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吴冕没去局里,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小凡来到顾门清杨的杨风投资。公司装修很有派头,穿着考究眼神谨慎机敏的员工们安静地忙碌着,即使抬眼也只是从他们的头顶一滑而过,既不八卦也不好奇,很有大家子风范。
看见他的证件,秘书丝毫没有显出一丝慌张,笑容可掬地安排他们在接待室坐好,奉上热茶点心后,才进去通报。
直到坐在杨风的接待室里,吴冕对自己的行为还有些忐忑。昨晚他只浅睡了两三个小时,脑袋昏昏沉沉,却了无睡意。这是他从警几年来遇到的最不复杂却又最为矛盾的一个案子,事实清楚,阴谋昭然,却无从下手。眼见着一 切都在发酵,很快就将成真,他们依然只能在外围揣摩观察。
小凡也收起酷帅的表情,双手撑在双膝上,格外郑重。杨风的一切都让人不敢小觑。
“吴警官,凡警官,我们董事长有请。”秘书疏离地笑着在一边给他们引路。
推开门,吴冕的眼睛晃了一下,阳光四溢,仿若正午的操场,顾门清杨远远地坐着。
“嚯。”小凡倒吸一口凉气,“这么气派。”他小声嘟囔一句。四面鹤壁,除了窗户就是到顶的书架,书架上布满了文件夹和书本,没有一丝空隙。
顾门清杨站起来,淡然中含着一丝微笑看着,比每日望远镜里的他更加遥不可及。
“警官上门有什么事情么。”他只示意了一下,身后就传来绵软的笃笃声,秘书重新为他们送上红茶和点心。
吴冕一 直看着秘书离开,才调转头冲着顾门清杨说,“昨天我们局长给我们布置了任务,顾董事长的九重天项目现在是市里的重点项目,让我们务必保驾护航。”
“噢,”顾门清杨似乎并不关心,“多谢。”然后抬起略有些倦怠的眼神,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吴冕的心咚地一沉,眼神渐渐淡下去,“据我们所知,顾董的身边很不太平,”他停顿片刻,顾门清杨的眼神纹丝不动,眼眸深处像一簇寂灭的深潭。
“我们在红山院发现一处监听你的秘密住所。”吴冕放低声音,“属于红光基金。”
顾门清杨的眼底腾地浮出一线笑意。
“这种事也不稀奇。”他挪动了下四肢,眉目生动地耸耸,“商场如战场,招数无所不用其极,可以理解。说实话,这一招我也用过,商务合同并不能作为我们去判断一件事情可做可不做的唯一条件,有时候反倒是分析决策者的行为习惯个人偏好有用得多。”他双手挎在椅背上,突然之间就多了几分神秘莫测的味道。
“如果因此导致你的事业受损,你也可以理解么?!”吴冕内心很是无力。
“这只能说我抵御外力的能力不够。”他淡淡地收回双手,看看颀长干净的双手,“一 个企业的综合实力包括很多,这也算一方面吧,说实话,这种事我也不能免俗,也清高不起来,都得做。”
“杨风也做过?”吴冕问。
“做过。”他毫不隐晦,“上个月公司的银行贷款到期归还,我们的财务报表出了点问题,需要延缓几天,可银行规矩很死,这种事让我到上头去通融也没什么意思,下面的人把我们的贷款员绑到医院住了两天,顺理成章地把事圆满解决。”顾门清杨笑意晏晏,“你不用为贷款员不值,这其实是共赢的事情,贷款员不愿意得罪我们,失了我们这个大客户对于他一 个小职员损失可不少,他心里有数,不用我们教, 幌子圆得比我们还溜。”
“那顾董认为如何来断定这种事情的合法与非法呢。”心里腾地被闷滞的气息直压到他的喉咙。顾门清杨的话很明白,他们是局外人,不明白最好别插手。
“噢,”顾门清杨挺直腰板,“这个问题我还没想过。”他垂首沉思片刻,“这么说吧,杨风员工百分之八十都是名校毕业,他们有自己的的人生准则和信条,他们不会为了眼前利益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即使我让他们做,他们也不会做。不知道我说得明白不明白,他们不是下三滥。”他精光的眼神很不快。
“你的意思有些公司会做?”吴冕问。
“当然,我说过这和员工个人素质和信仰有关,如果我的员工能去做下三滥的事情,我们的公司也就不会是现在的杨风。”
“说的好,那么你认为红光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么。”吴冕也笑了,一线狡黠一闪而过。
"嗯……这我说不好。”顾门清杨坦然地耸耸肩。
“既然这样,据我们所知,他们开始打你的主意了,你还那么无关轻重么。”吴冕侧眸望着他。
顾门清杨阴侧侧却又莞尔一笑,“不在意,因为他们根本不值得我在意。”
“顾门,”门突然被推开,尤缈然无所顾忌地走上前,“时间到了呀,都等你呢,秘书说里面是警察不敢进来催你,只好拜托我了。”
“尤小姐,”吴冕站起来,“又见面了。”
“是呀,”尤缈然笑眯眯地绕过桌子,站在顾门清杨身边,“又见面了。”
“没想到这么快尤小姐就与顾董比肩了,真是没想到。”吴冕心里漫过一丝不舒服,忍不住奚落道。
视线之中的尤缈然比望远镜里的她更加清丽漂亮,蓬松的短发托起她椭圆的小脸像一弯新月,皮肤细腻,像吸饱了阳光的桃子,清甜得让人口舌生津。
“吴警官说笑了。”尤缈然像没听懂他话里带着的奚落。
“警官怕是不知道,我可不敢和缈然比肩,高攀不起呀。”说完,顾门清杨侧过身,眼里透着笑意仰起头,“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和吴警官聊聊天,不好意思,让尤总多担待。”
“吴警官,你看?!”顾门清杨一副送客的姿态。
“顾董,我还有一句话想和你单独说。”吴冕率先往一边走。
顾门清杨犹豫了一下跟上去。
吴冕回过头,尤缈然正望着他若有所思,看见他回望过来的眼神,一侧身想躲,却又坦然地笑笑。
顾门清杨侧身站着, 阴郁,谨慎,与适才的他判若两人。
吴冕长吸一口气,“也许你不把红光看在眼里,可是尤缈然的命你也不放在心上吗。”
顾门清杨岿然不动,只斜斜地乜他一眼。
“你很清楚我是什么意思。”不远处,尤缈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边,吴冕不由地愤懑不已。
“多谢你这话,虽然语气不善,但我听得出是好话,”顾门清杨终于开了腔,“我只说一句,以后不会再说,”他顿了顿,回望一眼尤缈然,眼里蹙起一抹笑,“我拿我的命保她平安一世。”
回到局里,吴冕直接走进刘向前的办公室。“我今天去见顾门清杨了。”他直截了当,这是他的自作主张。
刘向前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沉寂下来,“也行,不能总不交集,有什么收获?”
