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霞成绮,澄江如练。
远处不见半分山的踪影,倒是有条河冲成的沟壑,似伏了条巨龙,奔涌的流水声就像是龙啸不绝。
巫灵山距小村约莫有数十里之远,幸而沈若玲和阿丑都是会武的,脚力自然比普通人强,此时已至过半。
天色渐暗,行人大都是归去,扛着农具,披着晚霞,悠闲的迈着步子,见匆匆而过的两人反而是好奇的多瞅眼。
或许是心切,已出发半日的两人都未言停歇,顺着阡陌急行。
几个呼吸间,百步已过,原野上人烟近无,四围不见村舍。空气里弥漫着草香,远处偶有飞鸟掠起,引的近处枝头一晃,翠鸟腾空,蹬下一片叶。
“嘭!”
被踹飞的人影狠狠的撞上屋门,木板都挡不住这力道,应声而碎,一路扑向外面,瘫倒院子中央,扫起一阵浮土。
篱笆外,好事儿的村民探头探脑的想窥见院中情景,又不敢做声,一个把着一个,见是阿丑他爹吃瘪,心里暗爽,捂着嘴偷乐。
只见尘埃散尽,楼琰冥冷着脸从房中走出,气势强的似乎将身后尽数归入黑暗,连天都压下来几分,却不闻丝毫的脚步声。
“我问,你答。”
院中瘫倒的这人非同寻常,也不知是楼琰冥留了手,他还能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是直觉救了他,惧于眼前这个男人,灭了溜走的心,颤抖着点了点头,不敢直视他,也不敢有大动作。
“早些时候,有没有一个年轻女子来找你你儿子?”
他赶忙点头,并粗略描述得出沈若玲的样子,满脸的讨好。
“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阿丑的父亲见他面色更冷,瞬间慌乱,摇头喊道:“好汉!好汉饶命!我是真不知道!我儿子和她一起走了,我……对对对!你去找我儿子吧,他肯定知道!”
楼琰冥不语,厌恶得瞥了眼他,眉头紧促。
他更慌了,跪在地上痛哭,也不顾这样做引得院外的叫好声更烈。
“我有眼无珠!我有眼无珠才向您动手的啊!我该死,求求您饶了我吧!我给您磕头,磕头赔罪!”
楼琰冥督了眼外面的村民,一下子,众人都吓得不敢再吱声,但也不愿离去,冲着这难得一见的热闹也是豁出去了。
本已知晓答案,也不想因这等货色脏了手,谁知这不识相的,一身浮土满脸鼻涕泪的就往楼琰冥身上蹭,抱着他大腿直喊饶命,惹得他心火冲脑。
没救了简直!
“滚!”
一脚踹开他,转身甩袖进屋,阻隔了众人的目光。
怒气瞬间喷涌而出,整个简陋的屋子都随之震荡,摇摇欲坠的门框终于寿终正寝,顿时屋内尘埃四起。
冥宫暗卫随即现身,跪候在一旁,静待命令。
黄泉露雀卵!
又是它!
她一定是自己去找黄泉露雀卵了!
空中几声裂响,一旁瓮里的水冲破盖子喷涌而出,打湿了暗卫。暗卫分毫未动。
与心头怒火斗,楼琰冥忍着,怕重伤在身,而走火入魔,又不禁愁绪难绝。
沈若玲,
你是不知道我会心疼么?
你怎么不会心疼心疼自己?
又或是,你已不信任我?
万念翻涌,旧伤又起,引的他喉头一涩。血随即从他苍白的唇缝间渗出,顺着苍白下巴一侧的浅线滴落,落入尘。
他却像是未曾察觉,久久地凝视虚空,好似蛛网密布的屋顶开了朵凄美绝伦的花儿,眼里浸了分湿意,半晌才蹦出句:
“找,沈若玲。”
巫灵山山脚。
长庚已起,广寒渐明。
此时的沈若玲也深陷苦恼,不是因为未卜先知,而是遇到了叶婉晴的缘故。
阿丑沈若玲两人本就心里各自藏着事儿,又担着各自的责任,急行至此,不顾他物,一路风尘仆仆的终于赶在夜幕笼罩前到了巫灵山口。却不想,为谨慎而停顿的那一会儿就遇到了事儿。
先是阿丑听到呼救声,后她又多事,鬼使神差的寻声探去,才发现是叶婉晴那女人。
也不知是她躲闪的眼神太过惹人怜,还是该死的同情心作祟,身旁阿丑迈出脚步的那一瞬,沈若玲就说服了自己,跟着他两三步走了过去。
一身白衣破损不堪,整个人狼狈的窝在巨石后,头发凌乱,唇色发白,嘴角还挂着血。鞋也不见了踪影,露出一双玉足,被什么划开了个口子,不住的冒血,甚至将一旁的枯草都染成了暗红色。
见沈若玲一脸漠然,叶婉晴本来都准备另寻他法。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她最终还是跟了过来。
沈若玲就是沈若玲,怜人之心多的收也收不住。亏得自己逼寒下手这么重,早知道就随便划几个伤口,反正糊弄这蠢女人应该是没问题。叶婉晴暗想。
巨石后,阿丑顺势蹲下,不知道眼前这姑娘伤到何处,只见足上血染,伸手就去够,吓的叶婉晴一缩,他的手尴尬得顿在半空。
“男女之别懂不懂啊?”
