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层玻璃,没有化妆的纪思白皮肤脆薄,细密的皱纹被眼前透亮的玻璃夸张地放大,尽显老态。
两人同时拿起话筒,纪思白说,“我想到了,如果有人来看我,也就是你。”
“为什么?因为你没谋害我?”尤然并没嘲笑的意思。
“因为……你对安度的钱不在乎,你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天生对钱不屑一顾,我是既高兴又难过,既想接受你,又排斥你。”纪思白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浮出嘲弄的笑,“直到现在,我还不相信我竟然杀了人,把那个管子拿走时,我也没想过我竟然要去杀人,可我却杀了,多可怕。”她看看左手,茫然地抬起头,“那时我才十五岁,学习好体育也好,还是副班长,班里有位师哥很喜欢我,天天早上到我家门口和我求巧遇,”她微微笑起来,眼里闪过缕缕光彩,又呼地一下熄了,“那年, 我妈说我应该喜欢安宁,可是他除了有钱,天天车接车送,人很谨慎,不爱说话,学习一般…一点都不起眼。可我妈就说他好,让我主动点……十五年,十五年,我和安宁十五年年,就这样不离不弃地跟着他,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有了外心,我还租了侦探调查他,可又怎么样呢,离婚?”她嘿嘿地笑,“我对不起我那十五年光阴,不离,我也对不起我自己,20%的股权,即使全给了我也对不起我。”
“这和刘姨有什么关系!”尤然禁不住怒斥。
“没有她,外公怎么知道安宁知道安度的病,没有她,外公怎么会像防贼一样防着安宁,安宁又怎么会只有20%的财产。”纪思兰眼里冒着怒火。
“哈哈,我明白了,”尤然怒极反笑,“如果安宁继承的财产超过50%,安宁必定会把持门家财产,安度也不会去抢,凭你的本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大胆地推测,安宁也必将是你的傀儡,可人算不如天算,我现在才知道外公的本事,制你也不过简单的一招,没有财势做倚仗,你迟早落不过一个弃妇。这次安宁想借他人之势制服安度,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也不过一枚棋子,现在更是弃子。”
“不一定吧?!”纪思白整整散乱的头发,瞥他一眼。“既然我们得不到,一拍两散也不失为好计策。”
哼,尤然冷笑,“只可惜,你得不到一点好处,安鑫也将落得个一无所有。”
纪思白抓着话筒的手猛地一紧。
“你想过安鑫的将来么,安宁生死不明,目前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卸磨杀驴,他已毫无用处;你,听警察说最少十年徒刑,有可能更多,纪思兰,一个道德败坏的臭文人,你女儿在他家,他都毫无忌讳地留女人过夜;你父亲脑血栓,说白了你为安鑫的未来堵住了所有的后路。丧心病狂。”尤然越说越气愤,恨不得拔脚就走,“安度说你们服刑期间他想取得安鑫的抚养权,问你同意不同意?!”她扭过头,不再看纪思白,“也许你更相信纪思兰,你是安鑫的母亲,你决定吧。安度让我告诉你,他即使失去了一切,生活质量依然不会下降。”
安度的手指抠在玻璃上咯咯做响。半天,她没说话。
尤然斜睨纪思白一眼,嗤笑道,“你别以为安度想用安鑫拿捏住你们什么,拿捏什么呢,就你手上攒得那两三千万?还是安鑫的将来有可能发生什么巨大的变化,报这种遐想的恰恰是你的老弟。”
“你不可能没条件。”纪思白声音干冽,像枯裂的朽木。
“当然有。”
纪思白眼里划过一丝讥讽。
“和你怎么可能不谈条件。”尤然也不介意,“如果不谈清楚,你心里岂不是更加不安。”
纪思白垂下眼脸,“说吧。”
“我想知道事件的来龙去脉,我想知道安宁背后的人。”尤然轻声说。
“来龙去脉?!”纪思白哂笑,“警方已经查到香港维多利亚大酒店,来龙去脉恐惧早不是秘密,要说背后有谁,我没觉得他有谁,杨流帮他还不是看在那1600万元的面子上,安浩然帮他还不是因为安明;况晴还是我亲自说服的。”
“我想从头到尾听你说一遍,包括安明在国外经营的公司。”尤然说。
纪思白长吸一口气,“安氏自从婆婆门清死后,安浩然只把手里的股权分了10%给肖黎,大部分还掌握在他手里。他曾对安宁承诺到时候他的股权三分,他们兄弟一人一份,因为婆婆还有20%的股权属于安度安宁兄弟,算起来安氏将来也是他们两兄弟的。我自己就看见过安浩然和肖黎为此事吵过很多次。
安明上小学就去了美国,毕业后要留在美国创业,需要安浩然出资。依我看,这不过是肖黎想从安氏倒腾出钱的伎俩。也许安宁不太同意,或许安浩然有其它想法,总之只出了一千万元,成立了两家国际贸易公司。听说经营的很不好,一会儿这一会儿那,从去年开始,他利用自己的公司替人洗钱,安宁还给他介绍过两笔,说是很赚钱。
去年腊月二十三,安明从美国回来,一回来就跪在字浩然面前说自己被人玩了,现在欠了巨债,如果安浩然不救他,他只有死路一条。原来他接了一笔1.2亿元的洗钱生意,为了安全,这笔生意的合同账务一点没作假,全部按真的来,却没想到钱在中途被人截了胡,原本用来走账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突然冒出一个惹不起的大后台,人家连谈都不谈,律师把合同往安明面前一甩。安明想和客户各负一半的责任,客户不干,告上法庭,合同是真的,资金是真的,法院马上认定安明是欺诈罪,对方怕安明把一切都供出来,就好心地退了一步,签订了赔偿协议。”纪思白冷笑着,“现在哪个公司可以一下拿出1.2亿,不过就是有,安浩然也不会出。”
“安明一面之词,你们就相信?”尤然问。
“哼,光安浩然就去了两次美国,真真的,没有假。”纪思白哧哧笑起来,“我估计他听到这话,连死的心都有了。我听安宁说去年安氏两个投资项目失败,净资产都不够1.2亿。”
“安宁帮他也有条件吧。”尤然并不好奇,事实正是如此。“安宁最近有什么动向。”
“动向,他动向一向就有,”纪思白笑,“开始他说要让安度重新分配财产比例,后来说要重掌度宁,我都没怀疑他,后来出了许放的事,我安排一位业余侦探调查他,看着他每日做的那些事,我彻底心凉了,”她闭了一会儿眼睛,“每日里纠缠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下个绊子,搞个小动作,我看安度根本不稀得理睬他。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她有些心浮气躁,失了耐心。
“你事先知道四方酒店的事么?”