“有。”吴冕把整个见面过程描述了一遍,“很明显,顾门清杨洞悉他们的一切,不想让我们参与,破坏他的计划。”
“洞悉?!”刘向前眼睛一 亮。
“我认为尤缈然也知道。”吴冕脑子里又浮现出顾门清杨和尤缈然脉脉对视心有灵犀的那一眼,“她……”他有些拿不准,“他们……心意相通。”说完不觉万分怅惘,看看刘向前皱起眉头,忙收敛心神,“尤家是九重天项目的二股东, 就凭这一点,这个尤缈然也不简单。 ”
“心意相通?!“刘向前两手攥拳抵在腰上,围着沙发转了几圈,“这么说顾门清杨真的对尤缈然动心了。”他笑起来,"不是说顾门清杨和况晴有十年的感情么,这么快就动心了,男人还真是不经事呢。“
“动心不动心,还很难说,”吴冕含混道,“顾门那人谁能看得明白。”他清楚地记得上次在医院看到顾门清杨和尤缈然站在一起时,顾门清杨眼里的了然清明不带任何色彩,但今天的他,有了浓郁的沉甸甸的心事。
“其实说起来,顾门清杨这个人不错。我老婆曾说过一句名言,她说女人结了婚专心于家庭,并不是她不会再爱别人,而是她有了对家庭的责任感,从而遏制了自己的桃花心。”刘向前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这十来年,他一直守着况晴,说明他也是个有责任心懂得克制的人,可是有责任心却并不代表他爱她,哎,这事闹的……”
吴冕却明白了刘向前的困惑,如果不是因为爱,那么这十年的悠长岁月里,顾门清杨为什么还会和况晴绑在一起,他一时心烦意乱,“也不见得没感情。”他小声反驳,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如果第一次见顾门清杨,吴冕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可这一次他对顾门清杨的倜傥不羁有了切实的感受,他理智清醒,看一切事情似乎都入木三分,不可能在感情里就迷失自己。
“如果不是爱情,就必定有其它的原因,是他无法轻言放弃的。”吴冕深深地吐了口气。“他们在一起的十年基本可以分段和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高中三年,这一时期他们同居住在一起;第二阶段是大学四年,没住在一起,关系据说若即若离;第四阶段就是越秀涧的三年,在外人眼里,这是他们最恩爱的三年。”
“也算合理。”刘向前胳膊肘撑在膝头,盯着地面,“要弄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的确对案子会有帮助,但太浪费时间,我们没有这个时间了。”
吴冕点头。感情的事情冷暖自知,即使是同学也未必会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
“阿鲁洛河这条线别松懈,我预感他会绕开况晴另辟蹊径,到时候动作肯定小不了,也许我们能借上力。”刘向前挠挠日渐稀疏的头发,“以前我算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现在不行了,反复推演,婆婆妈妈。你说除了况晴,还有谁知道顾门清杨这个要命的弱点。“
“他的家人?!“吴冕从沙发上跳起来,“顾门清风?顾浩然?”
刘向前掰着两只手,“像阿鲁这样,能够触及到况晴的秘密的人到底有几个。”
“赫德宝,赫基,阿鲁说一到关键时刻他们就亲力亲为,外人根本插不上手,阿鲁被派上去那次,还是因为楼下办丧事,来了很多乡下人,赫德宝怕那些人不懂规矩上来搅局。” 吴冕怔怔得,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还未吐干净,他瞄了眼刘向前,发觉他也如无头苍蝇一样东一下,西一下,很是烦躁。
“阿鲁是消息出口,我私下问过几个业务员,包括刘宝都认定阿鲁,肖惠 ……”吴冕脱口而出,顿时感觉淤积在心口的块垒哗啦一声垮了大半。
“对,是肖惠 。”刘向前也兴奋起来,“肖惠这个女人不简单,举一反十,她不可能对阿鲁的话百分之百地信,她必定会进行证实。”
吴冕掏出手机给老强打去。
十五分钟后,老强回信说肖惠的手机关机,在亲戚朋友包括她女儿那里都没有找到她的踪影。她,失踪了。
“死亡是犯罪的起点,也是尽头。”刘向前把手里攥着的烟盒往桌子上一撂,“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原你还说无的放矢呢,现在可以有的放矢了。“
“把阿鲁失踪案合并到肖惠案中,让老强牵头加大追查力度,我们还是要把力量和注意力放在顾门清杨和况晴红光的身上,不能乱了章法,顾此失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