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医院,老强的电话打了进来,让他打开电视看看栾明财经频道。医院旁正好有个小饭店,柜台上的电视正在播放电视剧。 他要了碗面条,顺道把频道调到了财经新闻。
今天是九龙壁停牌一天后重新复牌, 顾问专家正口吐白沫地说着今天股市惊魂一幕。九龙壁果然众望所归大幅低开,开盘半小时,一直保持小幅低走的态势,并有企稳的迹象,市场观望氛围浓厚,有不少专家预测,如果九龙壁企稳,不失为一个逢低吸纳的好时机,话还没落地,九点五十分,矩阵股份发布公司增资扩股的公告,大致意思是公司目前拥有的债务经与债权人协商,转为29.7%的股权,新股东为逍遥乐股权投资有限公司。
专家及时打住话头,带着有趣的神情扫视一圈,“你们知道这逍遥乐股份有限公司隶属谁么,让大家猜一猜。”广告哗地闯进来,几个小孩蹦蹦跳跳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看吧,”老板脸色也倏地煞白,“又没好事。”
“你不会买了矩阵股份了吧。”韩含脑袋发木,逍遥乐,逍遥乐,他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没有!”老板泄气,“矩阵矩阵,这么奇怪的名字听都没听过,要是买了就对了。”
安问专家捋胸前的领带,“刚才说到哪里了?”
主持人面色郁郁,一副与广大股民同甘共苦的嘴脸,“逍遥乐。”
“对,我估计现在大多股民已经查到了逍遥乐的背景资料,在工商注册资料里,它的注册资金是一千万元,经营范围是娱乐产业,法人代表是陆小冰。”
韩含心一凛,“陆小冰?!”
屏幕上显示出一张法人代表的照片,正是憨直地抿着嘴的陆小冰。
“这个陆小冰来头很大,大部分人可能会在富二代官二代里找,不过你们可能会失望而归,不知内情的绝对想不到,他就是度宁投资里的一个保管员,与安度亲如兄弟,他的母亲相当于安度的养母。”背景音乐适时的响起来,“说到底,”顾问专家放下八卦的语气,“说白了,安度已经拥有了矩阵股份29.7%的股权,处于第二大股东位置。”他眼里又露出狡黠的光,“大家不知道记不记,矩阵刚上市时曾经历过几次大涨大跌,度宁投资名下多个机构已经合计拿下了7.5%的股权,所以截止目前他已经是矩阵事实上的大股东。
“矩阵呀矩阵,一个刚上市不久的公司,一个上市以来负面新闻层出不穷的公司,早早地已经被度宁纳入囊中。”主持人摇头晃脑,“下面我们来看看记者去度宁投资采访时的画面。”
画面晃动得很厉害。度宁投资年轻的新闻官安静地面对闪烁的灯光和拥挤的记者,面无表情。
主持人更加年轻,抿抿嘴角就上了台。“我们公司一年要进行若干次类似的操作,很少有这样的轰动效应,多谢大家的捧场呀。”她轻松调侃的语气顿时平息了喧闹的会场。
“光看这姑娘说话就看出度宁有实力呀,看看人家说话的水平,不是北大也是清华的。”老板赞不绝口。
主持人抽科打浑了一阵子,又简单介绍了几句项目情况, 提醒大家见面时间不超过二十分钟,拿到话筒的人只能提一个问题,尽量满足大多数的要求。
有人已第一时间抢到话筒,“刘总,矩阵项目运作可谓迅捷高效,是安董事长坐镇指挥的吧。”
“项目肯定是在董事长的战略方针领导之下,但这个项目自有自己的项目组, 经多方运筹,三天前达成协议,三天后公告,一切都按公司计划执行按国家规定办事,谈不上坐镇。”发言人温文尔雅,和主持人的诙谐幽默相得益彰。
“参股矩阵是为九重天项目做准备么?逍遥乐也是个娱乐性公司?”
“这个很难说,因为关于双方债务的处理我们之间曾有过协议,那时候好像还没九重天项目。“
“耀辉科技被掏空,今后有什么计划么、”
“今天说的是矩阵股份,对不起。”
“听说董事长神秘失踪,能不能出来和大家见一面?”
