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评比,我没拿下冠军,以一百九十九万的业绩屈居季军。冠军就在我们隔壁那个组。其实从比赛一开始他们部门十二个人就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我们部门的十二个人中只有六七个人在帮着弄任务,剩下的那些人依旧云淡风轻的过着他们的平淡岁月。起初老顾还每天说一说,后来干脆就放任自流,爱咋咋地了。
领奖时候,我一百九十九万,站在最边上。亚军是个好像得了九级肺痨的中年大叔,脸色乌黑,眼袋深沉,仿佛彻夜未眠的赌鬼;冠军隔壁组的一个白白嫩嫩的姑娘,周身圆溜溜,是一个颇有食欲的身材。
我用3000块钱奖金请全组的人吃了一顿烤全羊。不管再怎么说,我的第三名也是全部门的努力,我只不过是个傀儡。而老顾要走的消息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这顿烤全羊也算是给老顾践行。席间啤酒无数,白酒一箱,酒到酣处,几个老员工争相回忆起老顾的光辉岁月,肝胆相照的样子仿佛是生离死别,其实老顾只是跳槽,而且是高升,那时p2p的融资端风口正劲,老顾的下一站就是一家全国性的融资公司,老顾任城市经理。那家公司彼时乃是理财端的老大,广告做的铺天盖地,以某吴姓明星为首的一大堆娱乐圈明星集体代言,各大媒体集体力挺,一时风头无两。老顾去做了城市经理,统领全春城的业绩,据说年薪加上分红加活动资金,少说有七位数的年收入。
事实证明人和人的眼光有着无法衡量的差距,比如我的理想就是能在长春安家,月收入能保证万元左右的水平我就上天了,回想起我刚到省城时候还被人骗,最惨的时候连住公寓的钱都靠别人接济;而雷子曾经跟我说过,他一年能收入个三四十万就满足了;同样身为胖子的老顾却一下子从年薪十几万跳到上百万,上百万的年薪与我而言就是异想天开,除非我能中了双色球,要不然我这辈子大概也不能奢望那么多的年薪。可见赚钱这种事,跟人的眼界有关系,而眼界,说起来又太玄妙了。
后来我接触过更多的所谓“牛人”,比如我知道几家“理财公司”,老板都是南方人,赚钱的法子又让我叹为观止:先是在繁华地段租一层写字间,大肆装修,挂上一个唬人的牌子,招募一帮热血沸腾刚毕业的大学生,通过各种手段把客户约到公司,再找一个讲师山呼海啸的讲一大堆金融理论,附加高额回报和各种高档礼品,几个月就能收入几百上千万的资金,然后忽然之间一夜跑路,只留下那些投了钱的冤大头们一边大骂公司一边找警察。
老顾走了,几位心有不甘的老员工也纷纷跳槽,有的去了别的公司继续做销售,有的直接拉了队伍去了新公司做部门经理,留下了我和四五个青黄不接的人支撑着原来的销售部,开早会时候颇有一些落寞之感。其实这一行的流动性非常大,尤其是那几年p2p如火如荼,各种名目的新公司相继落户春城,这些手里有人脉销售有经验的麻雀很容易就能飞上枝头。大家在这个圈子里转来转去,除了脖子上的工牌变了,彼此之间的公司隔了一层楼或者一条街,其余什么变化都没有。
只不过我那个时候还未曾适应这种经常面临离别的生活,总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莫名其妙的就走的很近,而疏远也总是猝不及防。我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友情和同事,就要被迫去接受告别——有时候甚至连认真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就好像在战场上一样,今天的战友,明天就踪迹皆无。我没有当过兵,我猜老兵一定会习惯于离别,我是新兵,我不习惯,我也不想习惯。
好在没过几天,信任经理秦童走马上任,他带来了七八个人,于是我们的销售部又变成了十二个人的编制,跟过去不同的是,这次的十二个人里面有不少女生,这让我多少得到了一些心理上的慰藉,尤其是其中有一位名叫高云的少女,模特身材,前凸后翘,一看就是小时候受过舞蹈训练,美中不足就是脸上的青春痘有点多。
我并没有去旅游。因为一个人旅游有点太可怜,把自己的孤单暴露给陌生人,这本身就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情。我在继续做着我的工作。竞赛过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有时候会跟雷子和东易去喝点酒,唱会歌,东易会聊起刘洋,说刘洋现在是直销行业的主力,每个月都能完成业绩,目前正在考讲师,我说刘洋可能还真就是做销售的材料,东易说:“哪有啊,直销是这样的,如果你哪个月没有完成业绩,那么你之前所有的业绩就清零了。所以刘洋每个月都自己掏钱买产品,然后再拿回去卖。”
雷子问我最近找没找女朋友,我说没有,找女朋友太累。雷子说要不让你嫂子在商场给你物色一个如何?
雷子的老婆在崇智商城弄了一个摊位,卖点发卡头绳丝巾之类的东西。我以前去过两次。面对雷子的建议,我摇摇头道,算了,看缘分吧。东易说:方圆,人生一世,要及时行乐啊!不趁着年轻多折腾折腾,小心到老了变阳*痿。
我说你个职业妓男就别跟我这装人生导师了,我祝你早日得病,孤独终老。
那天晚上,我们喝到后半夜,东易非要去打台球,我和雷子没人同意,最后东易终于作罢。就在我们几个商量着各回各家的时候,我忽然来了个电话。
“喂?谁啊?”
“我。你干嘛呢?”
