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呈率领着驼队出了呼揭国境，进入原来坚昆的地界。巨呈在郅支城曾听说坚昆被灭国之后，他们溃散的士兵与一部分康居人联合，时散时聚，飘忽不定，靠打劫商道上往来的商人为生。匈奴人曾派出马队围剿这些土匪。土匪们仗着地形熟悉，总是能够及时逃出包围圈。郅支单于胡图乌斯曾专门致信康居国王萨利，要求他对康居人严加管束，萨利总是阳奉阴违，毫不在意。在康居人的字典里，抢劫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在清闲的冬季，男人们骑马外出游猎，其中一项内容就包含打劫。打劫和放牧生产一样，收获越多，就越能得到族人的尊重。当胡图乌斯派人占领了坚昆领土之后，他不愿意在自己国境内出现抢劫的事情。胡图乌斯见萨利不大理睬自己的要求，心里十分恼火。

巨呈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后悔：自己才带了一百五十来人，一部分人还要管理驼队。能够护卫参战的士兵最多也就一百挂零。要是受到土匪攻击，自己这么一点人肯定难以招架。

巨呈骑在马上，亲自负责警戒瞭望。他一会儿登上高处，四下打探。一会儿要求驼队原地休息等候，自己前出侦查。只有确定没有任何情况了，才敢重新上路。巨呈成了队里最忙最累的人。

晚上，驼队的休息的时候，要围成一个圆圈，货物被仔细清点后，放在圆圈中心。骆驼或卧或站，自然地围成一个圈。巨呈每天晚上都是在紧张焦虑中度过的。他不仅要布哨查哨，还要亲自放哨。如果他不亲力亲为，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其实，巨呈率领的驼队从呼揭城出发时，消息就在土匪中间传开了。只是有些土匪忌惮匈奴人的强大，不敢下手。敢于下手的，势力太小，又担心一口吃不下。巨呈在路上行走的这十来天里，一直有土匪的人跟踪他们。土匪在寻找最佳的动手时机。

原坚昆国军尉利正被丁零和呼揭联军打散之后。他召集了离散的三百多士卒。可是国王虎麦尔却不知所踪。利正本打算带领所部人员前往乌垒城投奔大汉的西域都护府。但走了一天的路程，利正却改变了主意。他对跟随自己的士卒们说：“国王现在不知音讯，我们不能就这么离开！再说，我们要去投奔大汉都护，总不能空手去吧？我们得找寻机会，把匈奴人的好东西抢夺一些作为我们的见面礼！”

利正就带着自己的这三百多人，藏在坚昆国西边的黑石山中，每天都派出小股人员出去找寻国王虎麦尔。有关虎麦尔的消息很多。有的说他已经死在乱军之中；有的说他已经被汉人派兵接走；还有的说他带人跑到了山里，过起了隐居生活。什么消息都有，就是没有一条得到证实。找寻了大半年，也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

就在利正准备放弃找寻虎麦尔，带领队伍离开黑石山，前往乌垒城投奔大汉西域都护府的时候，有出去侦查的士卒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呼揭国王伊利诺投靠郅支单于，当了郅支单于的干儿子。为了给郅支单于过生日，准备了五十多驮的金银财宝。就在这几天，要经过黑石山。

利正当即决定，就在黑石山设伏，劫夺驼队，将这些金银财宝作为献给大汉西域都护的见面礼。

行动前，利正将自己的几个心腹召集在一起商议。会上，他定了三条原则：

一、 不留一个活口；

二、 行动结束后，将驼队上的货物精简，换到马上；

三、 一切缴获，不准截留；

巨呈带领着驼队，来到了黑山口。巨呈让驼队就在山口前休息，自己带着三个战士，打马入沟，前往探查。巨呈深入黑山沟将近五里路，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他又让两个战士，分别向两边的山坡延伸侦查。不到半个时辰，侦查的战士回到了巨呈身边，两人都表示没有发现敌情。巨呈这才放心。他抬头看看天色，正是晌午时分。他自己以前往返黑石沟不下五趟，穿过黑石沟大约需要两个时辰左右。他命令两个战士继续向前搜索，自己带着一个士兵快马加鞭，回返来找驼队。巨呈打算驼队加紧步伐，快速穿过黑石沟，晚上在黑石沟另一山口宿营。