“真是抱歉,我无权传达这样的要求。”
“他有责任出来和大家见一面?”那个记者甩开主持人接话筒的手,强硬地说。
“他有没有责任他自己会判断。”发言人依然温和。
画面又回到顾问专家答疑解惑。
“虽然我们一致认为对九龙壁应该持观望态度,可从十点开始,九龙壁又开始大幅跳水,十一点半,午间休息前,下跌幅度已达7.3%,如果还没有利好消息稳住局势,终盘跌停已成定局。”
“九龙壁和矩阵这看似无关的两只股票,九重天逍遥乐这看似不一样的两个项目,似乎有着深不可测的渊源。”主持人神秘地做了最后的陈词。
回去的路上,韩含开了收音机的财经频道,各种各样的猜测分析评说一直持续到他回到栾明。
老强早早地把他截在市局院子里,两人找了个落满灰尘的八角凉亭一人一只烟,安静地吞云吐雾,谁也不说话。
根据栾明建设花园城市的要求,很多单位的院子都修了这种仿古凉亭,种了花,修了栈桥小道。夏天还好,冬天一到,这些东西立刻有了东施效颦的味道。
“怎么样?那边?”老强率先发话。
“尤然以化名住在一家小医院,安度没出现。尤然的说法听不出真假。”韩含郁闷地吐出最后一口烟,把烟蒂踩在脚下碾得粉碎。“她并不相信我们,她说的也有道理。”他很是怅惘。
“她说什么了?”老强笑问。
韩含想了想尤然露出的不屑中夹杂的怒火,心里的委屈突地再找不到踪影。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有点牢骚。”他遮掩道。
“牢骚?!”老强摸摸下巴,“真的是牢骚?很有意思。”
“怎么?!”
“发牢骚是什么,发牢骚是为了排解心里的不快,一个被绑架的人怎么会用发牢骚来排解。”老强神秘地眨眨眼睛。
“也怪我,”韩含忙说,“我表述不清。主要还是不相信我们。说话遮遮掩掩,我们追过去,她还不领情。”
“也许并不是不相信。”老强宽慰地拿出一袋包子递上去,“他们有他们的手法,参与到这个案件后我才发现,有很多事情我们真的无能为力。今天沈林拿着办齐的手续去调取九龙壁前两天的大额交易明细,明细倒是出来了,但什么也看不出来,没有人会明目张胆地把名字写在上面,拐了何止八道湾,要摘吧干净还需要时间。”
“中间机构应该知道吧。”韩含恍惚突然之间明白了资本市场的内幕。
老强果然竖起了大拇哥。“一级市场里真正的巨鳄都是匿名的,听说有些只有总经理一人知道,小员工也摸不清底细。但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不是。”他突然笑起来。
“有结果?!”韩含心思还留在尤然苍白病态的脸颊上,她对他说的话肯定有一半以上是应付的假话,但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又或者哪一句是暗示,哪一句是明示,他没有一点头绪。
“天无绝人之路,我们看到了肖惠的账户,金额高达一千八百万之多,吓人吧,一个业务员聚集了这么大笔的资金,全部购入了九龙壁股票,她是在九龙壁股票一路高歌将近尾盘时买进的,时间比启动涨势晚了约三四个小时,当时涨停被打开,她抢了进去。更为重要的是,她现在失踪,被手下的客户联名告了,说她涉嫌诈骗,局里与证监会要联合调查九龙壁事件。”
“这对九龙壁可真是灭顶之灾。”韩含苦笑,“这会儿我知道为什么这只股大跌了,因为光九龙壁这个名字就已经被挂上了骗子的恶名,九重天声名在外,怎么会选择一个不干净的壳。”
“入巷啦。”老强夸张地叫道。
“外行人说外行话,什么入巷。”韩含说,“下一步,安度就应该正式考虑九重天的壳了。”
“你就这么不担心安度?”
