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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2018-08-29发布 3826字

“你这是干什么,我还没死,你给谁戴孝呢。”

韩含推开休息室,尤然正站在完全失了风度的姚彬面前垂首敛目神色不清,姚彬手指不停地在尤然胸前点点戳戳,气急败坏。他忙收回脚。

局里腾出了三间休息室,其它人都是律师或者高管,只是尤然和姚彬是家属,又是女性,被单独安排了一间。

韩含有些诧异,四个月前在无奇他曾远远地看过姚彬一眼,干练张扬,修饰精美,优雅庄重又不失风趣,让人不由自主地忽视她的年龄只记得她的威严,可是此刻,她只草草地裹了件羽绒服,卷发干枯分叉,看不出是黑还是白;眼角的皱纹像结成了丝网,密密麻麻地包围着那双他即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除了那一丝犀利尚存,完全是个慵常的妇人。

尤然里面是黑色的西装,外面是黑色的大衣,今早的财经新闻里一闪而过的安度也是这副装扮。

“妈,”尤然上去挽住她,“别担心。”似没听见姚彬的咆哮。

姚彬冷笑着抽出自己的手,“提前预演?!也对,预演一下也不错,杨院长为我做了检查,说姚家的遗传病我难逃一劫。”

“上次杨流还说治疗效果不错,显现的隐患基本都已排除?!”尤然脸色苍白,嘴角抿了丝笑意,似安慰又似讥讽。

“我需要杨院长尽快为我手术。”姚一把抓住尤然的肩膀。

“好,”尤然咬牙沉声道,“我去和他商量。”

“他有个条件。”姚彬盯着尤然。

尤然眉头倏地一 跳,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一 点,“条件?!他怎么会讲条件,妈,你不用担心 ,我去和他谈,再不济,我们可以去美国,那里的医院条件总是比国内好,不是缺了他,这世界就不转了。“

“你这意思是不答应了?!”姚彬甩开尤然的手,头重重地跌在沙发上。“我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你连条件是什么都不肯听。”

“我们先看看爸爸的处理情况。”尤然偏过头,“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想办法。”

“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杨院长……”

韩含一把推开门。

看见韩含 ,姚彬不奈地皱起眉头,瞥他一眼背过身。

“韩警官,”尤然迎上前,“出来一下。”她把他拉出会客室。

走到走廊尽头,尤然回过身,光线从头发间穿过,眉眼隐在暗处,黑色的大衣衬得她脸色青白而脆弱。

“我爸他们会怎么样?!”她咧咧嘴,笑容还未绽开又嗖地一下收了回去。

“我问了刘队,只是需要确认一下犯罪事实,缴纳部分押金后,就可能保释。”韩含忙说,“可能还需要等待。”

“罪行?!”尤然茫然道。

韩含没说话,那些人的罪行,她可能比他的感悟更深 ,没有直接拼刺刀,血淋淋的罪恶却一点不少,尤其又涉及安度。他没想到尤北杰也会涉足其中,九重天是他带给安度的,他们是利益共同体,却又在为自己挖坑?!

“主谋还是红光和况晴……”韩含想宽慰两句,却迟疑了一下,“肖惠落网了,就在刚才。”

“谢谢。”尤然再次想笑,又是无奈的扯扯嘴角。

“不如去我们办公室,安度太忙,老强和我想找你说点事。”

会客室是警局旁另搭建的一溜平房,一条甬道相连,很安静,可甬道那头起伏的声音和动荡的杂乱清楚地传了过来。

“绑架你的人我们怀疑和度宁投资内部有关联,所以…应该告诉你们。”韩含说。

走进五楼的经侦部,老强正拿着审讯记录在看。看见他们走过来,熟捻地搓了一所憔悴的脸,“怎么样,那边?”心照不宣的样子。

“挺好,伯母一直陪着小冰,还好。”尤然由衷地笑着。

“肖惠的记录?”韩含拿起来翻了两下,“这么快!“

“由I号案接手?”老强说。

“I号案?!”他有些难以置信 ,这个他一直惦记想要加入其中的,局里的大案要案,“肖惠和他们有关?”

“你看看记录,她属于涉众金融诈骗,和I号案有重复的地方。”

“还真让刘队说准了,”韩含欣慰道,又举着记录本,“肖惠果真不简单。”却谨慎地住了嘴,他扭头对尤然说,“肖惠已经招认对刘姨的绑架,主谋竟然是安宁。”

“安宁,”尤然一直没任何反应的面孔终于跳了几下,“为什么?说不太通。”

“小时候,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安宁曾利用对安度病情的了解对他实施过……怎么说叫,这么说吧,实施过手段,刘姨和门雄田都知道,因此对安宁很忌讳。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和一些合理推测,”老强说,“去年大年三十的安浩然的驱使下和利诱下,安宁可能又对安度实施过一次,但没成功,他意识到自己的手段已经失效,这才把杨流和况晴引入 。

肖惠通过纪思兰想接触安宁,事实上最后她已经攀上了这条关系, 据她交代,她研究过门老爷子门家包括安家所有的资料,知道刘淑荣与安宁间有着无法言传的矛盾,而刘淑荣对安度却视同亲生儿子,再加上二十对八十的分配比例,她就大胆地推测出安宁曾对安度下过黑手,没想到一句推测出来的话就把安宁彻底吓住了,他接受了肖惠的条件,当然这只是肖惠的一面之词,安之这不是安宁的顺势而为。”

