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瞬所住的寝室一共6个人,这6个人中有4个和冷瞬会成为同城林业局的10个名额的竞争对手。
另外一个叫刘冬,来自XX镇。他身体很瘦弱,但他给冷瞬弱不禁风的印象不是因为他体质,而是当冷瞬与他对视时,他的眼神总是飘移不定,这透视着他内心的懦弱与慌乱。寝室的人从来没听过刘冬发表过让人重视或很有份量的言论,更没有一鸣惊人的举动。他大部分时候都不说话,即便说话,话语中也不掺杂半句玩笑和言外之意的味道,偶尔为迎合别人高谈阔论的气氛,会笑一下,但那笑容好似用刺刀逼出来的。他几乎没有快乐,除了有时候为了屈从别人而装出快乐的样子之外;每当寝室的人谈论打架、泡妞、性,并对此津津乐道的时候,他只有悄悄地躲在一边,装做听而不闻。
刘冬走路的时候,脚步总是轻飘飘的,好像脚下没根,如履薄冰;又好像生怕惊动别人引起别人的不满,只有曹雄飞让他跑腿买东西或打饭饭时候,他才会快步如飞。他经常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自言自语,一有点风吹草动,便会像惊弓之鸟似的闭上嘴唇,闭嘴的同时脸色苍白如纸。他自言自语的时候就像在和自己的假想敌吵架,嘴里不出声音地喊,双手也跟着比划,从嗓子眼发出微弱的声音。
刘冬外表表现的自卑给同寝的人一种在他身上找威信和地位的诱惑,有意无意的都不拿他当回事,所以他一直是这六个人的寝室服务员。不单单是曹雄飞,寝室里的每个人都有权利让他干这干那,他一向唯命是从。冷瞬从不支使刘冬,但也不劝阻别人支使他,因为在一个集体中总要有人沦为最底层,他不想对刘冬表示同情,怕别人把他对刘冬的同情当成友情,暴露自己善良的一面。
——狼就该嗜血成性,不能与羊共舞!
冷瞬知道刘冬得的是抑郁症或自闭症之类的病,又由此想到精神病或自杀。这种病也许是因为心里对某种事物的障碍日积月累,又恐惧暴力不敢发泄,导致性格的卑微与怯懦。
……
一次傍晚,打饭回来的时候,冷瞬跟在同寝的人最后,前面的刘冬突然一哈腰,引起了冷瞬的注意……
冷瞬看到刘冬从地上捡起的是一只死麻雀,怕被人看见,马上把死麻雀塞进衣服口袋。当同寝的人都回到寝室吃饭时,冷瞬靠着窗户看到窗外的刘冬在一棵大树底下,用一根树枝掘出一个坑,用手掌测量着坑的深度,再掏出口袋中的死麻雀,轻轻放在挖好的坑里埋了。
刘冬神色肃穆地盯着埋过松土的坑站了好久,又在大树的周围寻找什么。之后他把装咸菜的小罐头瓶里的咸菜倒进饭盒中,再把刚刚填平的坑小心翼翼扒开,捡起那只死麻雀放进罐头瓶里,又从新埋了,才拎起饭盒忧心忡忡地离开。
……
刘冬平时很节俭,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不舍得买。他也和同寝的人一样爱穿牛仔裤,但别人的牛仔裤都是从专卖店买的名牌,而且都有好几条,可他只有一条,花30块钱买的。
一次冷瞬和同寝的人一起逛街,刘冬也去了。走到街的一角碰到一个要饭老人,老人大概六七十岁,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佝偻着腰拄着一根木棍,把手里一个掉漆的铁茶缸伸到他们面前。
走在前面的曹雄飞停下脚步,戏弄地说:“干啥呀?要钱啊?要不你给我点呗?我特么还不知道管谁去要呢!”
