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含赶到军区医院急救科时,尤然正被一群人挤到一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你还好吧。”他一把扶住尤然。
尤然无力地指指人群,韩含一把扒拉开人群。
人群中间有位少年拿了把瑞士军刀,手法纯熟地戳在一个小铃铛的结合部拼命地撬。
韩含倒吸一口凉气。被少年握在掌心,只露出一点端倪的小铃铛,琉璃壳,梅花纹,除了比王虎给陆小冰的那个铃铛旧些,几乎一模一样,铃铛头部有一串已失去了颜色的穗子。
“怎么回事,打不开。”少年走到尤然跟前。他正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旁边的人不停地出主意想办法,可铃铛好似铁板一块,纹丝不动。
韩含抢过铃铛,那一瞬间,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精灵般的铃铛像一枚僵硬的土疙瘩完全没有了灵性。
它,没有声音。
“尤然。”急救室的门突然打开,杨流走出来。“安度没事了,去看看。”
尤然茫然地拿过那枚铃铛,脚步虚浮地走进急救室。
韩含拉住一位从急救室走出来的大夫问,“病人怎么样了?!”
“你是谁?”大夫没理他。
韩含拿出证件示意了一下。
大夫一直往前走,停在一处无人的地方,“开始怀疑是毒瘾发作,症状很像,呼吸血压心跳都很像,可各项指标出来却发现是普通的肠胃痉挛,比较特殊,没见过,还是杨流比较了解他,对症下药,否则还真是……麻烦。”他面无表情,一直看着病例档案。
“大夫,我问一下,什么……能够引起他这个症状呢?”韩含问得艰难。
“那太多了,比如 …”
“心理因素可以么?”韩含眼前仿佛敞开了一扇门。
“这个很难回答,这么说吧,心理因素可太强大了,什么结果都有可能导致。”
韩含又跟120司机和接诊的大夫聊了几句, 120到越秀涧的时候,安度吐得只剩下抽搐,胆汁里带出了血丝,已进入半昏迷状态,情况十分危机。尤然强把他架着靠在沙发上,痛哭流涕, 早已六神无主。
韩含悄悄推开重症监护室的门, 安度的上身裸着,各种各样的管子贴了一身,床边的仪器不断地变换着数字图形,让人不敢直视。
“安度 。”尤然声音绵软,跪在地上轻轻喊。
安度缓缓睁开眼睛,痛楚和茫然还未完全消失,凝结在瞳仁里让人心头不由地一颤。
尤然呜咽了一下,婆娑的泪水簌簌落下。
韩含轻轻关上门, 直接把车开到三中,调取了安度,况晴,杨流三人在三中读高中时的档案,没什么特别,教师的评语既中肯又中性,缺点和优点都很模糊。
况晴,安度和杨流都不属于三中招生范围,属于转校生。
“什么是转校生?”韩含找到当年的姚校长。
“这不是三中的发明,”姚校长急急地摆手,“很多好学校会利用这种手段从其它片区引进一些好学生,三中完全没这个必要,他们来三中肯定不是为了奔我们而来的。”他哈哈两声,讪讪地停下,“安度在一中上的中学,杨流是国际学校,选择…这里都有原因。”
“什么原因?”
“转学到三中的每学期都有几个,不是犯了错误到这里躲躲,就是学习实在跟不上,到这里来混日子拿文凭。三中,”他苦笑一声,“上面给的任务不是升学指标,而是高中入学率和普及程度,没兴趣读书的孩子,三中是他们的乐园。”他嘿嘿地笑得很隐晦,“杨流的妈妈听说是博士,她的教育理念我很认同。”
“杨流的妈妈?!”韩含震了一下,一脸惊诧,“他来三中是他妈死之前?!“
“这个我不知道,但杨流转来三中是他妈亲自给办的,”校长回忆,“当时我看着她有点眼熟,后来才想起来,他妈以前上过电视呢,啧啧,气度相貌就是不一般。”
“您没问问她为什么让孩子上三中?!”韩含不耐地打断他。
“我问了,她说,孩子在国际学校待太久,有点不识人间烟火,心理素质太差。”校长激动起来,“她说这个我基本认同,我是不太喜欢那种叫什么高端教育贵族教育的理念,那种渠道成才的孩子即使有,也不会长久……”他顿了顿,“可后来听说她死了,我也犯嘀咕,死前把孩子弄到三中似乎……不那么简单吧。”
“她,杨流的妈妈还有什么特别叮嘱么?”韩含问。
“特别的叮嘱?!”老校长挠挠头,“没什么了吧,当时她很急,说她过两天就要回美国,要求把孩子分班的事尽快确定,所以我当即就去找班主任商量。”
“和安度一个班?!”韩含问。
“对,”他嘿嘿笑了两声,“那个班相对来说还是好一些,我们还是希望高考有所突破。”
“表现呢,表现怎么样?!”
“中规中矩,学习中上等,和三中的孩子还是有距离,只和安度况晴玩,其它人基本不理睬。”
韩含长叹一声。“安度呢,谁给他办的?”
