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黎已经转入普通病房,医生叮嘱要观察一段时间。再普通,也是高档病房,里外两间,布置得更象个起居室,蜀锦欧式沙发,素白的墙上挂着一 幅画,洁净温馨。
早上九点,医生护士例行查房,主治大夫,值班大夫,护士长,值班护士 ,后面还跟着十来个实习医生。值班大夫汇报得格外小声,坐在沙发上的顾肖黎明几乎听不清,主治大夫接过值班护士的病例,又拿着听诊器在肖黎的胸前摁了摁,小声嘀咕了一 声,转头就走,刚走了两步,又指了指身后的一名实习男生,把听诊器递给他,示意他听听。
实习男生要求肖黎撩开病号服,一脸肃穆侧耳聆听。、
“听到了什么?”
“湿锣音,干锣声,痰鸣声,肠鸣声……”
“听到这么多,那你听到呼吸了么。”主治大夫问。
“没有,我没听到呼吸声。”他扬起头。“怎么回事儿。”
“再换一 个。”主治大夫不耐烦。
上来一位女生。“我也没听到呼吸声。”她拘谨小心地瞄了一眼肖黎。
“什么意思,王主任。”肖黎不安道。
“没事,没事,好好休息就行。”王主任已率先走到门口。“你不是有呼吸么,他们还需要历练。”
“不对,王主任,你们这种老油条我倒信不过了。”肖黎坐直。“给我开单子,我想进行一 次全面的检验。”
“妈,你何必跟这些实习生较劲,上半年不是刚体检过么,要是真有什么事,王主任会不说?”顾肖黎明坐在沙发上没动。“你这属于白白给医院贡献产值。”
“怎么,顾家连这点小钱也花不起了。”肖黎轻嘲,“我要是死了,在顾家你连点渣都不会剩,你要是早回来是今天这种局面么。你还没看明白你这个爹!“
“这个爹不是你塞给我的么!”顾肖黎明不冷不热,“我都没说什么,再说干嘛死呀活的,”他垂下头,不看肖黎,“病了,就好好养着,没病就出院。”
肖黎愣了片刻,摆摆手,“好了,我累了,我想买些内衣,你让况晴过来帮我买一 下,你走吧。”她背过身,闭上眼。“她就在门外吧,不敢来见我?我这个婆婆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何必说这些没意思的,谁耐烦这个。”顾肖黎明转身就走。
况晴进来时,顾肖黎明还想跟进来,被况晴推出病房,他一把撑住门,盯着况晴的眼睛,小声说,“别跟她生气,她……就是病了……脾气不好。”
况晴神色阴郁,没说话,哐地推上门,长舒几口气,挤出点笑容。
“妈。”况晴略有些忐忑,但很快放松下来。
“为什么不和黎明一起进来。”肖黎下了床,走到窗前,一扫适才的病弱。“怕我么。”
“没有。”况晴咧咧嘴。
“大家心里都有数,谁怕我,你也不应该怕,对么。”肖黎对着模糊不清的玻璃捋捋头发。
况晴垂着头没说话。
“好了。”肖黎冷着脸转过身,“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了,司北电厂只能说全身而退,却没能嫌上什么钱,反倒陪了司南不少股份,你准备的怎么样了,这一招不走也得走。”
“我……”况晴低下头,“您也知道,我现在根本靠不上去,尤缈然……”
“当初你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可谓信心满满,怎么现在打上退堂鼓了?!”肖黎和蔼可亲地,“你现在哪里还有什么退路。”
况晴微低着头,睫毛垂下来,把眼脸下那圈月牙形的青黑都盖得严严实实,她面色冷寂,皮肤像被塞冰笼着,透着青白的僵硬。
“你要想做的,还有做不成的?”肖黎哼了一声,依然笑眯眯得,“但看你想不想做,怎么,后悔了,想回头。”她翘起讥笑的嘴角,“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既然偏了道,只能越走越远,你唯一能够选择的就是继续往前走,回头已是再无可能。”