“说不好,”韩含皱起眉头,“算了,矩阵,你怎么看?是在为九重天备壳么。”
“看着像一场纯粹的资本运作行为,听说矩阵上市前产值不够,逍遥乐收购了他们的库存产品,当初协议矩阵上市后第一年赎回40%的产品,第二年30%,第三年30%,却没想到上市后矩阵的产品质量持续下降,别说赎回原来的产品,现在的库存又不得了。逍遥乐是债权人,自然关注他们的动态,没想到矩阵对自己也没什么信心,投降得相当痛快,一上来就建议要债转股。”
“话虽这么说,”面对资本市场的风起云涌,韩含陡然生出一丝崇敬之意,“谁会无缘无故地把钱借出去,他们这种人可不是街边放贷的,看不上区区几厘的利息,必然是早看透了今天的结果。”
“这就是人家的本事,你能怎么办,”老强嘴角抽搐几下,“九重天项目虽然还没有最终尘埃落定,估计一时半刻,没人敢再去算计,”他嘿嘿两声,“如果安度借机为九重天扫清障碍也算一步好棋。”
韩含又掏出一支烟,递给老强一只,自己迫不及待地点烟长吸一口。
老强侧眸看看韩含年轻的面颊上眼线飞扬的狭长眼角处露出的茫然若失,不禁苦笑。
“算了,那都是领导该考虑的问题,说两件我们可以做的。根据刘淑荣的口述,我去流川医院看了三号别墅那间储物间,它处于别墅后身,有一道小门直通小院,小院也安有监控装置,且有红外线报警装置,晚上只要出现在小院,监控室会自动报警,她能安全地走出来,必定有流川内部的人帮忙,能够关闭红外线报警装置的除了保安张延就剩下杨流。保安张延和刘淑荣没有渊源,我比较倾向于杨流。”老强说。
“还是那话,杨流为什么要这样做。”韩含抑起头问。
“下午,我想再去看看,说实话虽然不知道这些诸多的线索到底指向哪里,但凭我多年的刑警经验,它必定会指向某一处,只是我们现在不知道而已。”老强说。
“你去吧。”韩含异常疲乏,嘴角发白,仿佛全靠那口烟吊着精气神,他狼狈地吞吐着,很仓皇,“我有些累。”
老强摇摇头,“是不是原本感觉是一场铺天盖地般的狂风骤雨,小心翼翼地做着各种防备,没想到到头来不过是天边响了几声闷雷,头顶滴了几滴雨点,就开晴了。”他哈哈大笑。
韩含眯眼也笑起来,“我一直很纳闷,也想不通,为什么尤然宁可看着安度危机四伏而按兵不动,她并不轻松,承受的压力不比安度小,而且她那种压力来自对未知事物的彷徨和不得而知的恐惧。”他停顿片刻,讪讪道,“这次我见到她,虚弱得宛若大病一场,事情进行到这一刻,也许尘埃落定,人的精气神倒全部抽空。”
“如此看来,这个尤然很适合安度呀。”老强也叹息,“对了,还有件事情和你说说,昨天看了安度的家,你问我有什么看法,”他眼里蹦出笑意来,“还真有点。”
韩含测眸,老强的笑里有几分欢喜,不多见。
“越透涧建成四年,他们住进去大约三年半。”老强抖抖烟灰,“家具都是一次性进去的,布置装饰好像也请了设计公司,格调高雅,几个房间的床垫是同一个品牌,书房对面的客房没什么值得说的,书房的床看得出用了三年,那间撕掉墙纸的主卧,床也用了三年,门廊边的卧室用了三四个月左右。”老强停下,斜斜地吊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韩含,“发现就在这里面。”
韩含毫不吝啬自己钦慕懵懂的眼神,鼓励地望着他。
“家里统共两人,书房的床和主卧的床都用了三年……”
“你是说……”韩含恍若明白,大为惊异。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老强精明地拿起根树枝,在花池的软土上画了个长方形,指着一边。“主卧的大床,右侧比左则低了三四公分,书房的床塌陷了约四五公分,根据两人的体重和况晴离开的时间推算,这几年他们并未同房。”他扔了树枝,拍拍手,“这就有意思了,纯洁的三年高中之后,又接着六七年毫无瓜葛的男女关系。对外时常秀恩爱,把况晴打造成一个被自己宠上了天的女朋友,昨天我上网八卦了一番,收集了不少他们的照片和新闻。安度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韩含捡起老强扔下的树枝,指指那张床,“这也并非说明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性关系, 现代人讲究分床睡。”
