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汤家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陈汤不知道他们的大名。只知道赌馆里的人都称呼他们的外号。一个叫曾麻子,一个叫糖鸡屎。
曾麻子长相猥琐。不仅尖嘴猴腮,还满脸麻点——他小时候出过天花。他说话声音尖尖的,犹如女声。嘴唇上长着几根稀稀拉拉的焦黄的胡子。糖鸡屎的个子比曾麻子高一些,也胖一些。猪肝色的脸上疤痕摞疤痕。一年四季,脸上都有挤过痘痘的脓血点。他们是龙天翼派来找陈汤要债的。
陈汤早就认识这两个人。他好酒好菜请他们吃了一顿,就想打发他们离开。
曾麻子说:“陈公子,你应该知道,我们兄弟俩端的是龙少爷的饭碗,他交待的事情,我们不能完成,还有脸回去吗?”
陈汤好言解释说:“两个哥哥,你们回去给龙少爷美言几句,容我几天时间,我再想想办法!”
糖鸡屎说:“陈公子,不是我们不帮忙,这个事情你要找龙少爷说去!我们哥俩在你还钱之前,只能天天跟着你!”
陈汤有点急了。他说:“你们跟着我,我多有不便!怎么去想办法嘛!”
曾麻子说:“其实,你陈公子有的是办法!你大哥那么大的宅院,还差你这几个钱呀?!”
陈汤说:“他是他,我是我,我们早就分家了!”
糖鸡屎说:“你还可以找你的父亲大人嘛!我可听说你父亲在外边当很大的官!”
陈汤说:“我和父亲几年都没有联系了。还不知道老人家什么情况哩!”
糖鸡屎站起身,对两人说:“我累了,先去休息了!你们聊吧!”他说完,自顾自朝陈汤的房间走去。
陈汤诧异地望着糖鸡屎,问:“喂,糖鸡屎,你去我房间干嘛?”
曾麻子也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说:“我们哥俩今晚不走啦,就住在你家!”说着,曾麻子也走进了陈汤的卧室。他们俩人直接睡在了陈汤的床上。
陈汤的母亲过来,对陈汤说:“阿哥!你到底欠龙少爷多少钱呀?还给他们让他们走人呀!”陈汤母亲见曾麻子和糖鸡屎两人的长相就觉得不是好人,心生厌恶。
陈汤心烦地说:“我要是有钱不就还给他们了啊!”
陈汤母亲进到自己卧室,拿着一个钱袋递给陈汤,说:“我手上只有这点钱了,你看看够不够,还给他们算了!”
陈汤瞥了一眼钱袋,估摸着钱袋里的钱最多也就一两百个五铢钱。他没有伸手接母亲的钱袋,而是低垂下头,说:“您收着吧!这几个钱怎么会够!”
母亲生气地质问道:“你到底欠人家多少钱嘛!他们这样到家里闹,左邻右舍知道了,叫我们以后如何做人!”
陈汤低声说:“有一万多!”
母亲大惊失色道:“孩子,你在外边干啥了?怎么会欠人家这么多钱呀?!”
事到如今,陈汤不说也不行了。他小声回答说:“赌博输了!”
母亲脸色发白,跌坐在坐垫上。
曾麻子和糖鸡屎每天赖在陈汤家,还不把自己当外人。到了吃饭时间,就自己拿碗,找筷子,陈汤母亲有时候还在厨房忙碌,他们就把麦饭和菜吃光了。陈汤拦阻他们道:“你们能不能少吃一点,给我母亲留一点!”
糖鸡屎恬不知耻地说:“陈公子,你不知道,我们老家有句谚语,说是‘行人饱,坐人饥,睡倒吃得一筲箕’!别看我们成天啥也没做,一到饭点,心里就饿得发慌!”
曾麻子说:“你让婶子多做一点不就行了!”
糖鸡屎接话道:“只要你把钱还了,我们马上就走!不吃你家一粒麦子!”
曾麻子说:“陈公子,我们也算是朋友!你得赶紧去找龙少爷,有钱还钱,没钱给言!这件事总是要解决的!长久下去,你家也受不了啊!”
陈汤说:“我昨天找他去了!赌馆的人说他又到嵫阳山打猎去了!”
糖鸡屎说:“那就没办法了!你们聊,我睡午觉去了!”
自从这两人占了陈汤的床位,陈汤每天晚上只能在堂屋里打地铺。这几天,他吃不好,睡不好。陈汤的脑子里不停地设计出各种解决方案,但最后没有一个方案能够帮助他走出困境。
陈汤白天出门去找赌友们想办法。听说是借钱,赌友一个比一个还能哭穷。但凡爱赌的人,都知道一个口诀:不吃不喝,留钱赌博。说的是赌徒只要遇到赌博的机会,无论如何也要想千方设百计,哪怕不吃不喝也得攒到一笔赌资。还有一个规则,如果有人找赌徒借钱参赌,也许赌徒会借给你。如果借钱做其它事情,绝大多数赌徒都会拒绝借钱。可以想见,在陈汤想找赌友借钱还债时,赌友们的表现如何了。
见到陈汤回来,糖鸡屎总是关切地问:“陈公子,借到钱没?”
