彬干,直接找他,他不会不安排。”
“二婶说的对,我也需要一个助理,你直接去人力资源报道就行。”尤棋站到尤北杰身边,一边低声和他说着什么,一边扬声若无其事地答道。
“你,”沿可涨红了脸,悻悻地走到一边,“缈然,你可得小心。”她脸上拧着笑,狠辣地盯着尤棋,“别最后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尚可,”尤棋声音不高却透着凌厉,“你耍横也够了,二伯二婶纵着你,我可没那个好心情。”
“你怎么着?!”姚新原本一直冷眼旁观,这时候冷不丁地蹿过来。
“大姨,”尤缈然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往一边哄,“有什么事情下来再说,这是手术室,大舅舅在里面还不知怎么样呢。”
姚新嘴里不饶人,却没挣扎,半靠在尤缈然的肩头,神色有些恹。
尚可也走过来和她们依偎在一起,一撩眼正好看见尤缈然的围巾下重叠的吻痕,有两处格外醒目,像贴了两片殷虹的梅花瓣。
她捅捅尤缈然,又乜了眼顾门清杨,“那么冷的人还有这样的热情。难得。”
尤缈然一把捂住脖子,把围巾紧了紧。她回过头,看见顾门清杨淡然却又灼灼地盯了一下她的脖子,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情热的人心也热”尚可趴在尤缈然耳边,“看样子你拾到宝贝了。二姨,”她扬声喊,“明天我和缈然吃饭,你们参加么?”
“这话你问你妈,别问我。”姚彬淡着声调。
手术室外的休息大厅很空阔,一部电梯从一楼直接升上来,四周没有窗户,日光灯亮得辣人眼睛。
顾门清杨走向尤北杰,“尤总。”他嘴角噙着一抹淡笑,除了瞟尤缈然时,眼睛闪一下,大多时候都是沉寂的,疏离遥远,难以接近。
“清杨。”尤北杰声音黏稠,叫得莫能两可,“这么忙还来。”
“不碍事,”他清淡地盯着他,“我听缈然说,尤总想投身资本市场?!”
尤缈然心一顿,又猛地提到嗓子眼。尤北杰也没想到顾门清杨如此简单直白,似有当面对质的意思,不由地面孔一凛,神色里不由地就带出了些不常显露的锋芒。“对,人家都说资本市场的黄金遍地都是,我也想碰碰运气。
“那,正好。”顾门清杨嘴角的笑若隐若现,“杨风旗下公司的股权正好要转让,我让他们与尤总接洽一下,看有没有兴趣。”
“你……要转让?!”尤北杰诧异。
“对,转让。”顾门清杨眼里终于荡漾出一丝笑意,“绝对不会让你吃亏,你可以看看。”
“那为什么还要转让?!”尤北杰按捺住浮动的心。
“缈然知道,”顾门清杨侧眸扫了一眼尤缈然的脖子,“我什么都不会瞒她,有什么尽可以问。”
尤北杰讪讪地呵呵两声。
顾门清杨又与围上来的尤棋聊了两句就先行告辞。
尤缈然去送他,顾门清杨伸出左手虚揽着她,她却没有心情回应,勉强冲他笑笑。顾门清杨这么做无疑是想把父亲从红光况晴那种卑鄙行径中扯出来,让他光明正大地参与投资,可这必定会打乱他的计划。
“你没必要。”尤缈然小声说,“我爸……”她说不下去。
“你别多心。”顾门清杨捏捏她脖子上的细肉,为她整理了一下围巾,“我不会刻意做什么。”
“可你已经刻意了。”尤缈然转过身,盯着顾门清杨在阳光下仿佛被涂上了一层釉色的麦色面颊,“你不必,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受你照拂,这让我……感觉不好。”
“你想多了,”他拇指堵在她的唇上,“你可能要失望了,顾门清杨不是那种为了女人忘乎所以的人。”
“真的!”尤缈然脖子陡地软下来,半倚在顾门清杨的怀里,“你有什么企图么?”
