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缈然举着赫基的名片找到红光资产公司。公司在士宁路天阁大厦十五层，公司装修极有派头，出来进去的人个个都像手握亿元资产的高级白领。前台负责接待和复印的小弟发型与现在最热闹的电影明星施门一个造型，连长相都有几分相似，鼻子悬直，眉峰英挺，却微蹙着，劲头十足地看着尤缈然。

尤缈然递上赫基的名片。

会客厅是一 处单独的空间，从玻璃隔断望出去诺大的办公空间几乎没有人。

等了约十分钟，赫基才从一角拐出，西装笔挺，脸上带着很专业的冷峻洒脱，他的身后跟着一名端茶水的员工。

尤缈然嘴角撇撇，强忍着鄙视的目光，热情又拘谨地站起来。“赫经理，真不好意思，就这么冒昧地闯过来。”

“哪里，哪里，非常欢迎，喝点茶水，这是我今年年初出差去大理，在当地茶农家亲自采摘，并看着他们烘焙制作的茶，尝尝看，遗憾的是没有好茶具，只能将就，别介意。”他推过一个纸杯。

尤缈然客气了两句，环顾四周，“公司这么大，看着真不错，您在公司做了几年了。”

赫基端起茶杯，吹吹上面的浮沫。“我算是公司的老人了，第一代，青春都贡献给了公司。”

“这样挺好，公司壮大，员工富有，这样的事业格局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红山院位置不错，周边环境也不错，却只适合投资并不适合居住，卖了那套房子，您可以在这个城市相对边的一点的地方买一 套一百多平米的新房，真是钦佩赫先生眼光独到。”尤缈然带着异常钦慕的口吻。

赫基看了她几眼，眼神淡淡地沉下去。“我是外地人，落地生根并不容易，感谢老天吧，我还算幸运。”

“我这几天在红山院打听房子的信息，偶尔听到有个中介说起红山院那片房子早于其它地方被炒起来还是你的功劳，你当时出价高于市场价五万元，并且把当时房主新装修的费用都包了，也要买下那套房子，真真是眼光独到，出手利落。”尤缈然夸张地睁大眼睛。

“嘿嘿嘿。”他眼里闪过几丝别扭，长舒一口气，“这也是我给新员工做培训时常举的例子，做投资的人，最重要的不是数据分析，不是各种各样的K线路螺旋线图，而是眼光。 对了，我记得你懂的也不少。”

“我懂得都是皮毛，当时不知赫总，让您见笑了。”尤缈然就着热茶连灌两口，一脸熏染。“那你的意思股市投资那些个分析一 点用都没有。”

他沉吟片刻，“也不能说没用，但不起主要作用，顶多……这样说吧，就像开车，方向对了，数据分析就相当于加点油，方向不对，加油只能越跑越偏。”

“哇。”尤缈然拍着双手。“说得太对了，既形象又贴切。那红山院的房子为什么要卖，看着可还要涨，我的朋友说有钱就买两套搁着。”

“很简单，因为我有了更好的投资项目。”赫基一招手，等在外面的员工拿着水壶给尤缈然又注了一 杯滚热的水，空调的温度不够高，水杯冒出的热气氤氲在杯口就伸展不开。

“再喝喝试试，第二泡味道又不一样，原本这茶第一泡应该倒掉，可我们都是粗人，没那么精细。”赫基淡然道。

“您有……什么好的投资项目么？”尤缈然犹豫道，“能不能给我说说。”

“恐怕不行，这是保密信息，只因为我是公司老员工，信得过，才有机会参加，其它人……我刚才也是有些冒失……我这个岁数……真是……说起来我犯了不大不小的错误。真对不起，尤小姐，更何况您不是本地人，信用方面无法保证，更是……”他犹犹豫豫地闪躲着，却并不掩饰自己的刻意。

“干嘛这么见外，赫经理，我又不是外人。”尤缈然真真假假地嗔了他一眼。“你是了解我的。”

“额。”赫基一愣，怔怔地看着尤缈然，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呵。”尤缈然笑起来，“我理解我理解，每个公司都有自己的保密原则，如果我有非知道的理由，你说怎么办，赫经理。”尤缈然探身过去，尤自笑得明艳动人。

“噢。”赫基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这么说吧，那天我在红山院你原来那套房子里和新房主聊天，他的装修队正是拆墙，你道拆出了什么？”尤缈然收起笑颜。

赫基陡地脸皮僵硬，颧骨处的两坨肌肉抖个不停，干干地笑了几声。“难道有金银财宝不成。”

