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宁投资的办公室主任高明坐在炫目的灯光下,肿胀的眼泡犹如鼓出的鱼眼泛着呆滞的惊惧。他是从床上被叫起来的,仓促间毛衫穿反了,头发也来不及整理,一脸丧气。
老强很轻松,身后跟着小彦。
时间紧迫,老强顾不上让小彦再试手,也懒得给高明立规矩,姓什名谁简单报上后, “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把你叫来么。”老强直接问,在高明面前,他自信用不着上审讯技巧和手段。
“是不是为了华芳的死。”他怔怔地看过来,小心翼翼地试探。
“你说呢?”老强漫不经心地问。
“华芳很年轻,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很可惜,你们问吧,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再说安总把这事交给我,我就得负起这个责任。”高明很诚恳。
“的确是关于华芳的事情,但她的事情已经很清楚,我们问的是你的事情。”老强笑眯眯地,手不由地在口袋里摸了两下,又颓然放弃,只把手指放在鼻孔处嗅了嗅。
“我的事情……是什么?”颧骨的肌肉跳了两下,面部神经有些混乱,他的额头冒出汗来。
“今天,不,应该是昨天下午4点40至50之间,你到十九楼去做什么。”老强问,“对了,免得浪费时间,别说你没去,证明你去过的人证物证都有,还是直接回答问题。”
高明咽了口唾沫,“快下班了,我总要去看看水呀电呀之类的有什么事情,这是我的职责。”说到职责,他突然挺起胸膛,“公司管理制度很严,如果出现类似问题,我是第一责任人。”
“很好。”高明淡笑两声,“那你发现了什么问题了么。”
“我……”高明一噎,“有些小问题,我都处理了,比如董办头顶的监控出了问题,这事可不是小事,他们的资料都是保密资料,再比如……”
“好了。”老强一挥手,“你难道没发现总裁办后面的电线裸露了出来,有一处绝缘胶布散开,存在着漏电的风险。”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高明。
“我……我对电并不是那么熟悉……”高明微微佝偻着身体。
“那是陆小冰熟悉?!”老强笑容可掬。
“他……他……”
“昨天你先脚走,他后脚就上了十九楼,在华芳的挡板后待了片刻,是你的安排么?“老强问。
“小冰?!”高明坐直,愣了片刻,“他说的?!”
“华芳身后的挡板上有你和陆小冰的指纹,挡板下还有你和他的鞋印。”老强像提醒他一样,循循善诱。
“我…”高明两手捂住脸,片刻,他神色镇定了些,“那有什么,我天天检查,公司每个角落都有我的印记,小冰是安总的亲戚,他在公司可以横着走,我都不敢说他。我可没杀华芳。”
“我没说你杀了华芳。”老强怔怔地看着他,“是你说的。”
“我…我也没说……”高明哭丧着脸,眼底却闪过一丝兴兴然。
“好了好了。”老强笑起来,“都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高明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你做得很干净,没留下任何一点可能用于证据的蛛丝马迹 。只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了就是做了,瞒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老强俾倪地看着他。“华芳在桌缘处留的信息虽然被刀刮了一层,却并不干净,我们的技术人员轻松就能复原,那句话是,今晚有人约我去威尔酒吧,我很害怕。你看到后,无法做出准备判断,为了阻止华芳去酒吧,你以工作名义把她留在公司加班,而自己则去了威尔酒吧。”
“你想的太多了。”高明冷静下来,眼神也强硬起来,“那天我和太太吵了一架,跑到威尔酒吧去买醉,如果真和华芳的信息有重合的地方,那真是巧。”他嘿嘿地笑。
“的确是巧,巧的是华芳自己去不了,却让自己的闺蜜代她去酒吧打探消息,闺蜜把酒吧的情形录了像交给了华芳,华芳一眼就看见了你。”老强说。
“看见我……这也正常……没人说我不能去酒吧。”他身体摇了摇,有些挑衅。
“的确。”老强又笑起来,“你难道没想想华芳为什么把你引到威尔酒吧么?”
