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鑫其实是本省的作家。这一点,陈老师当然是知道的。但是她对司马鑫的身世情况是不知道的。此前,虽然都是本省的作家诗人,但是由于身份的巨大差异,和地理位置上的阻隔,他们互相并不认识,也不知道对方。
既然现在司马鑫主动地提起来她的情况,陈老师就更想知道得尽可能多一点的情况。毕竟是一个省的同仁啊。
司马鑫所在的地方,并不是一个美丽富饶的地方。而是古诗上早就说过的八月飞雪的地方。不过,那是古代的景观了。
现在,还是那个地方,却从来没有人见过八月飞雪的奇观。想来古人吟诗的那个年代,八月飞雪是常态,现在却成了一种奇迹。没有人见过的奇迹。
这个问题,陈老师也下过一番功夫。她是写诗的,当然对本省著名诗人写的边塞诗感兴趣。她曾利用假期,专门到那里做过实地考察。
当地人告诉她,他们不知道有那首著名的诗,却知道八月飞雪的事情。倒也不是他们当中有人见过,而是口口相传,从父辈祖辈那里听说过的。
所以,陈老师认为,诗人写那首诗的时候,并不是浪漫无边,信手写来,凭空捏造了一个八月飞雪的场面。诗人固然有浪漫的一面,但是在写景的时候写节令的时候,还是遵循现实主义的。
那么为什么现在见不到了呢?陈老师走访当地的气象部门。专家给她的解释是,现在的气候变暖了。这不是一句泛泛而谈,这是有气象资料根据的。
当然,专家所谓的气象资料,也不是从诗人写诗的那个年代积累下来的。而是从他们这里有了气象台站以后积累起来的。
就是这些积累起来的资料,就足以说明,当地的气候是有变暖的趋向的。尽管这个趋向是缓慢的,一般人难以察觉的,但是却是难以逆转的。
专家还给她出示了一些更早期的史料,各个朝代的史志,也有零星的记载。把这些对照起来研究,大致上就可以证明当地的气候演变,趋势是变暖的。
这个趋势,也不仅仅是他们这里的特权。一滴水见太阳,他们这里的气候变化,只不过是全球变暖的一部分而已。
这一次的考察,对陈老师的教育是非常深刻的。她第一次认识到,文学跟现实的关系,明白了浪漫主义跟现实主义的关系。尤其是,文学跟科学的关系。
原来她以为,文学是很纯粹的,跟科学挂不上边。科学是什么?是要做实验的,是要跟现实吻合的。你提出的理论,是要能解释世界的,要严谨的。而文学,却是需要想象的,是可以编造的,是虚构的。所以,两者是不搭界的。甚至是越泾渭分明越好。
可是,如果按照她的这一个思路,她在课堂上就永远也跟学生们讲不清一个问题,为什么当时古人写的八月飞雪,现在见不到了?是古人的浪漫,还是现实的疏离?
有了这一次实地的考察之行,陈老师在讲起这首诗的时候,底气就足多了。讲得学生们也都信服了。后来,她把对这一首古诗的理解,写成了一篇论文,发表在学校的学报上,在圈内引起了不少人的点赞。
她的名气,小有名气,就是那篇论文给她带来的。实际上,她的诗人名气,并不是由于她的诗作,而是对于古诗的解读。
她的那篇论文,被很多的同道引用,有很多的中学语文老师,给她写信,后来是打电话,发传真,发电邮,跟她探讨对于古诗的解读。
所以,说到司马鑫的家乡,陈老师还有这么一层的关系。
司马鑫的家乡,还有一个人文特点,是陈老师所不知道的。那里其实是历史上,汉民族跟少数民族的融汇交合之地,各个少数民族跟汉民族在这里融合。融合的结果是这里的男人豪放,女人婉约。
当然,婉约只是一种性格,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女人普遍漂亮。漂亮的一个标志就是肤色白皙。这一点,在司马鑫的身上尤其明显。
司马鑫不论用哪种标准评判。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女。肤色白皙,个头高挑。虽然从年龄上看,要比陈老师大一些,但是看上去却比陈老师还要白嫩一些。
不过,司马的命运却不好。她当年也参加了高考,成绩也挺好,事实上,高考的录取通知书也已经拿到手了。虽然不是一本的院校,但是却是二本的第一批录取院校。
但是,就在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的父亲却惨遭车祸。说起来,也是贫穷惹的祸。他们那里的气候条件不好,古诗上说不事穑稼不种麻。倒不是他们人懒游手好闲,而是由于当地的气候,无霜期太短,不适合农作。只能种一些产量不高的物种,广种薄收。
但是,他们那里却有一个重要的通道,本省生产的煤炭,大部分是要通过他们这里运往外地的。那时候的高速公路还很少,运煤炭的车辆都是在国道上跑。
这一跑,就给当地的一些人跑出了生财之道。本来国道的设计是跑那些一般的车辆的。可是这些运煤炭的车辆,由于有人收过路费,要想出种种理由进行罚款,导致这些车辆不超载,就不能挣钱的局面。
这些车辆的超载,大大超过了国道省道的设计承载能力,国道省道的路面,就被这些车辆压成了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路。
在这种路面上跑,车辆就跟轮船在海浪中穿行差不多,强烈的颠簸,使车辆上装载的煤炭,不时地抛撒下来。当地就有人专门在路边搜集这些被抛撒下来的煤炭,搜集到一定数量,就有人来收购,算是靠路吃路吧。
司马鑫的父亲,就是这吃路的一员。虽然不能因此而发财致富,但是对于他们家的生活,却不无小补。不幸的是,有一次他在路边搜集的时候,被抛撒下来的一块碳块砸中。
那个碳块,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他的太阳穴。他一下子就倒在路旁边,当时暮色四合,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也没有喊叫,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没有人知道他怎么了。当时也有其他人在搜集抛洒下来的煤炭,但是大家都有一个默契,各人有各人的地盘,各人有各人的势力范围,各人有各人的发财范围。
再加上暮色,就更没有人看到他倒下了。
他一直没有回家,到了平常该回家的点,他仍然没有回家,家里人才急了,打上手电,沿路去找。最后看到了一个倒地的黑影,到了跟前一看,确认是他。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全身冰凉了。司马鑫和母亲还有弟弟,相拥大哭一顿。然后一边哭,一边用他搜集抛洒的煤炭的工具,一辆小板车,把他的尸体拉回家中。
父亲亡故了,家里的天塌了。一下子,就里就没有了主要的经济收入来源。司马鑫觉得自己一下子就长大了。看看大红的录取通知书,她没有哭,更没有笑,只是默默地咬着牙,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撕碎了。
她留下了,留在家里,继续清贫,但是却协助母亲,重新撑起了家。为了撑起这个家,她早早地结婚了,虽然还不到法定的结婚年龄。
她不是嫁出去,而是娶回来一个丈夫,书面的说法是倒插门,当地人的说法更直白,招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