况晴依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其实你用不着后悔,”肖黎坐回沙发,脸上表情全无。“你还算是个识大体的女人,以你自身条件为自己做了最有利的选择。人这一辈子并不看自己多么聪明多么美貌,唯看这聪明这美貌被你用了几分,看你一路走来,你是个十足的聪明人。“
“妈……”况晴低声喊。
“别叫我妈, 人前做样就可以了,你我面前叫我夫人就可。我只问你,你打算怎么搞掂。”
“再好的办法也不如最笨拙的办法。”况晴猛然抬起头。
“你难道还想用红光?”肖黎微笑着仰靠在沙发上。
“这都是小事。”况晴似下定决心,眸色陡然漆黑一团,深不见底。
“清杨可不是以前了,。”肖黎笑得极有隐晦。
“放心吧,他的那些小把戏还瞒不过我。”况晴又低下头。
“那就好,时间不等人,赶紧准备起来。”肖黎冷冷地转过头去。
护士走了进来说,肖黎全身检查相关事宜已经安排好了,从明天开始,持续三天。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纪思白推门而入,看见肖黎,笑得格外开怀。“一会儿缈然要来,咱们三姐妹聚在一起的机会真不多,不如,一会儿从妈这里出去,我们找个地方吃顿饭吧,妈,您说呢。”
肖黎斜靠在沙发上,温和地看着她们妯娌俩,“这很好,你们姐妹要想着多关心缈然,她在栾明人生地不熟,清杨又忙顾不上她,女人寂寞不得,容易生出乱七八糟的想法。”
“我看缈然可不是一般的女人,这种小女人的愁思哀鸣她可不会有。“纪思白看了况晴一眼,“您想呀,她喜欢探险,这种人心理得多强大。”
“是么。”肖黎端起茶杯,掀开杯盖,碧绿的叶片,舒展开来, 在滚水里浮浮沉沉尤自快活。“她不是警察么。”她皱皱眉头。
“这个,我倒没问她,她爹有钱,宠她也不是不可能,再说现在不是过去了,死守着工资,狡兔三窟,谁说得准呢。”纪思白又笑起来。“现在这个时代不是看谁能干,而是看谁的点子好,这不,听说,二弟把缈然的探险公司收购了,美国的华纳公司也感兴趣。这个不是秘密,外面传得很凶,连市政府都表态, 如果二弟把华纳引进栾明,栾明的地块随他选。”
“噢?!”肖黎坐起来,“他们合作?!”
“可不是么,反正我挺高兴,清杨有了老丈人支持,杨风就更稳了。”纪思白大笑,意犹未尽,却闭嘴不再多说一句。
“我就说缈然不可能是个普通姑娘,你二弟终于转性了,找了个门当户对的。”肖黎怔怔了看了一会儿纪思白。“说不定将来,只有老二的婚事才称人心。”
纪思白脸色猝然白成了一张纸,她双手拧在一起,缓缓神,“妈说的对,他们三兄弟中,二弟本就不凡,配得上他的人怎么能够简单,他可是顶着门家传人的名头,门家在奕明是什么行市,顾氏在门家眼里还排不上座位。”说完,头一扭就推门出去,一 回头,况晴跟在后来。“哼,跟我来这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她剜了一眼况晴,不快道,“你现在是顾家三少夫人,既然有本事迈进这个家门,就拿出你的本事来,别在她面前像个小媳妇似的。”她又上下巡睃她一圈,语重心长,“开弓没有回头箭。”
“当然。”况晴笑得明艳,“我还记得思白姐曾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纪思白心念闪动。
“你说女人在男人身上争取自己的幸福一点也没错,无论用什么方法。”她尤自喜庆得笑着,“我知道思白姐这一路走来也不容易,现在也不见得比我多点什么,而我还有争取的机会,你却只能拾些残羹冷炙,所以,”她的眼神忽地凉下来,拖着长声,“你没有权力来教训我,别拿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让人恶心。”