“什么?”高明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九重天的会务安排她露出了马脚, 却被你们董事长叫去训斥安抚了一番,她不是职业间谍,没有那么高的职业素养,自然心虚害怕。她知道你就在度宁投资内部,却不知道你是谁。”老强呵呵一笑,“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一切顺利时,她会觉得那个背后的人是她的一道安全屏障,一旦出现偏差,她立刻会有一种匕刃高悬头顶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恐惧,于是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确认你是谁。 她很聪明,明着是把你引向威尔酒吧,实则是打开了电脑上的摄像头。”
“不可能,我们公司的电脑为了信息安全摄像头全部做了处理,只有信息办上班电脑摄像头才会自动启动。”他眼睛一亮,昂起脖子。
“对,华芳焉能不知,于是她把自己的手机落在了办公桌上,你虽然看见了,为免引起其它的差错,并没有拿起来看,可它却看见了你。”
高明哐地一声从椅子上跌落到地上。“我我我。”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说吧,谁指使你的。”小彦摩拳擦掌,怒喝道。
“是…是总经理,安总经理。”高明被吓得一机灵,身体硬了一下,又缩成一团,“安宁。”
“真的,是真的。”高明立起来,“两年前总经理,不,安宁发现我……贪污公款的事情,他说董事长太年轻,怕他上当受骗,想在总裁办安个眼线帮他盯着点,让我给他秘密找个人。我没多想,董事长和总经理是亲兄弟,那是他们的家务事,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时我早发现华芳手脚不干净,就写了封信恐吓了她一番,她果然上套。我知道我插在董事长和总经理中间没什么好果子,人家是亲兄弟,出了事,我肯定是第一个被甩出去当替罪羊,所以不想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就和华芳约定这种方式。这两年华芳的确传递了些有价值的小道消息出来。”
“比如呢?”小彦追问。
“比如…有一次董事长和一位老板险些打起来,华芳很机灵,把这个消息传出来后,那个老板第二天就成了总经理的座上客,我想……”
“九重天的会务安排也是这么传出来的?”小彦看看老强,问。
“对。”
“这消息你给了谁?!”老强觑着他。
“总经理。”
老强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并不知道华芳认出了你,为什么却起了杀心?即使他认出你,也没必要杀她,为什么。”
“前几天他一直在威胁我,她说虽然不知道我是谁,但能用这种手段操控她的人不可能是普通员工, 只要她往安总跟前坦白交代,安总一查看监控录像,我就得暴露。”
“你想动她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情吧。”老强说,“从会议开始的第一天就在堵截她,第一天她男朋友来接她,两人吃了饭又去了酒店,算躲了一劫;第二天她姑姑住院,她在医院待了一个晚上,也算侥幸。这么急着除她可不简单只是害怕。”
“我看出安总两兄弟要闹掰,说实话,我可不想跟着安宁另立门户,我还 是想眼着安度,我做的最对不起安度的事就是华芳这事,我也没想杀她,就是想把她挤兑走,谁知……安董可能想通过华芳这条线索摸背后的人,我……挺害怕,这个工作对我很重要, 我这个年龄如果再被炒,就再不可能有这样的位置和收入。”高明低下头。
“陆小冰是安度的亲戚,在你手下听话么。”老强问。
“你也知道他是安总的亲戚,安总很照顾他,尤小姐更是把他当亲弟弟,我们…说上下级就过了,商量着干而已。”高明嘿嘿两声。