巨呈领着一个战士离开后，剩下的两个呼揭士兵一前一后，继续向前搜索前进。两个士兵一路上闲聊着最近的八卦轶事。

一个叫兀立的士兵问另一个同伴道：“扎罗，你听说了吗？我们的国王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匈奴的大单于！”

叫扎罗的士兵说：“不会吧？大王的女儿还不到十岁呢！”

兀立说：“你懂个屁！人家匈奴大单于就喜欢小姑娘！听说坚昆大王的女儿嫁给他的时候，也才十二岁！”

扎罗有点疑惑地问道：“兀立，你说我们的大王给大单于当了儿子，匈奴人还会打我们吗？”

兀立说：“唉，不好说呀！我听说匈奴人到现在还不肯放我们的大王回国！他们还借着大单于过生日的名义，找我们勒索财物。连我们大王几个夫人的首饰都给拿来了！要是这么下去，我们呼揭人只能喝西北风了！”

扎罗笑着说：“你他娘的还蛮喜欢操心的！大王的夫人没有了首饰，关你鸟事！不管匈奴人找不找大王要礼物，我们这些小当兵的，还不是穷光蛋一个！”

兀立说：“问题是匈奴人找大王要礼物，大王就得找咱们这些穷老百姓要礼物呀！我还听说为了一点首饰，出过好几条人命哩！”

两人越说越热烈，全然没有注意到路边的情况。等他们两人拐过一道弯，忽然从地面上崩出一根绊马索。走在前面的兀立措手不及，被受惊的马儿掀翻在地。草丛中伸出几根长戈，将兀立按倒在地。在兀立身后的扎罗还没有反应过来，也做了俘虏。原来，这是利正派出的侦查部队。他们早就发现了兀立和扎罗的踪影，特意埋伏在此，抓住两人，正好了解驼队的情况。

十几个坚昆士卒，押解着兀立和扎罗，牵着他们的马匹，来到利正的面前。

利正好言相劝，问清了巨呈带领的驼队情况。

利正命人将兀立和扎罗的衣服与铠甲全都脱下，找了两个身形差不多士兵，换上了他们的衣服与铠甲。

巨呈催促队伍走进了黑石沟。走了半个多时辰，远远地看见了兀立与扎罗的马匹。兀立与扎罗在马上朝巨呈招手。巨呈理解兀立与扎罗手势的意思是前方安全。巨呈更加放心地催促道：“大家加把劲，速度加快！”

驼工们鞭打着骆驼，催促骆驼加快脚步。

巨呈打着手势，要求兀立和扎罗停下来等等大部队。但兀立和扎罗自顾自己打马向前，总是跟驼队保持着一定距离。

装扮成兀立和扎罗的两个坚昆士兵，将巨呈率领的驼队渐渐领进了利正设置的包围圈。

转过一道弯，兀立与扎罗的身影不见了。巨呈有点疑惑。他勒马驻足张望。就在他准备下令驼队停止前进时，兀立的马儿回转过来。兀立在马上再次招手，还很含混地呼喊了几声。巨呈放下心来，催动队伍继续前行！

巨呈打马走在队伍前面。他刚刚转过弯道，只听得一阵低沉凄厉的牛角号响起。山沟里回响起坚昆人的喊杀声。巨呈连忙下马，喊道：“大家别慌！快拿武器！”

