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道看到张三飞的一瞬间,也愣住了。但是他非常清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绝对不是叙旧的时候。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伪军身上,没有人察觉陈友道表情的细微变化。
六子凑到张三飞跟前,眯着眼睛笑嘻嘻地问道:“小子,认得老子不?”
“你⋯⋯”张三飞身体一震,这声音恐怖得犹如半夜坟头的鬼叫,一辈子都忘不了。当初在太平岭,就是这个声音差点要了他的命。
六子拍了拍张三飞的脸,说道:“上回让你溜了,今儿个老子要亲手宰了你!记住,到了阎王爷那儿可别报错了六爷的号!”
赵明训将十几个伪军教育了一番,将他们全部锁进厢房。又命令把乡公所内的武器弹药统统带走,带又不走的就地销毁。
最后,赵明训看了看张三飞问道:“乡公所一共多少人?”
“三、三十二个⋯⋯”张三飞惶恐地答道。
“这儿只有二十几个,其他人哪儿去了?”赵明训又问。
张三飞用手指了指东方,说道:“一大早去邻村收粮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八成要过了晌午,也有可能天黑才回来⋯⋯”
张三飞狡黠的转了转眼珠,此时他才明白原来对方是担心与自卫队员遭遇,便撒了个谎。其实,那十几个伪军到邻村收粮食不假。但是粮食昨天就征集齐了,伪军只需要运回就可以。两村相距不足二里路,来回也就是半头午的工夫。算算时间,现在也应该回来了。
赵明训挥挥手,命令两个弟兄押着张三飞出了乡公所。
按照吴敬之的意思,为了给那些甘为鬼子卖命的汉奸足够的震慑力,也为了鼓舞广大的平民百姓,把张三飞押到乡公所门前的空场上进行枪决。
赵明训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十几个伪军的战斗力决不能小觑。太平支队从县城到太平岭,人员武器大量消耗,补给困难,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打消耗战乃是兵家大忌,也是赵明训最不愿意看到的。他决定处决了张三飞后,向西南方向转移,直奔盘龙山。这样一来,可以避免与征粮的伪军遭遇,也有利于摆脱郑母据点的敌军追击。
兄弟们兴高采烈地扛着缴来的武器弹药,准备撤离乡公所。
意外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降临!
两个兄弟押着张三飞走在众人前头,刚刚出了乡公所的大院,仰面撞上征粮回来的十几个伪军,赶着一辆马车往乡公所走来。几乎在同时,伪军们也发现了走出大门的几个人。双方相距不过二十几步,面对突然的敌人一时措防不及,都有些着慌,纷纷拉动枪栓。
埋伏在空场石碾后负责警戒的黄修明抢先开火,他瞄准为首的一个伪军扣动扳机。“呯呯呯”接连三颗子弹打出去,伪军应声倒地。其余的伪军此时反应过来,迅速倚托马车举枪还击。两个押解张三飞的兄弟来不及寻找掩体,在十几条快枪的连续射击中中弹倒地。
张三飞一看来了救兵大喜过望,就地一滚,脱离门口内太平支队的射界。
黄修明击毙了一个伪军,第四颗子弹还没等打出去,几发三八式步枪子弹“嗖嗖”打了过来。石碾溅起的碎屑崩在他的脸上,一时间被压制得抬不起头。
双方一交火,仅仅数秒工夫太平支队便损失了两人。院内的人端着枪想冲出大门,但是伪军们的火力太猛,七八条枪集中往门口射击。太平支队虽然缴获了不少枪支,但是大都没来得及更换,竟然被封锁在院子里动弹不得。
“上墙头!”赵明训大声命令道。
乡公所的院墙经过改进又高又厚,而且每隔几步便修了可供射击用的平台,是个绝佳的防御阵地。大家顺着搭好的木梯迅速登上平台,开始组织反击。