“不知道,九龙壁他举着债入市,出事后,我们闹得很凶。”
“闹什么?”
纪思白翻了她一眼,“当然让他想办法。我们说说安鑫吧。”
尤然看着愈加坐立不安的纪思白,点点头,“好。”
“把安宁手里的20%度宁股权转移到安鑫手上,让她脱离与安宁的父女关系,别让安宁的债务影响到她的股权。”她爬过来,显然已经深思熟虑。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安宁现在还活着,是不是能办成还是个未知数,但我会告诉安度的,让他考虑。”尤然说,“还有么?”
“请安度过来,我想代表安宁和安度签订一份度宁股权确认书。”
“这是什么意思?”尤然想了想,旋即了然,“明白,你是说他无权处置这20%的资产,说得对。还有么?”
纪思白沉默良久,摇摇头,嚅嚅道,“这样她至少还有钱。”
尤然侧过头,鄙视道,“你把你们纪家的思想完完全全地体现在安鑫的身上,你的未来也许就是她的。“
纪思白沉默着,万念俱灰。
“她现在更需要的是一个安全可靠的成长环境,”尤然有些不忍,“你不会真要想让安鑫跟着纪思兰混吧。”她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栾明国际女子学校寄宿生的相关文件。”她又甩出一套,“这是抚养权的暂时托管协议,安度说让安鑫先跟着他,你们出来后交还。“
监控视屏后,老强说,“虽然没说出什么新花样,但却有所触动,既然知道这是被人黑吃黑,怎么能那么干脆地就认下。而且安明还知道截胡公司的底细,连接挣扎都没挣扎。”
“也许正因为知道那公司的底细,不敢再幻想。”小彦说。
“据美国外交部来的信息,从起诉到结案不到一个月,安明拎包就回到栾明再没回去过。”老强又看看一脸愤懑和不屑的尤然,“让尤然分析分析。”
尤然拿着纪思白签署的文件走出来。
“她签了?”韩含忙问。
“不签能怎么办,无父无母,光有钱没用。”
尤然脸色很不好,微微地有些黄。
“老强正说想请教你呢,”韩含忙岔开,“他说你问话很敏锐。”
尤在笑笑,“别说请教,有事请说。”
老强把自己的疑惑详细又叙述一遍,“也许我们不了解美国,每个地方的人都有自己的行为习惯。”
“再不同,他们也是人,人应有的喜怒哀乐他们一样也不会少。”尤然安慰地说。
“这么说你也认同我的怀疑?”老强露出点笑容,核桃纹绽开,有几道隐藏的白道子一拱一拱得,很喜兴。
“我们老强以前很白。”小彦耍着赖上前扒拉开老强脸上的皮肤。
众人都笑起来。
欢快的情绪影响了尤然,她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俏皮。
“美国法院难道就没有一丝怀疑?”老强笑骂了两句又问。
“苦主都不说话了,他们还起什么劲。”小彦说。
“就是这个意思。”尤然说,“美国人思路很简单直接 。我觉得吧安明有三点异常的地方,第一这次洗钱他做的准备过于充分,要知道前两次,经他手的资金每次都超过1.2亿元,他用的合同也全是假合同,都在自己的两个公司间做关联交易,即使被查出来,也就是交点罚款,没有更大的风险。而这次他不仅全部签订了真实的合同,走账公司也是真的,如果他改变了一项,可以说他有了新想法,如果颠覆性改变,从一个方面反映出他心虚,或者有其它诉求。第二,要在一家并不是很了解的公司走1.2亿的账,不做后手准备怎么可能。第三,听说安明很受肖姨宠爱,受了 这么大委屈,事先竟然没通知家里,而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跪地喊救。这三点都很反常,如果安明是被告方,仅这三点就够律师发挥的,而且能让案子无限期延长下去。”
韩含抿抿嘴角,“你是怀疑这个案子背后和这边有关?!”
“对,一切的起因都是安明的这个黑吃黑案,一环环把发安浩然,安宁,况晴,杨流串联起来,引出这九龙壁这个惊天大案。如果-这个案子是正常的就太不可思议了。如果仅仅是偶然,你们看光凭安宁安浩然,在这么快的时间里,能够聚集起那么大的能量么?凭我对安度的了解,如果是他偶尔介入,也不可能做到这样极致。”
“有没有这种感觉 ,杨流好象离我们的视线越来越远了。”老强突然说。
韩含越过老强对尤然说,“我妈说她认识两位阿姨心眼特别实在,你要是想给小冰再找一位,她可以引荐引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