陈汤还没回答,曾麻子就说:“你眼瞎啊!肯定是没借到钱嘛!要是借到钱,陈公子脸上还会是阴云密布呀?”
糖鸡屎说:“他要是老借不到钱,我们不是要在他家过年呀?”
曾麻子故意说:“你胡说啥呀?陈公子出生大家族!他拔根汗毛也比你腿粗!人家只是暂时遇到了困难!这点钱算个屁呀!”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陈汤焦躁起来。
陈汤说:“我跟你们俩说,今晚我请你们再喝一餐酒,明天给我滚蛋!如果不走,可别怪我不客气!”
糖鸡屎说:“别呀!陈公子,你不能把气撒到我们哥俩身上呀!你不要搞错了对象啊!”
曾麻子也说:“是啊!我们和你陈公子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这都是你与龙少爷之间的事!你可不能为难我们哥俩呀!”
陈汤说:“你们俩成天赖在我家里,又是吃又是喝的,成了我家养的大爷了!我不管,明天给我滚蛋!”
糖鸡屎见陈汤真生气了,站起身往卧室走,说:“哎呀,我困了!睡觉去!”
陈汤对糖鸡屎与曾麻子的威胁,对他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们还是死皮赖脸地呆在陈汤家中。陈汤拔剑相向,两人也不为所动。一口一个龙少爷,将责任全部推到龙天翼的身上。
两人在陈汤家一呆就是七天。这七天来,陈汤与母亲如坐针毡。这一天,母亲对陈汤说:“阿哥啊,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呀!他们成天赖在我们家,我们进进出出也不方便。不如这样,你和龙少爷商量商量,出一趟远门,去找你父亲想想办法!”
陈汤只知道父亲远在朔方军中效力,没有朝廷的命令不得回家。但朔方在哪里,自己从来没有去过。只听大哥陈权说,那是与匈奴人相邻的地方。为了抵抗匈奴人的入侵,朔方作为边境,有很多人在那边戍边。
陈汤点头同意母亲的建议。第二天一早,陈汤来到龙天翼的家中,求见龙天翼。他们家里的仆人说:“打猎去了!还没有回来哩!”
陈汤心烦,离开龙天翼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张老三的铺面,一直坐到吃完午饭才离开。
陈汤慢吞吞朝家里走去。远远地,只见自家门口,人影幢幢,热闹不已。陈汤紧走几步,来到自家门前。只见门前拴了好几匹马。十几个人进进出出。井栏边,血水满地。好几个剥得赤条条的动物有的挂在架子上,有的丢在铜盆中。有认识陈汤的人,和陈汤招呼道:“陈公子,你回来啦!一会儿一起喝酒!”
陈汤认识这个人,他叫黄皮,是龙天翼的人!
曾麻子出门,看到陈汤,高声招呼道:“陈公子,你好口福!龙少爷打猎回来,要在你家宴请大家伙!”
陈汤阴沉着脸,问一脸不知所措的母亲道:“谁让他在咱家来的!”
母亲回答说:“龙少爷说是你的朋友!我也不好阻拦呀!”
陈汤进门,问糖鸡屎道:“龙天翼呢?”
糖鸡屎说:“在里屋睡觉哩!”
陈汤来找龙天翼。龙天翼被陈汤叫醒,满脸不高兴地说:“你干嘛?出去!快出去!等我睡醒了再说!”
陈汤愣在原地,进退不得。
糖鸡屎跟着陈汤进来,听到龙天翼的话,赶紧拉着陈汤往外走:“走,走!等他醒了再说!”
陈汤忍住心中的气,退出卧室,来到门外,看黄三给一个兔子剥皮。
黄三和陈汤搭讪道:“陈公子!嵫阳山里的野物今年好多哟!兔子、山鸡、狐狸,多得很!我们差一点还打到一只豹子!你看,那谁,张二蛋,被豹子抓了一爪子,胳膊到现在还不能动弹。”
陈汤随口问道:“不是还有野猪吗?”
黄皮说:“有啊!我们打了两头野猪!我跟你说,一猪二虎三豹子!野猪最凶了!如果你一箭把它射不死,它就会找你拼命!”
陈汤若有所思地说:“你把它惹急了,它当然要拼命!”
曾麻子过来找黄皮说:“黄皮,酒要不要买?龙少爷没有交待啊!”
黄皮看了陈公子一眼说:“你急啥?龙少爷会安排的!你赶紧烧火炖肉吧!”
黄皮又对糖鸡屎说:“糖鸡屎,别当甩手掌柜!把龙少爷的马好好刷一刷,喂点好料!”
龙天翼终于睡好了觉。他走出房门,站在门口伸了一个懒腰。他对陈汤喊道:“陈公子,过来,过来!”
陈汤很不情愿地来到龙天翼跟前,说:“你睡好了?”
龙天翼没有回答,而是劈头就说:“你找到钱没有?你要不还钱,我们这些人就天天在你家吃喝,一直吃到你还钱为止!”