我看了一眼号码,不认识。陌生号。
“你谁啊?”我问。
“我是窦维。”
我一呲牙:“这么晚了啥事啊?”
“我明天过生日,金满楼,四楼,下午三点。”
“你生日上个月不是刚过完么?”我问。
“上次是阳历生日,这次是农历生日。别废话,我要是看不到你,你今后就再也看不到韦婉,我说到做到。”
“嗳你……”
窦维把电话挂了,只留下嘟嘟嘟的盲音。
一个姑娘家后半夜给一个男人打电话,我要说是陌生人,估计对面这俩货也不能相信。可是事实上我和窦维真就是陌生人。雷子说:“行了,我看出来了,你小子是兜里有货,在这装清高呢。我看我还是别瞎操心了。”
我说:“这姑娘是精神病,我特么跟她一点也不熟。”
东易笑嘻嘻的说:“方圆,你要是不愿意,可以让我来啊。”
我看着他一脸春药发作的贱样说:“她能把你玩的骨头渣都不剩,你还都找不到自己的坟地。”
回家的时候,我给韦婉去了个电话,特意说了这件事。没想到韦婉笑话我,说我看起来好像是混不吝,怎么还会害怕一个小丫头呢?不就是一个生日么?你怕啥呀?
我摇摇头说你不懂,这丫头看起来像是不安好心的样子。我担心她葫芦里卖的不是好药,别不是要对我先奸后杀然后把我的肾挖走卖钱。
“你可拉倒吧,我看窦维就是对你感兴趣,要不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邀请你。再说你要是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就干脆去问问呗。”
我说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知山有虎,我就偏向虎山行。不过你放心,我肯定能好好的留着我的肾,将来有机会我自己掏出来换钱给你买糖吃。
第二天下班,我拎了一个蛋糕,抱着“看看你个小丫片子到底能有什么花花肠子”的心态去了金满楼。我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推开门之后,偌大的包房内,一帮年轻男女正喝酒的开心,地上堆了三四箱啤酒瓶子,桌子上杯盘狼藉,一对儿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正在拿着麦克对唱《鱼鸟之恋》,窦维一片酒杯中抬起头,一下子站起来说:“快快快,这边坐,你挨着我。我给你们介绍介绍,方圆,我的新男朋友。”说完用手一划拉说:“这些都是我的好兄弟姐妹。都不是外人。”
一个喝的醉醺醺的家伙喷着酒气上来搂着我的脖子笑嘻嘻说:“哎呦,那就应该叫妹夫咯,来来,初次见面,干一个。”
我说:“别听她胡说哈,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才认识不到一个礼拜。”
另一个瘦高的黄毛说:“一个礼拜就不短啦,有情不在时间长短。”
我把蛋糕放下之后,被几个人强行按在黄毛身边,一个人递过来一瓶啤酒,我摇摇头说不会,窦维说:“方圆,你装什么大瓣蒜,不喝酒就是不给我面子嗷。不喝酒你来干嘛?”
我勉强喝了一口之后,这些人才算暂时放过了我,窦维也心满意足继续跟旁边一个女生聊着天,我细细一听,原来那个女生是做医美行当的,主要工作就是上门给客户打美容针,那女生说最近生意不错,业务都排到半年之后了,窦维说你啥时候给我也来一针,我这都出鱼尾纹了,三千还是五千的你开个价就行。那女生说你还是去医院吧,我这手艺也就糊弄糊弄那些不认识的人。再说三千五千的我这也下不来。
歌曲换成了陈奕迅的《富士山下》,窦维走过来,非要拉着我跳舞,我也急于逃离身边两个喷着酒气的傻逼,便跟着窦维去旁边跳起了舞,此时才注意到她穿了件特短的裙子,露出一双雪白的长腿,让人不由得想入非非。我有意离她远一点,她却拉着我的手直接放到了她的屁股上,身子使劲的贴我,仿佛我成了一个移动的钢管似的,紧紧搂住我。
她身上酒味烟味香水味和蒜香羊排味一起往鼻子里窜,我沐浴在这样的生化武器里,简直生不如死。我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羔羊”。
“你干嘛离我那么远?”她问。
“远么?”
“远。”
“跳舞,离那么近干嘛?”我说。
她转过头,仔细的盯着我说:“你看起来不像个王八蛋,怎么这么能装好人呢?”
“我没装啊,我本来就是个好人。”我一本正经的说。
她忽然撒开我的手说:“没劲,不和你跳了。你给我唱歌听。”
我问:“我给你唱歌,然后我能走么?”
她小声说:“方圆,我是在帮你,你知道么?别不识好歹。”
我一愣,她已经撒开我的手回到酒桌,大声说:“让我的新男朋友给大家唱首歌!让你们听听什么叫歌神!”
我点了一首《遥远的她》,音乐响起,窦维大声说:“好好唱,唱得好的话,大爷我有赏!”旁边人也都跟着起哄说:“对,对,有赏!”
于是我就开始唱歌,开始时候他们还在喝酒,后来就一起安安静静的听我唱歌,也许是音乐的魔力,也许是我唱的确实不错,我觉得我唱的还算不错,因为我在假想我的身边是韦婉,我在给她安安静静的唱着我的心里话,后来我转过身去,背对酒桌,面对投影,于是我的面前空无一人,所有的山猫野兽都被音乐隔在身后。
一曲终了,我放下麦克,身后响起了一阵欢呼声和鼓掌声,窦维拿出一叠钱晃着说:“唱得好,大爷有赏!”
这时,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我心头一紧,暗叫一声日他大爷。
进来的正是郝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