纪思白眼神僵了一秒,旋即点头,“好,这话说的我爱听,有志气。”她默了默,“顾家能接受你,别人猜不出,我却猜得到一星半点,你手里必定有他们想要的。”纪思白叹口气,眼神悠然地越过长长的走廊,“好自为之吧。”
须臾,纪思白突然笑起来,适才的阴霾被她的笑声冲得像洇进水里的一滴墨汁,转眼就没有踪影,“况晴,我刚才逛商场,听导购员说,卡莲服饰买下了大悦城整幢楼明年一年的使用权。”纪思白眉头微蹙,“这个品牌我倒是喜欢,缈然也喜欢,可没想到他们有这么大的手笔。那你们……“
“哎,我也是刚打电话去问过大悦城的管理部,说是上面的决定,他们无法左右,他们这样挺欺负人的,我们是大悦城第一批招商客户……”况晴神色摇晃,闪闪烁烁,眉目间一瞬间闪过无数的异样,唯独再看不见片刻前的狠戾。
“我也是多事,不过也不能算多事,谁让杨风做的都是刀尖舔血的买卖呢,我找了个内部人打听了一下,听说卡莲被收购了,控制方是一家房地产公司,也就是说一家房地产公司插手了栾明的商贸业,我真是弄不明白。 ”纪思白问。
走廊尽头的护士站,缈然被值班大夫叫住,在说些什么。
看见她们,远远地缈然就招着手,神情里有几分她熟悉的窃喜。纪思白停下脚步,缈然还在拼命向她招手,眉头皱成一团。通过这几日的交往,纪思白发现尤缈然这人聪明是绝顶聪明,却一无城府二无心机,所有的表情俱写在脸上,分毫不差,包括狡黠、腹诽、冷笑,可知为什么,面对她,纪思白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和懈怠。她不相信她心无城府。
“缈然!“纪思白鼓起劲头走上前。
尤缈然手上拿着一张表格。“我让他们做了阿姨近五年体检的数据统计分析,你看这一项,数据连年上升,现在已经接近正常值的边缘。我父母每次体验完都要做这个分析,我舅舅就是这样提前发现病情的。”
“那……那怎么办?”纪思白有些不明所以,但知道尤缈然这么做肯定能讨好肖黎,不由地对适才自己在肖黎面前的冷言冷语有些心虚,“问问大夫吧。”她热情地说。
主治大夫双手插在口袋里,“这种东西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只能参考参考,这样吧,我让护士给病人说说,也不算知情不举。”
“你猜阿姨会怎样。”尤缈然挽着纪思白胳膊,贴着她的耳朵问。
“你舅舅当初呢。”纪思白想了片刻才问。
“吓坏了。”尤缈然口气惊悚,“不过结果好,一切都值得,大嫂说是不是。”她眯眼瞄着她。
推开门,婆媳俩同时绽开笑脸,可病房里肃穆诡秘的氛围还在,一时众人都有些小小的尴尬。
护士跟在后面,手里拿着那张表,俯身简明扼要地说了几句。
肖黎一脸诧异,似没听懂,又似深悟其中的道理。
“阿姨别慌,这是我爸妈他们那个圈子里流利的方法,我看您一直坚持查体,电脑里有您的现成数据,就让他们照着做了一遍,没有最好,若有点不妥,提早筛查最好不过。”尤缈然和蔼可亲,“根据分析,您有一点不太妥当,我建议您别不当一回事。
纪思白一惊,她没想到尤缈然这般直白,毫无顾忌。
“阿姨五十五了吧,这个年纪正处于身体两级分化阶段,当心些好。”
况晴还懵懂着,接过那张纸,上上下下地打量。
“放心,我还死不了。”肖黎一把扯过表格,恶狠狠地剜了一眼况晴。
“干嘛死呀活的,”尤缈然把肖黎扶到床上躺下,“这多晦气,老年人最好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词。按理说医院最好也少来,这里最是容易聚集不洁的东西。”
“王主任说,如果有意想查,他这就安排。”护士好心提醒各怀心事的众人。
“当然要查。”肖黎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