“有很多未解之谜,所以还没有提审安浩然。”韩含补充道。

“据肖惠交代,安宁对杨流和况晴并不是完全相信,他认为真正能够解开安度的还是刘淑荣,而这一点与肖惠不谋而合。”老强说。

尤然点头,“现在安宁昏迷不清,所有的证据都偏向他。”

“医院正在全力抢救……”

“我明白尤然的意思,安宁的价值只适合在一定的时候当一枚弃子。”老强若有所思。

“我们还是来说说四方酒店的事吧。”韩含没有习惯和一个当事人探讨案情,尤然的话让他总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不由自主地又绷了起来。

“尤然,”他把尤然让到座位上,自己倚着桌子,“安度是六点四十二分离开的1213房间,七点零八分进的越秀涧紫峰阁他的家,那时你已经出现在电视屏幕上,说明在二十六分钟的时间里,这个时间段走廊里不时有人经过,你能无声无息地从原来的方间转移到1213,且不惊动其它人,没在监控中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只可能是事先埋伏地1011,1012和1015三间客户,否则没有其它可能。这三间客户的客人都是外地人,1011和1012房是昨天仓促间住进来的,而1015则是一个月间就预订的。”

“一个月前?’尤然果然眉头耸动。

韩含笑起来,“对,一个月前,预订者是名男人,入住的却是一位女人,叫华芳,她是度宁投资总裁办的职员。’

“度宁的?!”尤然嚅嚅地。

“记者招待会开始了,我们先看看……”老强打开办公室头顶悬着的电视屏幕,镜头对准的是一众记者和少数老百姓。

“还行,情绪稳定。”韩含由衷地赞叹、

“这种招待会面对的是电视外的老百姓,现场的人不过都是道具罢了。”尤然浅淡地笑了一下,“刺头儿怎么可能让他来搅局。”

主持人手持话筒,开场白很简单,马上过渡到主题,“红光的总经理赫德宝副总经理赫基一行十五人被警方逮捕的消息一传开,部分不明真正的股民和老百姓都希望得到一个官方正式答复。下面请警方就案件的详细情况向大家做一通报。”

画面推向一位严谨的身穿警察制服的警官,他拿着纸,一字一顿,偶尔抬眼看看观众,大部分时间都看着稿子。

他说红光基金涉嫌非法集资,散布小道消息,建老鼠仓,搅乱金融市场次序等罪行,资产全部被冻结, 相关人员已被收审等。发布会简短平淡,只允许了一位记者提问, 记者问非法集资参与者的资金可以退回么,这是大家比较关心的问题。

一位律师面无表情地回答,根据《非法金融机构和非法金融业务活动取缔办法》第十八条规定:因参与非法吸收公众存款、非法集资活动而受到的损失,由参与者自行承担,所形成的债务和风险,不得转嫁给未参与非法吸收公众存款、非法集资活动的国有银行和其它金融机构以及其它任何单位。

“一句话,”律师总结,“利益和风险自担。”

主持人立刻将画面引向场外,并表示,这一回答已被转载到网上,网络回答没有预期的热烈,大部分人对这一条款非常支持,认为参与者属于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也有少部分人提出参与者大多是下岗职工退休人员,把有限的资金投入红光的基金中却落得个有去无回,令人痛惜等等。

韩含熟练地把频道换到栾明市财经新闻。财经频道对红光的这一动向进行了三百六十度的动态分析。他们认为红光基金吸纳的资金大部分都参与了股市投资,突然被冻结,会对个股有着很大的影响,同时含糊其辞地预测,红光的大部分资金都进入了九龙壁,而九龙壁正被证监会审查,目前形势微妙等等。

韩含忙把频道转到广告。

“你父亲……我没想到。”他说。

“我也没想到。”尤然扯扯嘴角、“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为什么?!“

“你不是心里很清楚?!”尤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韩含心有些慌,竟然咚咚跳个不停,从他去无奇调查尤然开始,从他知道杨流也许与他们有着不可告人的交易开始,他就明白,尤家其实也是扑向安度的另一股势力。

‘安度知道么?“他问。

“你说呢?”尤然笑。

“那你们……”他茫然道,停顿片刻,“不过和这关系。”

尤然又笑,却没说话。

“对了,绑架后,见到过什么人么?”他忙岔开话题。

“见过一个女人, 说熟悉很陌生,说陌生好象又有点熟悉,她女扮男装,戴着帽子,唇边贴着小胡子,还戴了美瞳,装扮很严谨,男式大鞋子,牛仔裤,总之很想混淆我的视线,如果不是手上的蔻丹,我还真被懵了过去。应该是我比较熟悉的人,只是那蔻丹我有些陌生,很华丽耀眼。”尤然苦笑着说,“她很熟悉安度,说到他和况晴之间的事,很愤恨,应该是安度的仰慕者之一。”

“这件事虽然背后有主使,明面上却是安宁一手策划,他是度宁投资的总经理,公司必然有他的人,你们商量一下是由我们出面,还是先不打草掠蛇,你们自己内部处理。毕竟……如果你不报案,这就只属于商场行为。”韩含说。

尤然点头,从包里掏出几张纸,“这是我查的关于安曼岛那个沙耶投资公司的信息,没什么参考价值,我听安度说岛上这种公司很多,都是用于中转资金洗钱之类的勾当,手段诡异,要查底细很难。”

“我个人觉得你们还是报案的好……”韩含拿不准主意,犹豫道,他听说过几个国际经济纠纷案,等拿回来,估计也就只剩下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