“三种可能性。”老强不理会韩含的打岔,“第一,安度有某种身体疾病使他无法与女人同房,如果真是如此,那完全可以解释得通他的所作所为,连况晴对他的好奇也勉强说得过去,可事实并非如此。”
韩含咬肌突然鼓起,他捏了两把腮帮子,嘴角才勉强柔和地扯出了点笑。
“门廊边卧室那张床只用了约三四个月,显然是尤然和安度共用的房间,生活气息深厚,衣柜里两人的私密用品随处可见,最重要的……床头柜抽屉里有两沓高级避孕套……”
老强斜睨一眼韩含,还好,他绷着劲没松。
“第二种,况晴抓住了安度的什么把柄,他想把她一辈子拴在身边。这种情况与况晴在向阳楼的表现很贴切,与我们最近摸到的情况也不谋而合。”
“第二种似乎更合乎情理。”地面刮起小旋风,绕着脚边,生了根一般。韩含下意识地躲开。“被人掐住脖子拿住命脉的确挺可怕,可是……安度就认命把一辈子搭进去么,十年呀!不是一年也不是三年,难以想象。”
“我总觉得安度保留向阳楼那两套房子与把况晴留在身边有异曲同工之处。”两人走出凉亭,虽看不见阳光,飕飕的风声却突地停了,“我虽与安度没打过什么交道,但只看最近的行事,便知他是一个胆大心细,目标明确,且行动力超群的人。这样的人面对一个女人如此迁延犹疑,必定有他非做不可的道理。”
韩含点头,又苦笑着无奈道,“跟了这么长时间,这案子倒好象更找不着方向了。”
“不是,我早上又去了安度的家,偷着去的,床前的那部电视屏幕的确是监控器显示屏,虽然没看见内容,但监控的肯定他自己的家,如果没有无奇市玲珑阁,我们可能会认为他监控的是况晴,如果况晴还像在向阳楼那样喜欢躲在一角窥视安度,安度这样的安排很有效,可是玲珑阁只有他一个居住,他监控谁?溜进屋里的小偷?我倒认为他监控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老强越说信心越足,“他在观察自己的一言一行,也就是说他想寻找自己的弱点,我断定他的梦游症他是知道的,和况晴在一起只是想寻找解决的办法。”
“说的通。”韩含听得认真。
“这点如果说得通,其它的就说的通,况晴抓住安度梦游症的秘密,安度把她留在身边就是想知道她到底抓住了自己什么秘密,每时每刻的监控既是在观察自己也是在观察况晴,放在床前,说明他主要看的是晚上的动静,这更说明与他的梦游症有关。”
“那他抓到了么?”韩含嚅嚅道。
“0085,1720,况晴都有动作,你说他抓到了么?”老强反问。
“这么说那两次都是他诱导况晴主动上钩?!”韩含说。
“我猜他已经找到了破解况晴手段的办法。”老强说,“否则困扰着他近十年的威胁,他怎么可以抛下,自己跑去无奇避世,据我所知,安度和况晴同居的这三年多,他没出过国,出差外地都是当日必回,一是怕自己的行为被人窥视到,另外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破解况晴的威胁,寝食难安。”
“这么说,这次九龙壁也是他下的诱饵?!”韩含尾音上扬,语气却往下压。
“0085,1720他怕打草惊蛇,宁可损失惨重也不回手,怕的就是况晴受到惊吓就此收手,他反倒永远无法探知那个秘密。”老强说。“我倒有个大胆的猜测。”
“什么?”韩含钦佩地看着老强。
“安度也在方外医院。”
韩含嘶地一声挺直腰,他突然想起尤然在和他说话时,不时曲指敲击墙壁,每次都是三下,笃笃笃,他拧起眉头,他明明也听到过笃笃两下的敲击声,但那绝对不是尤然发出的声音。
韩含由衷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