其他人根本没停住脚步,包括冷瞬。冷瞬想:一个有手有脚的男人,混到七八十岁了,还在沿街乞讨,靠别人的脸色和恻隐之心生活,还不如死了算了。
冷瞬回头看到走在最后的刘冬,把10块钱放进老人的茶缸中。(99年的人均月工资,大概在400到600之间。)而后一连几天,冷瞬注意到刘冬打饭时只打馒头和咸菜不打菜。
……
刘冬平时闲暇时候也喜欢上网。冷瞬出于对这种人内心世界的好奇心,管刘冬要了QQ号,于是便用两个网号在间隔半小时加了刘冬。一个是他公开的网号,另一个他新申请的网号,并把网名改成“阳光女孩”,性别改成女,所居地址改成XX市(所在学校的城市名)。通过QQ号冷瞬看到刘冬的网名是他的真实姓名。
冷瞬用“阳光女孩”身份在QQ里对刘冬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用真实姓名做网名的人,因为我觉得人类就是缺少真实,你不觉得我的想法落伍吧?”
这个把戏在冷瞬同寝的其他5个人身上都不会奏效,却能让刘冬深信不疑。冷瞬几句带着诱惑和恭维的话就抓住了刘冬得心,当刘冬阐述自己对周围的人态度的时候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冷瞬的脑海中掠过一丝惨淡……
这句话让多少不懂社会、不懂研究别人内心想法和态度的人变得幼稚可怜,最后为坚守这句话,付出惨痛的代价,却还是浑然不觉。
冷瞬本想用“阳光女孩”的身份劝告刘冬:走自己的路,也要看看别人怎么说。又想到以刘冬的固执,是不会轻易改变内心根深蒂固的真理的;反而因为与“阳光女孩”在观点上的分歧,促使刘冬想到“阳光女孩”也和轻视他的人一样不理解他,从而动摇对“阳光女孩”的痴迷。
冷瞬驱动“阳光女孩”说出日后让自己懊悔的话:“你的观点和为人处事的态度怎么和我理想的男朋友一摸一样呢?别管别人怎么说,做你自己,加油!”
冷瞬通过自己塑造的“阳光女孩”,了解刘冬从前把这社会和世界构想得过于美好,以至于忽略社会上还有暴力、残忍、虚伪、阴险、欺骗、凌辱、仇恨、征服、阶级、压迫、剥削等元素。就像在一只羊的眼中,看到的世界只有蓝天、白云、青草、小溪,就连每天被牧人驱赶到羊圈里,也认为是天经地义。它每天在躲闪着牧人的羊鞭,还在吃草的同时,却看不到牧人正用贪婪的目光等待着它膘满肉肥的屠刀。偶尔看到狼,羊的思想只陷于退让、逃避,直到蜷缩在羊圈里。当狼咬住它的脖子,它本能反应只是痛苦地哀鸣几声,连用它的羊角反抗一下的潜意识都没有,更别指望它征服了。
羊生活在没有争斗的羊群中或许还有它一席之地,但刘冬此时却生活在到处是危险和争斗的狼群中,他若不变做狼,就只能退守在一个无形的铁笼里,忍受着孤独、凄冷、恐惧,直到性格扭曲、精神分裂……
“阳光女孩”第一次与刘冬在网上交谈的结束语是:“今天是我有生以来收获最多的一天,期待下一次能和你这个让我由衷敬佩的男生增进友谊。”
刘冬马上说:“明天我还能见到你吗?”
冷瞬犹豫着,但还是驱动那个木偶般的“阳光女孩”说出:“明天在网上,还是这时候,不见不散!”
当晚冷瞬赶在刘冬前,先回到寝室。他心情沉重地决定,这件事不能当成笑话讲给任何刘冬认识的人,也决定永远不揭开这个谜,甚至后悔用这种方式欺骗刘冬,无形地给自己增加一个包袱……
刘冬回到寝室时,眼神放光,脸色红润,以至于忘了从前脚下没根的走路姿态。
冷瞬想起自己和苏宁6年后第一次见面,回到程逍欢家时,就是这种气色和心境。梦的力量可以使一颗枯木发出翠绿的新芽,可以使一个懦弱的人握紧软弱的拳头。
冷瞬心里很酸楚,没有勇气多看一眼正在做梦的刘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