陈汤气恼地说:“还钱就说还钱的事,你找这么多人到我家来胡闹,这算什么事嘛!”
龙天翼皮笑肉不笑地说:“咋能叫胡闹呢?兄弟打猎归来,带着猎物到你家喝酒,请你吃肉,还有错了?你让弟兄们评评理,这咋就叫胡闹!”
陈汤说:“你也不招呼一声,到我家就提锅上灶,把我当主人了吗?”
龙天翼说:“陈汤,别跟我说这个!是你自己自作自受!谁叫你欠钱不还的?糖鸡屎和曾麻子在你家住了这么久,你还过一个五铢钱吗?今天不跟你扯这个,赶紧弄酒去!你要让少爷我喝开心了,我们还好商量!要是让少爷我不开心,恐怕你家今年的日子会不好过!”
陈汤说:“龙老板,不就万把个钱的事吗?值得你这么下狠手,不让人活命呀?”
龙天翼说:“那是!谁让本少爷难受一时,本少爷就叫谁难受一辈子!”
陈汤解释道:“我陈子公也没有和你龙少爷有过什么过节啊!看在我多年在你赌庄上输钱的份上,你就宽限我几天,我再找我大哥、我父亲想想办法!”
龙天翼说:“行啊!你抓紧时间想你的办法去!只要你还了钱,我的人立马就走!”
糖鸡屎过来对龙天翼说:“少爷,肉炖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准备开席呀!?”
龙天翼对陈汤说:“陈公子,在你家吃饭,不能没有酒吧?”
陈汤咬牙在槽坊好说歹说,赊了几坛酒。
就在陈汤家门口,龙天翼一伙人在陈汤的陪同下,大呼小叫地喝开了酒!
陈汤母亲有着一颗善良的心。为了让客人吃喝尽兴,她一直都在进进出出帮忙。一会送水,一会端菜。大家吃得酒酣耳热时,她还没有吃上一口热饭热菜。
龙天翼在众星捧月的气氛中,开怀畅饮。
夜色朦胧。陈汤点燃了一盏油灯。
陈汤坐在龙天翼的左侧陪着。陈汤母亲感觉儿子喝得有点多,就端着一小碗酸汤来到陈汤身边。他对陈汤耳语道:“阿哥,喝点酸汤解解酒!”
龙天翼正在和右侧的黄皮说着什么。他一回身,看到了陈汤母亲。朦胧中,只见陈汤母亲鬓角稍微有点散乱。她呼出的口气和身上的体味正好被龙天翼的鼻子闻到——这是一股久违了的成熟女人的体香味呀!龙天翼只觉得心脏忽然一紧,一股热流从胸口闪电一样直击两股之间。出门打猎快有十天了!一门心思扑在打猎上,居然忽略了世界上女人的滋味!古时候的女人结婚早。陈汤母亲的年纪刚刚三十出头,正是丰润无比的大好年华。龙天翼伸手抓住陈汤母亲的衣袖,醉眼朦胧地说:“妹妹,怎么这么偏心啊?只给陈汤做汤,不给哥哥我做碗汤啊?”
陈汤拦住龙天翼,说:“龙老板!你喝多了!这是我母亲!”
龙天翼说:“没错呀!是你的母亲,也是我的妹妹呀!”
陈汤对黄皮说:“黄皮,快,搭把手,和我一起把龙老板送到房间去!”
黄皮哈哈笑道:“龙少爷正喝得高兴,回房间干啥呀?”
龙天翼站起身,拉扯着陈汤母亲,说:“妹妹,别不好意思呀!来,坐下,陪哥哥喝几杯!嗯,妹妹身上的味道真香啊!”
陈汤也站起身,拉着龙天翼的手说:“放开你的臭手!不要惹我的母亲!”
龙天翼一把推开陈汤,骂道:“滚一边去!不要扫了本少爷的兴头!”说着,他拦腰抱起陈汤母亲,将陈汤母亲按倒在他的座位上。
龙天翼的手下一起喝彩,道:“好!龙少爷今天喝高兴了!”
陈汤再次出手拦阻。他怒骂龙天翼:“龙天翼,你放手!不要纠缠我母亲!放开你的臭手!”
黄皮和糖鸡屎两人站起身来,拦在陈汤面前,说:“陈公子,龙少爷和你母亲闹着玩的!没关系的!就是喝几杯酒的事嘛!”
陈汤推开俩人,使劲将母亲从座位上拉起来,怒骂龙天翼道:“龙天翼,你不要太过分了!”
龙天翼嬉皮笑脸地说:“陈汤,陈子公,不要生气嘛!让你母亲赔我喝几杯酒,你欠我的钱我不要了!”
陈汤骂道:“去你妈的!”
他拉着母亲欲回房间。
龙天翼喊道:“黄皮,糖鸡屎,你们他妈的都死了吗?”
黄皮和糖鸡屎等人会意,立即一拥而上,将陈汤母亲截留下来。陈汤被推挤回屋,哐当一声,大门从外边被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