登上院墙后,双方的形势立即发生了逆转。
太平支队居高临下,换了缴获来的三八式步枪,从容射击。
伪军们此时完全暴露在枪口下,毫无优势可言。他们辛辛苦苦修建的防御墙反倒成为葬送自己的墓地。
除了正面的火力压制,侧翼的黄修明和另一个兄弟的火力构成了一个交叉火力网,对十几个伪军造成巨大的威胁。伪军们龟缩在马车后面,不得不面临来自两个方向的攻击。几轮对射下来,三四名伪军已经被撂倒,几乎每具尸体上面都是身中数枪。
“小鬼子的枪用着就是顺手,比咱们的中正步枪好多了!”和青山半跪在墙头后的射击台上,一边嘟囔一边退出滚烫的弹壳。刚才的一枪,敲破了一名正准备瞄准射击的伪军的脑袋。
听到外面的枪声,那些被关在厢房的十几个伪军以为救兵到了。便用力撞开房门,试图趁乱逃走。
没成想前面的两个伪军刚刚冲出房门,便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响。那两个伪军立即被撂倒在地上,紧接着小武子端着两把快慢机出现在门前,枪口的青烟还没有完全散去。
“不想死的,都回去老实呆着!”小武子大声喝道。
此时的小武子还穿着一身新娘子的衣服,没来得及更换,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但是剩下的伪军却一点儿也没感觉好笑。看看倒在血泊中的同伙,又看看小武子手中的短枪,都暗自庆幸刚才腿慢。乖乖地缩回屋里,再也不敢有非份之想。
原来,王建业早就料到了这些伪军不安份。所以特意安排小武子守住厢房,防止伪军们作乱。
六子背靠着墙半坐在和青山的旁边,他已经连续开了四五枪,一发也没击中目标,不禁有些泄气。刚穿上军装的那会儿,警备团也曾对新兵进行过基本的军事训练,所以对拉枪栓、扣扳机这些最基本的要领,六子还是知道的。无奈六子在训练的时候从不上心,所以枪法烂得吓人,更别说瞄准目标打死敌人。
看着和青山不慌不乱又顶上一发子弹,六子焦躁地问道:“喂!兄弟,小鬼子这枪咋使啊?俺怎么老打不中?”
和青山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眯着左眼,右眼通过准星锁定了马车后面一个探头探脑的伪军。
“哥哥问你话呢,哑巴啦?”六子说道。
和青山依旧没有回答,屏住呼吸,将那名伪军牢牢套住。“呯”的一枪打过去,子弹发出三八式步枪射击时特有的尖锐哨音,准确地击穿了伪军的脖子。
“好枪法!”六子一扭头,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忍不住喝起彩来。
和青山得意的冲六子扬了下眉毛。
“快教教俺,咋就打得准?”六子用惯了冷兵器,此时此刻他迫不及待的想学习一下枪法。
“谁让你训练的时候不好好学?”和青山弯下身子防止头部暴露,熟练的退出弹壳顶上膛火,用手比划着步枪说道:“看到没?用肩膀顶住枪托!眼睛瞄着这儿、还有这儿,试试看!”
六子依言趴在墙头上,肩膀顶住步枪,眯起一只眼睛向远处的伪军瞄去。
和青山一把将他拽下墙头,说道:“不要命了,起这么高干嘛?”
六子刚一缩身子,一发子弹擦着他的头发梢“嗖”的飞了过去。吓得他一吐舌头,好悬!稍微定了定神,六子重新端起步枪,用肩膀顶住。这次他不敢太暴露,将枪架在墙头上,只露出半个脑袋。
瞄了半天,六子总觉得没什么准头,便问道:“兄弟,瞄哪儿?”
和青山索性凑到六子跟前,手把手教了起来:“打枪的时候不要说话,一说话子弹就打飞了。看到准星没有?对准目标,往小处瞄。”
“啥意思?啥往小处瞄?”六子又问道。
和青山反问道:“你想打哪儿?”
六子看准了一个胖胖的伪军,便说道:“老子想打那个胖子的脑袋!”
“喏!”和青山用手纠正了一下六子握枪的姿势,“从这条线瞄过去,不要瞄他的脑袋,你瞄准那个家伙的鼻子!能看清不?”