利正为了活捉呼揭人的马匹，不允许射箭。坚昆人冲到驼队跟前，与呼揭人短兵相接，展开了搏斗！

利正身先士卒。他举着弯刀，冲杀在最前面。

坚昆人对于呼揭人，心里充满了怒火。他们大吼着，仗着人多士气壮，在气势上已经压了呼揭人很多。

因为有了不留活口的指示，坚昆人奋力砍杀，一点也不给呼揭人留一点喘息的机会。

在坚昆人的优势兵力面前，呼揭人被杀得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巨呈。

利正手持弯刀，身后簇拥着几十个坚昆士卒，面对着巨呈。

其余的坚昆士卒忙着打扫战场。

巨呈愤怒地质问道：“你们抢夺我呼揭财物，杀我呼揭军人，你们这些坚昆人的行为就是土匪！”

利正回呛道：“你们呼揭人勾结匈奴人，攻灭我坚昆城，抢夺我坚昆土地与人民，你们比土匪还要凶残！”

巨呈说：“你知道这些驼队的东西是给谁的吗？你们也敢抢？”

利正轻蔑地一笑，回答说：“不就是给胡图乌斯那个老儿的吗？他们匈奴人借机找你们呼揭人勒索，你们还心甘情愿地给别人当孙子！我呸！”

副军尉罗利提醒利正说：“军尉，别跟他啰嗦了！我们要抓紧时间出发了！”

利正问道：“驼队都清理好了吗？”

罗利说：“清理好了！”

利正下令道：“那就赶紧出发！”

罗利向前一步，举刀砍向巨呈。巨呈倒地而亡。

利正再次下令道：“仔细清点战场，不准留一个活口！”

坚昆士兵再次对战场进行搜索，对于疑似没死的尸体再行补刀。

利正率领着手下的战士，将缴获的宝物分别转移到马背上，走出黑石山，向着乌垒城方向进发。

当晚，黑石山里下了一场暴雨。在一堆死人中间，一个满脸是血的人睁开了眼睛——他叫阿四，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驼工。他没有武器，被坚昆人一刀砍伤了肩膀。因为年纪小，加上受了惊吓，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现在被雨水刺激，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阿四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四处黑咕隆咚，啥也看不清。等到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这才看到自己的四周到处都是死尸！他吓得大哭起来。哭了一阵，累了，他也没劲了！他咬牙起身，找了一截短棍，拄着，一步步朝前走去。等二天天亮，他终于走出沟口，遇到了一家牧民。牧民是一对年老的夫妻。两人见到阿四，赶紧给他处理伤口，给他拿了一些吃的。阿四在牧民家里休息了七天，感觉伤口的痛感减轻了很多，这才重新上路。

伊利诺见到巨呈派出的信使，知道礼物已经在路上了，心里有些混合着自责的一种得意。他实在是太想离开郅支城，回到呼揭国去。在匈奴人的眼皮子底下，自己没有一点人身自由。而且，寄人篱下的感觉一日甚于一日。为了保证金银财宝的安全，伊利诺请求居靡派人接应。居靡派出了两百多人的骑兵队伍，前来迎接巨呈。

巨呈没有接到，却在半路上遇到了阿四。

阿四被匈奴人带到郅支城，对居靡和伊利诺讲述了遭遇坚昆人的情形。

居靡问伊利诺道：“你不是说坚昆军队都被消灭了吗？怎么还有他们的人在活动？”

伊利诺涨红了脸，说：“就是几个残兵，跑到黑石山里当了土匪！”

居靡沉吟了一会，说：“这关乎到我大匈奴的脸面，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轻易地跑了！”

居靡问阿四：“你知不知道他们带着财宝往哪里跑了？”

阿四说：“这个我不知道，恐怕还是躲在黑石山里吧？”

居靡摇摇头，说：“我觉得他们既然敢来抢夺我大匈奴的财宝，应该不敢继续在黑石山待下去！我认为他们肯定是带着财宝投奔汉军去了！”居靡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他赶紧起身来找大单于胡图乌斯商议对策。

居靡与胡图乌斯商定了对策。他们一面派信使持胡图乌斯的亲笔信到康居，要求康居国王萨利派兵拦截；一面派赤黑带一千精骑沿途追击。

康居国王萨利得知坚昆人带着金银财宝进入了自己的国境，高兴坏了。他亲自带领一千多士兵，等在坚昆人的必经之路上。

利正派出的斥候回来报告说，前面发现了康居人的大部队。利正心知不妙。他推断出康居人肯定是为了财宝而来。为了手下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也为了给坚昆人报灭国之仇，利正必须挺身而出，宁愿牺牲自己，也要达成使命。