“你这闺女当得可不怎么样,”他敲敲她的脑袋,“人家上赶着为娘家谋点好处,你却想要企图。”他搂紧她,下颌抵在她的额角,“你说说看我有什么企图。”
“资本市场我不懂,别的我想不到,只有一点,你这人喜欢燕巢于幕与虎……谋皮,我爸妈……接近你,你哪有躲的道理,只会不客气地迎上去。”尤缈然心头烦闷,父母图的不应该就是点内幕消息,也许内幕消息只是导火索,引向哪里却不得而知。她挣扎着从顾门清杨的怀里站起来,“哎,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们了。”
顾门清杨伸手揉揉她的脸蛋,心头燃起无限的喜悦,她的聪慧和睿智他早有领教,却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心贴心的相知。
“都对,不过有一点,”顾门清杨回望一眼,流川医院很是寂静,没有川流不息的病人,更没有忙忙碌碌的医生护士,像一处隐蔽的世外桃园。“你没觉得你们家,包括尤家姚家最近有什么异常么?!”
“是呀,我怎么没看出来,”她嚅嚅地,“以前我爸妈对亲戚虽然宽容却很有威信,怎么这次我看着……其实要说最大的异常就是他们把我推出来,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在他们心中的位置就是这样的无足轻重。”
“所以,你能躲么……”顾门清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更不能躲。”
送走顾门清杨,尤缈然随意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溜达,秋尽冬藏,花园里很多名贵花木被包裹了起来,和人一样,都瑟瑟地蜷曲着。
从今早起来就一直欢愉却又难言的心又蹦了起来,四下无人,天高云淡,冲着天尤缈然遥遥长叹一声。昨天之前她能够和顾门清杨和颜悦色地相处,因为他们隔着心,也不在乎他的高深莫测,可是现在,他们贴着心,对未来的一切她反倒有了一丝忐忑不安。
她并不真正地了解他,却已深深地爱上了他。
他也不了解自己,却也动了情。想起他火热纠缠的样子,她真觉得害怕。
手术已经开始,家人也都沉静下来,姚彬站在窗前,姚新尚可坐在一角,尤北杰倚在门边,尤棋尤伟若所所思,姚力姚量远远地看着。尤缈然叹口气,纠结的心更加烦躁,这种各自心怀鬼胎的情形在尤家姚家很少出现,顾门清杨却只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尚可妖娆地扫了一圈,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又扒开她的围巾,啧啧两声,“二姨的算盘看样子顶精刮,一打一个准,开始我还替你打抱不平,谁知你这么上道。看样子顾门还挺吃那一套。”
“我爸妈也不易,我要是能为他们做点什么,也是我的孝心。”尤缈然不理睬她的玄机,“怎么,你觉得我和顾门不配。”
“配不配先放在一边,只是怕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她捉着指甲细细地端详,眉梢翘起。
尤缈然眼皮猛地一跳,尚可在杰彬有个绰号叫内务总管,是个出了名的包打听。
“你到底什么意思?!”尤缈然盯着她,好一会儿叹口气冷冷道,“我爸妈要是有什么你也捞不着好,宝贝留久了小心馊。“
尚无一愣,眨眨眼,脸上又泛起狡黠的笑,“果真有了顾门清杨的做派了,杀伐决断呀。”
“尚无,”尤缈然心头微赫,脸上却不显,“你是聪明人,只顾站在一边冷言冷语可没什么用,谁会介意一个毫无价值的人,你以为扇扇阴风大家就会被你收进魔瓶里,是不是太瞧得起自己了。”她一扭身款款地走到一边,避开了她花红柳绿的脸。
“你以为我只会说说。”尚无扬起嗓子,余光扫扫其它人。
“你想等着卖高价是吧。”尤缈然声音也不低,“等着吧,待价而沽也是一招,就怕不新鲜了反倒掉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