“要是那样就简单了，见面分一 半，我缠着他就行，何必找你。”尤缈然放下茶杯，神色渐冷，眼露不屑。

“那是什么……”

“窃听器，国外进口的，效果超级捧，每个屋都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尤缈然嘻嘻一笑。

赫基眨眨眼，忽地跳起来，“不可能。”可看着尤缈然笃定的笑脸，又倏地坐下，咳了两声，“这，这有什么……这只是私事……”他强制镇定，“那是我们的培训基地，员工有时候也住在那里，便于管理。”

“是私事么？”尤缈然朝办公区看了一眼，人依然很少，阳光被空调逼得无法靠近窗口。“怎么说都行。”她回头冲着赫基笑笑。

“那……你想怎么样。”赫基沉下脸，却不敢太明显，

“其实很简单，我就是想投资你们那个比较好的项目，顺便卖你一个好，如果那东西真是你安的，倒也罢了，如果不是你安的，说明你被别人盯上了，你可得小心些。”她一语道破玄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尤缈然缓缓站起来，“我其实很赞同你说的话，投资讲究的是眼光和 直觉，我一看见你，投资的冲动和感觉就特别强烈，有时候弄点小心机很值得，你可别骂我小人之心，其实我这人特别没心眼，从来就是被别人欺负的主。我等你电话吧。”

“监听器是怎么回事？”送走尤缈然，赫基气急败坏地冲进赫德宝的办公室。墙上挂着两面监控屏幕，一面正对着小会客厅，画面停留在尤缈然低头喝茶的那一 刹那，睫毛低垂，恰好挡住了她的视线，但依稀有一抹光亮从睫毛后闪出。另一 幅视频是尤缈然刚刚进门时的画面，她笑容可掬，眉目间轻松自在，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怯懦。

“你以为是我装的？！” 赫德宝脸色暗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装上干什么，就为监视他们值班打没打麻将，或者乱没乱搞？！这种小事我会干么？！”他不满地皱起眉。

“可……那会是谁呢？！这事如果是真的就不是简单的小事。”赫基焦躁地走来走去。

赫德宝脸色骇人，眼珠不停地转。“这个女人的话你信么？！她可是顾门清杨的女人！”

“她……”赫基抓了一把领口，把领带扯下来，也看着屏幕，“是个不简单的女人，话说，顾门清杨跟前的女人哪个简单。 早知他还住越透涧，那房子就不卖了，没想到他竟然有那样的胸襟，我以为那房子他打死也不会再迈进去一次，现在不仅住回去了，还带着新女人大大方方地住回去， 你不佩服他行么？”

赫德宝沉着脸，仔细端详着画面上这个恣意飞扬的女人。“越不简单越好，况晴简单不简单！这种女人就喜欢复杂的游戏，你如果真把她排斥在游戏外面，还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你想把她拉进来？！她可是警察，你忘了。”赫基没有赫德宝那么放松，当初递上名片只是一 刹那的冲动， 从尤缈然突然出现在402门前的那一刻，他就清楚地知道这个姑奶奶是有意挑衅，她眼里了然一切却又半痴半傻的模样是明目张胆的俾倪。

不过，赫德宝非常难得地称赞了他的那次主动。这几个月顾门清杨突然失踪，他们派出大量人手都没找到他的线索。少了顾门清杨的内幕消息，他们组织的几次投资均不理想， 前期的盈利吃进去将近三分之一。虽然他现在重新出现，但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不弄清楚，以前的做法赫德宝不敢再原样照搬。

这个尤缈然也许恰是一个突破口。

“她的身份弄清楚了么？”赫德宝看着视频里笑靥如花的尤缈然，齐耳的短发带着自来卷，眉目狭长，眼梢直入鬓角，“是个难得的美人，顾门清杨艳福不浅。”

“还没有，不过顾家的朋友都这么说，听着不那么认同她，还有些排斥。”赫基顺着赫德宝的视线也看着尤缈然不动声色的笑脸。

“哼，他们也是心虚，再说顾家人认同不认同，你觉得对顾门清杨有影响么，说不定他倒更高兴。”赫德宝倒了两杯酒，推给赫基一杯。“他们必定也在查她的身份，你先别轻举启动，如果真有什么不妥，他们的反应会比我们更强烈，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就好。”

“她和况晴可完全是两类不同的女人。”抿下一口酒，苦涩和甘醇交织在一 起刺激着他的味蕾，形成了一 道迤逦的快感，赫基不禁轻叹。“这事不容乐观。”

