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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8-29发布 3481字

韩含开着车漫无目地随波逐流,胸口堵得难受,浑身又轻飘飘得找不着落脚的地方。

被甩在一边的手机闪烁不停,他瞄了一眼漫不经心地打开。

“小含,王老师怎么还没有电话。“小姨大着嗓门,笑呵呵的,“我还想和他交一次锋。”

“那你就等着吧。”韩含气馁道。

“他是不是怀疑我了,想甩了我。”小姨狡黠地低声说。

“没准。”韩含噗嗤笑出了声,心里的拥堵仿佛被震碎了一般,一块块往下滑落,“以后有机会再找您。我妈那边怎么样?“

“我就是为这事找你的,”她叹口气,“ 刚才你二叔他们没把你妈吃了。我劝了半天,差点没打起来。”

没等小姨说完,韩含忙把车停在路边,他已经三天没回家,几乎忘了一旦红光投资方向出现偏差,像他母亲这样处于红光基金销售中间环节的人物就会被上下围攻。

“妈。”韩含字斟句酌,小心翼翼。“二叔怎么样了,还在闹。”他很内疚,开始以为母亲只是花三万元买个乐,现在才知道刘宝那样殷勤是因母亲的价值远远超出三万块。

由于韩含工作特殊, 这个时候接到他的电话母亲很是惊喜。“基本稳住了,还是你表弟说话有水平,他说资本市场的钱就不是钱,还拿这两天做了过山车的那只九龙壁开导他,一个涨停一个跌停,套了不少钱。”

韩含稍稍放了点心。

“有个事我得悄悄跟你说,老薛,林子他叔,今年股市赚了不少钱,这次全赔进去了,他就是今天早上跟风买的九龙壁,下午就套死了,你二叔一听这个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老薛也真有底气,财经报道不也说了么,这只股票一 直表现平平,涨一点,他就敢跟,这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要是九龙壁一直往上走,他这等于抄底了。”韩含故作诧异。

母亲呵呵两声,很难得地带着蔑视的口吻。“老薛,你没见过?!他是那胆大的么?他可是出了名的一辈子谨慎小心,还不是有内部消息呗。”

“内部消息?!”吴晚抿紧嘴角。

“我听你孙姨说,有人给提供内部消息,但股市赚的钱五五分,上次她没听,看见老薛他们赚钱还后悔不迭呢,这次可是扬眉吐气了。”母亲更加扬眉吐气,声音响亮,脆生生得。“都是人传人,你如果不参加就不知道,那些人嘴巴可严了,一个个搞得像特务似的,说话都用暗号,也是活该。”

挂了电话,韩含试着拨孙宝的号码,果真关机。一切都随着九龙壁的坠落而停摆。

他开着车毫不目的地又转了一圈,找不着停靠的地方,干脆一气冲下晖林大厦地下停车场,把卫斯敏叫出来。

与上次见面相隔不过一周,卫斯敏又瘦了一个等级,脸颊洼陷,浑似一个骷髅。

这次他没有抱怨韩含打搅他的工作,而是异常感激地一下摔进沙发里,一副疲惫至极的颓废

一打听,他正是九龙壁惨案的牺牲品。

他说,“我们公司有三个大客户,人家在我们账上爬了巨款,是我们的祖师爷爷,我们为他们选的股人家一概看不中。昨天一早顶门就嚷着要入股九龙壁,我们一听就傻了。研究了这么多股票,九龙壁是被我们三上三下淘汰的股票, 所以我们集全公司之力一致反对,其实说反对,我们也只是象征性的,因为三家毫不相关的公司集体指明一只股,结果只有一种,那就是他们得到了什么内部消息。”他苦着脸,神情委顿,嘴兜不住酒,顺着下颚往下流。

“你是不是也上了贼船。”韩含明白了他暴瘦的原因。

“哎,这是行业潜规则,我手上的资金并不多,不会影响大局,顺手就办了,我现在能够活着见到你,是因为比我惨的大有人在,我隔壁的哥们把他们全家都栽了进去。”红酒滴在衬衣领子上,殷虹一片。

“不就10%么,里里外外估计没亏多少,卖了就行。”韩含抽出两张纸巾塞进他手里,安慰道。

“九龙壁已经停盘,控股方根本无力护盘,如果证监银监会不管,开市还得大跌,到时候我们只能等待奇迹的发生了。”他又灌了一口,喉头噎住了一般,嘴角成了溪流。

“你的意思你们卖不出去,完全被套牢了。”韩含嘶了一声。

“买卖买卖,有买才有卖,没人买,卖给谁去。”卫斯敏招手叫了一沓啤酒,咚咚咚地一气下了一 瓶,嘴角的红色被黄冲淡了些。

“那三个大客户是谁呀,他们可够倒霉的。”韩含让服务生把酒瓶全打开。

卫斯敏眼珠转转,却没接话。“哼,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有钱就了不起呀,我们分析他们一准被人算计了,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就该有这样的报应。”

“那,你给我说说怎么涨着涨着突然就开始跌呢,这不合乎逻辑呀。”韩含虚着心请教。

“股市的涨跌是由买卖双方的当前价格决定的。”卫斯敏歪着眼看着面前这位白丁。“买价低于卖价自然就跌,今天这场风暴也不知由谁引起,你知道蝴蝶效应吧,卖价越来越低,就变成了这样。”