利正命令大家原地休息，做好战斗准备。他只身一人，前往康居人的营地。

康居国王萨利听说利正一人来跟他谈判，很佩服他的勇气。他其实对坚昆人有一些恻隐之心，对他们不幸被灭深表同情，也对自己不能帮忙有点内疚。萨利决定亲自接见利正。

利正下了马，将随身佩戴的短剑解下，交给萨利的侍卫。他昂然而入，一点也没有怯场的意思。

萨利给利正让座。利正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坐垫上，上身挺得溜直。

萨利问道：“军尉，本王对坚昆国深表同情！你们的国王虎麦尔现在有消息了吗？”

利正眼眶里有了泪光。他极力掩饰自己悲戚的表情，略低下头，说：“感谢大王惦记！国王到现在音讯全无！”

萨利又问：“你们这是准备上哪呀？”

利正不敢说实话。他委婉地说：“坚昆已经没有了我们的立足之地。我们国王有个公主嫁给了姑墨国王，我们准备投奔姑墨国去！”

萨利突然说道：“我怎么听说你们抢夺了匈奴人的几十驮财宝，杀了人家匈奴一百多人，准备到乌垒城投奔西域都护府的汉军去呀！”

利正心里一惊，但又不敢直接承认。他避重就轻地说道：“大王您这是听谁胡说八道的呀？我们坚昆人从来没有与匈奴人打过仗，怎么可能杀了他们一百多人。再说，我们无处可去，躲在黑石山里，从来没有去过郅支城，到哪里去抢他们的财宝呀？”

萨利追问道：“那你们是不是带了很多财宝呢？”

利正假装很老实地回答道：“我们是带了很多财宝，这些财宝是我们国王虎麦尔的。我们已经分成了两份。一份是给您萨利大王的，还有一份是给姑墨国王的见面礼！与匈奴人一丝一毫的关系也没有！”利正从怀里掏出一块丝绢，上面写满了财宝的明细。他将丝绢递给萨利，说：“这里有一份财宝清单，请您过目！”

其实，巨呈按照伊利诺的指示，将财宝分成了两份，并誊写了清单。准备一份给大单于，一份给国相居靡。利正灵机一动，将就着呼揭人的清单，说了这一番话。

萨利接过清单，看了内容，兴奋得很。他连声说：“坚昆人办事就是讲究！不愧是我康居的好朋友！”

利正说：“给您的礼物随后就到，请您派人前往我营地清点接收！”

萨利说：“哎呀！你们坚昆遇到难题，我们康居一点忙也没有帮，真是对不起呀！今晚，你们就不走了！我请客，不醉不休！”

利正哪有心情喝酒呀！他预感到匈奴人既然给康居传递了消息，一定也会派人前来追击。他可不敢耽误！

利正起身道：“大王，这一次就谢谢大王美意了！我们还要赶路。等下次途径贵国时，再来打扰大王！”

萨利有点失望地说：“草原上的汉子，酒也不喝？”

利正说：“下次，下次吧！请您派人随我去取礼物吧！”

萨利的心思其实在财宝上。他见利正去意已决，也不强留。他派人将利正送给自己的财宝取了回营。见到财宝，萨利喜不自胜。他当晚在营地大摆筵席庆祝。

第三日，赤黑带领匈奴骑兵来到了康居营地。萨利在醉酒中还没有醒来。赤黑问萨利：“大王，坚昆人呢？他们抢夺的我们的财宝呢？”

萨利乜斜着眼睛回答道：“坚昆人跑到姑墨去啦！财宝嘛，他们送给本王了！你们就请回吧！”

赤黑气得大叫道：“大王，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您怎么放他们走了？”

萨利无所谓地回答道：“他们杀了你们的人，关本王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