“怎么讲。”赫德宝摇摇酒杯。

“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是有一 定的定数的，你想想你自己，这么多的女人，他们之间是不是都有些共同点。”赫基苦笑，“有时候真是很难说，新的女人到底是过去的翻版，还是再版，又或者是盗版。”

“你是说……”赫德宝倏地放下酒杯。

“顾门清杨和况晴那是从高中就开始的初恋，十年，抗战都打完两年了，他怎么可以说放下就完全放下，还找了个完全不一样的女人回来。”味蕾完全适应了新的刺激，思绪变得异常活跃，赫基倒进沙发里。

“那也不一定，想想他们是怎么结束的，被自己的亲弟弟戴了绿帽子，被自己的女人倒插一刀，恐怕顾门清杨想起来都是噩梦，找个不一样的女人也许更说得通。”赫德宝咂砸舌头。“行了，这个暂且放在一边，顾门清杨重新出现，我总觉得不那么简单，他才是主要矛盾，别让尤缈然把我们带歪了。”

两人一时无语，顾门清杨失踪时，他们心急如焚，他回来，他们更加寝食难安。

“ 窃听器的事，你怎么想？”赫基皱着眉，有些心浮气躁，起身又倒了半杯。

“别自乱阵脚，你先问问。“赫德宝摸着鼻子，“事情复杂了！”

赫基跳起来，打通新房主的电话。他客套了几句，因为与楼顶邻居关于漏水问题没得到解决，对方说话没什么好气，三两句话就要撂电话，赫基忙直入主题，“听说您马上要装修，我有个事情想麻烦您。”

对方嗯了一声，没答应也没拒绝。

“红山院住户很复杂，不怕你笑话，我怕……所以特意装了几部监听装置，价格不菲，你们拆除时，能不能把那个还给我。”赫德宝不动声色。

对方嗤地笑了两声，“我还正想找你说道说道，买房子最忌讳房子有说不清的事情，死个人呀，杀个人呀，你这可好……连窃听器都上了。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报警，让他们好好查查，免得我当冤大头，三五年后再出现个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来。尾款你也别催着我要，警察什么时候说清楚什么时候给。”对方啪挂了电话。

赫德宝的脸色已经变成了猪肝色，额角冒出一层薄汗 。

“这小子想趁火打劫。”赫基一拳砸在沙发上。

正午的阳光照进来，原本已经有些冷意的房间陡地燥热难耐， 两人同时推开窗户望出去，初秋的城市在喧闹的阳光中变得有些恍惚。

“行了，我们自己别先乱了阵脚，先想想怎么应付警察。”赫德宝收回视线，闭眼想了一会儿，“ 有人举报，警察必定会来查问，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不如你就认下来，随便找个理由，免得他们再深查，这种事情现在也不稀罕，又没出过人命，他们想必没什么兴趣。”赫德宝背着手，来回走了几圈，适才的不安渐渐消失不见。他眯起眼睛，情绪收纳进眼眶。“最可怕的是我们身后的人，这真应了那句话，螳螂在前黄雀在后，防不胜防。”

“会不会是……”赫基瞪大眼睛。“不会吧……”

“都难说，说起来，我真是大意了，这个世界哪有百分之百的信任……”，赫德宝忙打住，抬起眼皮撩了一下赫基。

赫基似并没有在意他这句话，正拧着眉冥思苦想， “说起来，这两次咱们的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 没有一次出现什么磕巴，若是有人知道咱们的动作，应该有所行动才对呀，要么阻止要么打击，最少也得警告，我觉得倒像是……”他嘘了一声，竖起食指，往上指指。“是不是他，不放心咱们。”

“要是这样就好了，他，我太了解，他不会费那个鸟劲，更何况我们这种手段，他未必看得上，虽然事实证明很奏效，他也不会放下身段认同我们，对于他，我们就像姨娘生养的。”赫德宝嘿嘿笑起来，很不以为然，“带出去丢人，甩又舍不得。”

“那还有谁在这里不动声色地看着咱们……赚大钱。”赫基瑟缩地四处看看。“这不合常理呀。”

“这才是关键。”赫德宝咬着牙狞笑道，“也是最可怕的，看着咱们发财而不动声色 。”

“要不要给……“赫基又指指上面，“汇报一下，也许人家对付的是他，我们只是被人当枪使了。”

赫德宝没说话，赫基点到了他的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