“他自己,完全是他自己。”老校长一脸唏嘘,“说起来孩子也不易呀。”
“他为什么来三中,你没问?”
“当然要问,当时我没答应,特意调查了一下他的家庭背景,了不得,吓我一跳,门家的外孙,安氏的公子;过了两天,他又来了,还是要求转到三中,说房子他都租好了,就在向阳楼三号,我只好说他属于未成年人,要求他让家长出面,下午他就把他哥哥带来了。我特意和他哥哥单独说了两句,介绍了三中的情况,委婉地劝告了一番,可他哥哥说安度想来就让他来吧。后来,门家安家的事我多少了解了些,想着,孩子也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不过你要了解更多的情况,我倒是可以给你推荐个人,三中新上任的副校长邱老师,他以前是安度的化学老师。”
韩含很高兴,随着老校长往新校园走,“现在三中是城北区教育局扶持对象,我是没赶上这个好时候。”
“安度……和况晴……同居,您是怎么看的。”韩含忍不住含混地问。
“我,我可不那样认为。”老校长眯起眼睛。
“为,为什么?”
“哎,”他叹口气,“安度那孩子和况晴怎么可能是一对,至少那个时候不可能;况晴那时刚从小镇来,呵呵,所以,我倒认同他大哥大嫂的说法,况晴是他们的亲戚,住在一起是为了照顾他的生活,安度好歹是富家子。”
“可别人可不这样认为。”韩含哼笑了一声。
“学校也是社会嘛,到了。”绕过那片树林,一片崭新的校区伫立在眼前,还没有完全完工,楼顶还有挂着绳索的工人,跑道上正在铺塑绿色的胶垫,阳光下,寂静的校园一片生机。“真是新校园呀。”老校长感慨着,眼角有一抹湿意。
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迎着他们快步走过来。
“这是邱校长。”老校长介绍。
韩含客气地与她寒暄了几句,老校长主动离开。
“安度有什么事?”老校长一走,邱校长的焦虑立刻浮上眼晴,她上上下下不停地审视着韩含。
“没有,是他身边的人。”韩含含糊道。
“我就说。”她并不相信韩含的回答。“有什么事你问吧,只要我知道,对安度有帮忙的,我定当言无不尽。”
“我只是想知道安度为什么放弃一中,来到三中上高中。”韩含看邱老师很急切,也不客气。
“这个…”邱老师懊恼道,“我也说不好,一中老师学生间对这事也议论纷纷,闹了好一阵。”
“闹了好一阵,安度再怎么说,那时候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学生,他的走怎么还会引起风波。”韩含语气带出点犀利。
“十六岁的学生?!”邱老师呵呵两声,“他可是门家财产两个继承人之一,最少可得50%,实话告诉你,当年一中从外校转过来的学生有十多位,而且都是女生。”她满含讥讽,“都想绑住这个金龟婿。”
“你的意思他是有意躲开!”韩含恍然大悟。
“这是我的看法,”邱老师很怅惘,“有钱并不是好事,至少我看来带给安度的都是麻烦,根本没法上课,学生,家长,哎,乌烟瘴气。他不走,估计学校都会动员他转学。他能躲到三中来,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招,那些有意招惹他的女孩子好歹家境都不错,不可能追到三中来。”
韩含忙不迭地告辞,刘向前竟然站在他的车前。
“我正好在附近开会,”他一脸疲惫,“就让他们把我送到这里,怎么样?”
韩含回顾这两天所做所为,忙忙碌碌,所得不能说不少,“零零散散。”他苦笑,这是真实的感受,“感觉越走越远,还记得我们刚接触这个案子时,你说的话么。‘有人牵着我们的鼻子走’,我真怕我们真就如了他们的意。竟然,竟然出现一个可疑的铃铛,”他说了说早上医院发生的事。
刘向前不置可否,“按时间推断杨流的母亲把他安置在三中后,回美国不到三个月就遭遇车祸,杨流的父母死因是什么?”
“车祸身亡,由于双方均有责任,赔偿并不是很多。”
“有自杀的嫌疑呀。”刘向前若有所思。
“的确,听说保险公司也提出异议,而且杨流的母亲还得了绝症,所以打了几轮官司都没有结论,一直到现在。”韩含说。
“一个人若有自杀的念头,特别是一个母亲,第一想安排的肯定是自己的孩子,可她把杨流安排到三中是什么意思?”刘向前看着向阳楼破败的景象,“真是令人费解。”
韩含一直在翻看手机。
“安度到三中来的理由倒很充分,可是杨流却说不通,如果上不起国际学校,任何一个普通高中都行,杨流妈妈是搞什么研究的?!”刘向前沉思着,“我有一种预感,杨流这个母亲不简单,杨流就不会简单,他一直很模糊,不清楚他的身份,很多事总像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是呀,跟每个嫌疑人都沾着点关系,又都抓不住他的把柄,这种人要么是完全清白,要么就是一个撒旦。”韩含拿出手机,“我会尽快去查,人手不够,您也别怪我使歪心眼。”
刘向前像没听见似的,大步超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