老强一挥手,高明被带了下去,他呲牙一笑,拍拍小彦的肩膀,“小子,有什么感想。“
小彦还在懵懂着,高明原本被刑侦科的高目拘着要连夜审问,高目是局里的审讯高手,擅长心理攻势,专攻顶级杀人罪犯。 老强倚老卖老先进了审讯室。
而老强似乎没用什么手段,连证据都没拿,他就招了。
小彦挠挠脑袋,“ 吓破胆了?!招得这么痛快。”
“他岂止是招得痛快,还生怕我们不相信。”老强刁上烟卷。 ,“反复强调他的不得已。”
“你是说他在撒谎。可…”小彦笑,“如果是真的,倒挺有意思,安明顶缸,最后甩给安宁,如今又来一个高明,不知他最后甩给谁。”
“我的感觉不一定准,回头再看高目的。”
高目已经夹着笔记本走了进去,老强和小彦站在视屏前。
“听说你认下了杀人罪?”高目更是没有丝毫转圜,已经打开笔记本唰唰地写起来。
高明低下头,沉默着不说话。
高目也沉默着,两人僵持着约五分钟。
“说说你的杀人经过。”他说。
“就是她一直威胁我,我要求和她谈谈,让她按原来的方式给我留言,我瞅准了她正一边刮字一边刻字,就悄悄把挡板推了上去。我没想让她死,就是想吓唬她一下。“
“当时在场的可不只一位,那么大的动静怎么会没人发现。”
“当时乔与韩心都背对着华芳,办公室的人喜欢坐着椅子到处滑, 我甩出一个玻璃球把左前方的灯泡给碎了,凑着那一刹那,推上去的。”高明说。
“你会飞镖?!”高目说。
“对,那是我的爱好,从十岁开始练,一天也没落下,”他怅惘道,“还是天赋不行,只能当个爱好。“
“人有个爱好很了不起。”高目快速地记着,头也没抬。
高明抬眼往他的本子上瞄了两眼,密密麻麻得,看着像一群爬行的蚂蚁,他咽了口唾沫。
“你猜我的爱好是什么?”高目又翻了一页。
高明还真抬眼认真看了他两眼,“看您身体健壮,体格匀称,应该是慢跑吧。”
“还真猜对了,看样子你是个有情趣的人。”高目啪合上本子,起身就往外走,“有情趣的人怎么心底反倒很阴暗,让人匪夷所思。”
面对老强和其它人灼灼的眼神,高目气定神闲地说,“凶手肯定不是他。没有丝毫害怕恐惧,叙述犯罪过程时,简明扼要,没有一点啰嗦,正常情况下,即使已经认罪的犯人,也会通过大量的细节企图缓和冲淡自己的犯罪事实,他不仅没有,还有心情抒发一下自己的情感,再内心强大的罪犯也做不到这一点,而且他还有点小小的兴奋。”
“为什么?”小彦问。
“这就不是我该管的事情了。”高目撩了一眼老强。
刘向前把他们招到他办公室,技术部的人正在那里。
“听说认罪了。”刘向前并没表现出什么兴奋来。
老强苦笑。
“这个案子还真新奇。”技术部的调侃一句,“认罪都很主动。”
“都没安好心。”不彦没好气。
大家说笑了几句,刘向前示意技术部。
技术部说,“华芳手机里录下的人的确是高明,但相距很近,只是一个大头像,并看不出他在做什么 ,没什么实际意义,他要抵死不认账还真一时半刻找不到好方法。”这是令人沮丧的消息,可他眼里却喜滋滋地。众人不由地精神振奋,一通嬉笑怒骂后,闷滞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我们在视频里又提取到一个人影,一闪而过,经过技术处理,基本能确认,那个人是度宁投资的陆小冰。”他得意洋洋地说。
“噢。”众人俱是一惊。
“陆小冰?!”老强眼珠转得飞快。
韩含更是诧异地倒吸一口凉气,“要不叫来问问。”他提议。
“别。”老强阻止,“ 这事透着古怪。”
“可小冰?!”韩含眼底矛盾重重,“他…怎么可能?!”
“说起来,你忘了刘淑荣第一次失踪的事情么。”老强若有所思,“他的表现也太不一般了,值得好好分析一下。”
“如果陆小冰有嫌疑,案子就更复杂了。”韩含咧咧嘴,“他会直接牵扯到刘淑荣,而刘淑荣的死也有可能不再是现在这个答案。她是安度的保姆,而且,你们想到没有,这个陆小冰可是从小和安度像兄弟一起长大的,他比安度只小一岁而已。最重要的是他的智商的确是不足七岁的儿童,这没有假!有意思吧!”
“如果陆小冰真的有嫌疑,他背后的人可就真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