沈若玲拍下阿丑的手,跟着蹲在叶婉晴身侧,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她不由的眉头一皱,但还是没忍住开口打趣道:“林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啊?”
闻此,叶婉晴面色更白,垂首咬着下唇不做声。
“行了行了,叶婉晴,别装着这副德行了,某人不在。我本不想救你的,也不知今儿是吃错了什么药……呵,你别急抖啊,告诉我,你伤哪儿了?”
“背后,嘶……是击伤,可能……伤到了内里。腿上还有刀伤,脚上兴许也有。”叶婉晴轻声答道。
阿丑此刻也算是明白过来了,知道二人关系复杂,再加之听叶婉晴说她腿上有伤须得处理,就背过身走到树后面回避,默默地观察周围地形,紧盯着山林里是否有异动,替两人守着。
这林子茂盛,遮的隐秘,再加上天色已黑,沈若玲就让她翻过身去,拨开衣服。特意背对着阿丑,以免意外,先看了背后的伤。
白皙的后背不见肿胀,轻轻一按却立刻渗出密密麻麻的血点。恐怕真是伤的不轻。听她难忍的呻吟,沈若玲最后的一点戒心也消尽,从怀中取来香囊,捏出枚保心红丹给她喂了。
“先忍着,不行揪把草咬着,别又伤了舌头,我先给你把腿上一处理。”
咬草?叶婉晴瞪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她又怕忤了沈若玲意,惹得她不快。万一她转头走了,得不偿失。所以就耐着性子低头嗅了嗅面前的荒草。一股子泥味儿混着不明的恶臭一下子冲进喉咙,逼的她一呕,心里对沈若玲的诽谤更胜。
这腿伤倒是不重,就是衣物和血肉粘成一通,模样可怖了些,也幸而叶婉晴身着一般讲究,襦裙面料轻软,好剥离些。
沈若玲寻了根木头,把伤处其他布料都撑起来,好处理,只是个垂首专心模样,却没瞧见叶婉晴眸色渐冷。
林中安静的诡异,连虫鸣都隐没在黑暗中,沈若玲未曾察觉阿丑不见了。
环视一周,叶婉晴自知时机已到,按下起义的心跳,盯着沈若玲的一举一动,生怕她突然转过头来。
叶婉晴硬着胆子悄悄抠开手心里紧攥的玉瓶塞,抽出手向沈若玲背后撒去。本都撤手了,又觉得不够,心一横,还在她衣摆上蹭了蹭,口中还轻声道了句能不能轻点。戏做的是足够足,很顺利得就将专心致志的沈若玲糊弄了过去。
明月照上巨石,衬的四周亮堂非凡。沈若玲见状也心急,为包扎撕下袖子时都走了力,一下从肩膀处裂开,还真是“两袖清风”啊。
忍着袖中走风的怪异,将她腿上的伤包好了。等脚上的伤处理的差不多,阿丑才回来,面色凝重,看了叶婉晴几眼,犹犹豫豫的说是血腥味太重,引来不少山兽。
沈若玲扬起头。瞧这山林深密的,山风冷瑟,又听到远处突然传来几声狼嚎,林中惊起一片飞鸟。她一时间无措,也不知道该拿面前这个重伤的女人怎么办。
倒是叶婉晴最冷静,扶着石头坐起,扑了扑身上的浮土,又整理了会儿仪容才开口:“此番多谢了,你们看起来像是有要事在身,我随是重伤,却也有保命之术。你们先走吧。”
沈若玲沉吟,见她如此从容不迫,心生佩服,也信了什么保命之术,但到底是相识一场,总归是不忍心,留了一袋子丹药给她,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费心救治。
有一张好脸就是吃香。沈若玲在心里吐槽。见她就此一面,就算是陌生人的阿丑都将自己的匕首送她自保。
见两人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深处,叶婉晴忍着剧痛起身,她把玩着做工粗糙的匕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抓起丹药袋随手一撇。
暗红色的丹药随即滚落一地,隐在草丛中,不少都沾上了血渍,在月下隐隐发光。
沈若玲啊沈若玲,不知这能引来这方圆数十里内的兽的引兽散,你还有命能享么?
这次巫灵一行,就叫你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