“能!鼻毛老子都能数过来!”六子终于明白“往小处瞄”的含义。至于是什么道理,六子懒得去管。长期的夜间活动,让他练就了别人难以企及的好眼力,往小处瞄对他而言自然不在话下。在以后的战火中,六子发现和青山教的这招“往小处瞄”极其管用。
他索性再往更小处瞄准,锁定了那个胖伪军的鼻尖。
和青山嘱咐道:“别说话,闭住呼吸⋯⋯沉住气,瞄准目标⋯⋯开火!”
随着和青山一声“开火”,六子的手指扣动了扳机。扳机带动撞针,撞针触发了子弹的底火。这一系列机械运动在瞬间完成,弹壳里的火药爆炸产生的巨大推力,将弹头猛地推了出去。在膛线的作用下,又细又长的三八式子弹头,带着灼热高速旋转着脱离枪膛,突破空气的阻力,平飞过二十多米的距离,毫不留情地钻进胖伪军的脑袋。
弹头在胖伪军的头部急速翻滚了数圈,在后脑狠狠撕开一个洞,飞了出去,钉入远处的一棵槐树的树干里。血液和着脑浆连同头骨的碎屑,一并溅开,如同一个熟透了的西瓜被人狠狠砸了一铁锤。
胖伪军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硕大的身躯像堵墙一样轰然倒地。
“打中了,打中了!”六子兴奋地大叫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用枪击中目标,开心、兴奋难以自拟。
“不错!”和青山鼓励了一句。
其实和青山很明白,在如此近的距离击中目标根本算不上什么,离真正的枪手还差得远。但是六子是第一次射杀敌人,适当的鼓励还是很有必要的。
六子一枪得手,退出滚烫的弹壳,重新顶上子弹。他往下搜寻下一个目标,忽然发现张三飞不知何时已经加入了伪军们的行列。
张三飞精得很,相续数名伪军丧命,让他心惊胆颤,躲在马车后面再也不肯露头。
和青山也发现了张三飞,几次想敲掉他。但是由于射击角度不在同一条线上,始终未能锁定张三飞。
此时剩下的七八个伪军完全没了斗志。由于身处空地没有其它掩体,想跑也跑不成。张三飞知道大势已去,眼下最紧要的是先保命。他从旁边尸体上捡起一枝步枪,用枪托照着马屁股拍了几下。
拉车的马在张三飞的驱赶下,开始缓缓前行。
墙头上的兄弟们见状,明白敌人是想逃跑,集中火力一股脑射向马车。但是马车上装载着十几麻袋粮食,子弹打在麻袋上立刻就没了踪迹。凭借马车的掩护,张三飞和众伪军一步步脱离交叉火力网,眼看就要拐进胡同。
和青山心里暗暗焦急,举起步枪冲着马开了一枪。
子弹击中马脖子,打了个贯穿,鲜血喷出老远。那马挨了一枪,痛苦得长嘶一声,扬蹄向远处狂奔下去。
伪军们一下子就暴露在枪口下,随着一连串的枪声,又有两名伪军被撂倒。
张三飞连滚带爬,好不容易逃进胡同。往后一看,身边只剩下了五个手下。这些横行惯了的“自卫队员”,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风,一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枪声还在继续,几个人像受惊的兔子,顺着胡同撒丫子朝村外逃去。命是自己的,什么金银财宝、什么王道乐土,此时统统都抛到九霄云外。
几个人没命地逃出村外,又一口气跑出一里多地。发现身后并没有人追来,这才稍稍喘了口气。
“大哥,咱往哪儿去啊?”一个伪军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张三飞眼睛一瞪:“还能上哪儿?去郑母据点找皇军搬救兵!”
另一个伪军忽然用手一指前方,喊道:“大哥,你看!”
张三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得愣住了!只见前面麦田里,数百名日军和皇伪军排成数列横队齐刷刷站立着,保持一种随时进攻的战斗队形。
队列前面,小队长中岛正冷冷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