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内的朱温此时郁闷无比,就在数天前,居然有官员上书,表示大唐军队两度侵略至京师城下,恐开封城不能守,因此建议天子迁都,以备后患。然后朱温便命人将上书的官员拿下杀了。
在朱温看来,第一,建议迁都,是在诋毁伪梁军队的防守能力,大敌当前,这就是扰乱军心;第二,这厮建议迁都,连迁往哪里都没有说,说明该犯官心里没有底气,十有八九是想趁乱逃跑。
朱温不敢也不愿迁都。他知道自己称帝建国时间太短,尽管在宣武镇二十余年,然而百姓毕竟还是心向大唐的,尤其是河南西道的数个州县,从朱瑄、王师范手里夺过来才没多久,马训一反,四州之地不复,若朱温敢迁都,只怕现在还听命于开封的郓、兖、齐等大州,人心也要浮动了。
朱温不愿迁都,毕竟他久经沙场,说一句大话,他打仗的年头比李弘益的岁数还大,李弘益还在吃奶,他朱温就已经是黄巢乱军的队长了。
当年刚任宣武镇,朱温的地盘并不算大,势力与周边一对比,也实属一般,而且上源驿围攻李克用,彻底得罪了河东,他也曾经被李克用压着打,还不是照样挺了过来?
见惯了大风大浪,朱温韧性十足,虽然眼下被李弘益步步紧逼,朱温依然觉得自己还有翻盘的可能,所以虽然有时候脾气很暴躁,但朱温从来不相信自己会彻底失败。
朱温郁闷的事情有很多,青州马训造反,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疥癣之疾而已,让朱温不爽的是魏博镇。
张万进自刘守光部下叛逃,朱温不放心手下那些战功显赫的将领,几个信任的将领,还各自镇守一方,因此张万进这个新附之人,就成为了魏博镇节度副使的人选。
然而接连与大唐作战失败,让本就桀骜不驯的魏博镇更加难以管教,张万进没有足够的人望,故而朱温临时换帅,命老成持重的杨师厚前往接替,却将张万进接到了开封。
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他要通过优厚款待张万进来博取人心,只是张万进刚回到开封,朱温却收到一个噩耗:寇彦卿败亡了!
当时朱温差点儿昏过去,他头晕目眩,好一阵才缓过来,垂泪对众官员说:“吾失俊臣,如失一臂!真痛煞吾也!”俊臣是寇彦卿的字。朱温比寇彦卿大十岁,一向视寇彦卿为朋友和子侄,结果竟被刘知俊伏击而死,朱温只觉得不止是肉痛,简直是浑身都痛。
如今过去近两个月,朱温已经从寇彦卿之死的噩耗中缓了过来,却又收到李振的报告,说是二皇子朱友珪逃了回来。
朱友珪几个月前被朱温贬到莱州任刺史,哪知他上任没几天,马训就在青州反了,振臂一呼,原平卢镇四州皆反。朱友珪实在是个庸人,没什么本事,被声势浩大的四州起义一吓,连忙带着百余名心腹,自蓬莱入海,绕着山东半岛航行了一圈,绕到了海州的郁洲岛。
郁洲岛就是后世的连云港,此时还是岛屿,西南面已经渐渐与陆地相连。朱友珪自海州上岸,绕道沂州,经兖州入郓州,过大野泽,乘船沿白河回到了开封。
这几个州县还在伪梁掌控之中,所以一路上倒也安全,也是朱友珪运气好,他前脚才过曲阜县,慕容阎昆追赶着张归厚便由徐州滕县杀进了邹县,算是躲过了一劫。
慕容阎昆的骑兵突然出现在了兖州境内,消息传出,张归厚还没接到朱温的命令,便飞快地从密州退了出来,他原本已经攻占了莒县,准备杀向密州州治所在的诸城,此时无奈地放弃了。
对于张归厚来说,若兖州有失,那才是真正的大事。慕容阎昆只带了四千骑,兖州人口众多,朱温紧急招募军队,倒也凑了两万余,得知张归厚退到了沂州新泰县,慕容阎昆便退回了徐州。
朱友珪逃了回来,是朱温最郁闷的。他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老大朱友裕倒是不错,但偏偏早早战死,有时候朱温也曾为太子人选发愁,他知道自己的这个二儿子是跳得最欢的,但偏偏却是朱温最不喜的一个。
当初得知马训占据了莱州,朱温甚至想,若是朱友珪坚守城池,哪怕战死,在他心目中都会改变许多,说不定还会让自己后悔追思一下,现在得知朱友珪毫发无损地逃了回来,朱温心情一下子变得很是郁闷。
于是他当即宣朱友珪的妻子张氏来侍寝,在宫殿之内白日宣淫,狠狠地发泄了一番之后,朱温看着张氏白花花的身体,突然觉得满心厌恶。
张氏自然知道因为丈夫的缘故,让自己的公公兼伪梁皇帝所不喜,但是她不敢表露出任何的不满,在后宫想要生存下去并且得宠,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朱友珪原本不敢来见朱温,后来经心腹劝说,上书请求入宫,被朱温严辞拒绝了,甚至连审斥的话都没有说一句,顿时让朱友珪的心都凉了。
然而朱温的心情还没有好转就立即加重了,因为李弘益再次领兵,又一次地将开封城西、城南两面包围了起来!