“那这场风暴你们分析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韩含又为他要了两个冷盘。

“我知道你有目的,你是警察,套我话别太放肆,不过说说也无妨。”他笑,斜眼瞧着他,“情况无非两种,一是有人先给了利多的消息,然后又透露了利空的消息。 这种事情在资本市场就像吃饭一样平常,因为赚钱太容易,既没有成本 ,又不花人力,不弄点花活出来怎么对得起投资人。所以一般人,特别像我们专门干这种事的机构对利多利少都很谨慎,基本不会对无法落实或者未经落实的这种消息有兴趣。话又说回来了,这三位客户主意这么正,说买就买, 情况也无非两个,一是他们对自己得到的消息非常确信,二就是他们是为某投资机构打前站,说白了,搅局的,搅乱了市才能浑水摸鱼。所以呀,”他又一乐,“我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绝望,资本市场谁也说不准。”他一把抹去嘴角的酒渍。

“说的也是,不就是等么,总能涨回来。”韩含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一年不行等两年。”

“你以为我是交易大厅外蹲守的小股民呢,”卫斯敏怼他一拳,“时间就是金钱,该割肉就各割。”

“你们……在里面发现九重天项目的影子了么?”韩含知道不该问,可又没法不问。

“九重天,九龙壁,他们之间倒真是应该发生点关系。”卫斯敏苦笑。“没发现,反正我没发现,度宁是在收购九龙壁,但是不是用在九重天很难说。“

“为什么?”

“因为他就是干这个的,”卫斯敏煞有介事,“这种事他干的还少,耀辉不也被他弄得风声水起么,青鸟!矩阵股份他们也想插手,只是消息还没放出来。”

“难道仅仅是偶然?!”韩含暗叱道,如果证明这批资金打头阵的是红光,绝对不可能是偶然。

“九龙壁现在众目睽睽,而九重天项目很敏感,安度不可能把项目放进去烤吧,不过,”他仰起头,放空眼神。“如果度宁要用这只股票操作九重天,会怎么样呢,这我得好好想想。”

“安度的消息你没听说,网上五花八门。”韩含问。

“这个我见多了,从来不信,可能是趁势造势也说不定。”

韩含听得糊里糊涂,但至少有一点他感受深刻,股市更像一场游戏,设置障碍,放些烟雾弹,明明一步就能跨过门口,偏要让你费九牛二虎之力,甚至永远也摸不到门。这里并不适合赚钱,至少不是个轻松就能赚到钱的地方。

晃到最后,韩含还是回到红山院。红山院已经十室九空,正门外墙刷了几个大大的拆字,最迟本月底,这里就将不复存在。韩含觉得这个看似无意却十分精妙的时间与安度有关,下周九重天项目的外方就要来栾明,无论选择哪个壳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红山院的终结就意味着他整盘棋的落幕。

韩含在大门外站了很久,有一种近乡情怯英雄迟暮的悲凉。

十点半,紫峰阁亮灯的窗口不足十户。

韩含莫名其妙地来到502,不用敲门,里面就渗出一种空旷生硬的冷意来。十分钟前,老强那边的人发来短信说薛白今天回了家,女朋友一早就大包小包地上了门,至今未出。他站了一会儿,下楼走进402,轻车熟路地走到面对着越秀涧紫峰阁那幢三十七层高楼的窗口。

小彦比他还沮丧,打开了从不使用的小台灯,把少发拖到窗台,几乎仰卧在沙发上,一脸颓废。

对面紫峰阁的景象他熟悉得不用睁眼也能说出个三五六七,今天却陌生得让他心悸,比前天晚上第一次看到那黑黢黢得窗口时还让他心灰意冷。

安度家所有房间灯光全开,他几乎能听到陆小冰哼着歌大汗淋漓地打扫卫生。之前,他家的灯很少亮得这样绚烂恣意,总是半遮半掩,影影绰绰,现在这乍然通亮的灯光恰如演出结束时那绽放着异样华彩的一幕。安度和尤然真的确信自己的演出成功么?!

韩含拿出手机先拨安度,不在服务区,再拨尤然,竟然通了,韩含的心陡地堵住喉咙口。

“喂。”真是尤然,她的声音略显单薄,但的确是她无疑。

“你怎么了?”他下意识地问,对方没回答。“你在哪里?”韩含放缓声调,仿佛面对的是受尽胁迫惊恐万状的女证人,声音有着异样的安抚和柔情。

“呃。”尤然恍惚着,“是韩警官。”

“对,是我。”他大喜。

“我在医院,省城的方外医院。”她迟疑不决的样子,声音拖沓。

“在省城?!真在省城?!”韩含换了只手。

“不知道,醒了就躺在病床上。”尤然嘶嘶地忍着痛。

“安度呢?也和你在一起?”他听出尤然的状态很不好,不敢太过急迫。

“没有。”她颓然道,“一直没见着他。”

“我现在就过去,过去再说。”原本疲塌的双腿陡地像注入了无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