朱温气得破口大骂,荥泽之败后,李弘益趁势第一次包围了开封,然而尝试进攻进展不畅后,便退了回去;然后借着寇彦卿战败身死,第二次围攻,被贺德伦引精锐士兵主动出击,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遏制了大唐的进攻。如今算起来,已经是第三次了!
按道理,兵临敌国首都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但李弘益就是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做。李弘益有这个胆量也是有理由的,第一次他想趁着大胜士气正旺攻一次,结果并不理想。
第二次也是想借着寇彦卿大败、开封城内人心惶惶,再试着袭击一次,然而天气逐渐变热,士兵战马皆乏力,因此又不能成。
其实李弘益这么来来回回也是一种战术,他就是要不断地制造出攻城的态势来,好让朱温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守城上,这样自己就可以派出军队接受守备空虚的中原州县。
李弘益第一次围攻,都畿道以及河南府数州县就被收复;第二次来攻,张全义投降让出的河南南道的几个州县,就成为大唐的囊中之物,至此开封所在的汴州西、西南两个方向的五个大州,都被大唐拿下。
李弘益这么“嚣张”,也是因为他有所依仗。虽然他陆续分兵,但曹用行部下依旧统帅着四万多兵力,而且多为携带了大量火炮的步兵。即便朱温全军尽出,也足够坚守到李胜甲和慕容阎昆两部的回援了。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朱温现在并不清楚中牟县到底有多少大唐士兵驻守。朱温原本很重视斥候,但是伪梁的斥候与大唐李弘益亲自培训出来的斥候以及夜不收小队一比较,顿时显得十分业余。
这就是朱温干坐在城中,看着李弘益再次杀来的原因之一,他根本不清楚李弘益到底集结了多少兵马,斥候们的回报几乎没有两个相同的数字,有人说二十万,有人说十五万左右,但是说的最少的,也估计有七八万人马。
以朱温的估计,大唐军队至少不低于六万,正是这个错误的估计,让他不敢再次决战,而是选择了龟缩。
李弘益围攻开封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士兵将前次匆忙之间设置又被朱温命士兵出击捣毁的简易工事修缮一番,摆出了一付要长久作战的样子来。第二件事,就是想城内派出了使者。
当听到李弘益派来为使的使者名字时,朱温顿时坐不了,因为这是一个他不得不见的人,朱温的大哥朱全昱。
朱温少年时家贫,母亲带着弟兄三人去当地的地主家当佣人。等到朱温和二哥朱存长大成人后,不喜欢种地,却到处游手好闲,以豪雄自称,为乡里人所不喜。
后来黄巢之乱席卷河南道,朱温和二哥便去投身乱军之中,只留大哥朱全昱在家中伺候母亲。朱全昱是个老实人,他作为兄长,所谓长兄如父,帮助母亲将两个弟弟拉扯大,所以朱温对大哥很是尊敬。
昭宗时朱温权势滔天,于是封朱全昱为太师,结果没多久朱全昱就辞官回家。等到朱温篡位,封大哥为广王,但朱全昱却在开封城住不惯,又返回了乡里,这一次慕容阎昆征徐州,他和两个儿子也被请到了中牟。
朱温自觉很对不起大哥,因为朱全昱的两个儿子也都被封王。其中他的大侄子衡王朱友谅,因朱温升出生地所在的宋州为宣武镇而就任节度使。去年宋州发大水,朱友谅却进献了一茎三穗的瑞麦。
朱温当时正想整顿吏治,于是借故发怒,将两个侄子一并罢黜,不过任何官职,只保留王爵。于是朱全昱将两个儿子叫回了乡里继续务农。
朱温知道自己在对待大哥一家方面,却是做得不好,因此即便知道朱全昱是被李弘益送来做说客,也不得不亲自迎接,与大哥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