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前五十盏皿器尽数燃亮。
丝丝缕缕鲜红血丝从中喷薄而出,细密而绵长,若蚕吐丝,又彷如一条条细长不知几许的鲜红小蛇贪婪的窥探着周遭的空气。五十个奉皿黑衣人率先倒下,唯独留下五十盏犹在空中悬浮着的红光闪烁的皿器。合上黄皮书,用手一拂,甩入半空,数不清的细密红丝争相萦绕其上,王总管手中破落毛笔左勾右画,以此方天地为纸,以细密红线做墨,一个个繁复字符在其笔下不断跃然于空中。
随着王总管第一次下笔,场中众人便好似陷入泥潭之中,越要挣扎,便越是难以自持,只得看着五十盏皿器血丝以大殿为中心,沿着之前张敦卢注意到的诡异路线朝整个狮驼寨扩散。陆亦筠此时算是真真的拄枪而立了,慕容容容已经瘫坐在地,若不是使了止血的法门,只怕是此时伤口也要像那皿器一般往外吐丝了。
杂乱无章恣意舞动马上就要笼罩整个狮驼寨的红线小蛇,全都停止了动作。随之便是一声声刺耳的嗡鸣声作响。红线根根紧绷,横亘于众人头顶,好似两边较力一般被拉扯的笔直细长,伴随着抖动而来的声响,隐约中好似每一段都红线都有人在诉说着不平。
怨天尤人的孤寡老丈。
恶毒刁钻的丧偶农妇。
童稚未脱的羊角丫头。
尚在襁褓的满月婴男。
无声战死的黑甲铁骑。
视作牲畜的狮驼匪众。
死于魔教的各派俊杰。
“黄师叔……”陆亦筠轻声听见身死的黄梦玲也在呢喃,却并不像其他人那般愤恨不平。四肢僵硬不能动唯有双眼能动的陆亦筠看向刘余逸,刘余逸缓缓闭目,大概清楚了黄师姐未了的心愿。
红线错乱交织,逐渐覆盖住狮驼寨,延长而来的末端插入大地,使得整个看去犹如一张大网囚笼般罩住了场中众人。同样身在囚笼中的王总管淡淡瞥了一眼红衣女子,转过头大口大口的咳起来,一口一汪鲜血,染的整个前襟都布满了血迹。他佝偻起身子,仿若身薄体弱的书生得了肺痨一般,直要把整个胸腹内脏都吐出来才算舒服。
红衣女子淡然的看着,王总管用袖子抹了抹嘴,蹲下身用毛笔蘸好自己涂在地上的鲜血,在黄皮书封皮上勾抹了几下,甩入空中喊道:“召来。”
黄皮书迎风而起,一页页翻开,书上字好似通灵,一个个跃起,五十盏释放了红线小蛇的皿器随之而动,围绕黄皮书旋转。众人看着五十盏皿器拱卫的黄皮书慢慢悬置于狮驼寨上空,黄色封皮已经被皿器浸染的通红一片。大量的血液从皿器中汹涌而出,不再是一丝一毫,更像是决堤的洪水般倾泻下来,虽然还不如白练垂天的六月寒百丈崖瀑布来的豪迈,但一注注鲜血放眼看去也尤为壮观。
手足不能动的聂旧符双目圆睁,对面满心都在聂旧符身上的姚新桃就看见他双脚离地,满目红光,黑色劲装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爬满了鲜红的文字。缓缓升空。红绫在手的姚新桃竭力想要呼喊,嘴里却好似糊上了新年熬煮的白浆,有口难开。
甩出已经化为血书的王总管整个人趴在地上,面前曾经道过两次谢的聂旧符作为选好的引子接替了红色血书停在皿器中间,五十根红线血丝将其贯穿缠绕,宛如春蚕化茧。红衣女子看着血丝包裹住的巨茧,周边皿器涌出的鲜血泼洒在地上已经没到了众人的脚跟。她俯身在裙摆上打一个结,露出一截匀称的小腿,以防根本不可能涌上大殿的血水脏了本就鲜红的裙衫。
做完这一切的红衣女子并没有起身,而是转过头,正好可以与王总管对视,嫣然笑道:“不愧是血崖密不外传的泯亡阵,敢问先生什么时候可以破解得了这脚下的封篆?”
咽下一口血的王总管并不回答,而是反问道:“人呢?”
红衣女子直起腰,“自然是好吃好喝伺候着呢。”
“待到聂旧符化为血水,自然可以作为引子冲击掉这封篆。”
红衣女子听罢挑挑纤眉,“那一切都仰仗先生了。”
刘余逸也看到了被牵引腾空的聂旧符,此时不能仰视,只能看到对面姚新桃满脸焦急,眼珠上挑,一眨不眨的。没有个穷尽的血水倾泻而下,散乱的血水好似雨水浇在众人身上,脚下本来一洼洼的血滩也开始合纵连横,逐渐淹没脚踝,刘余逸暗中勾动乌黑剑匣,想着哪怕桂子,司马卿亦或握在手中展子江其中的任何一把剑能得以回应,也要试试能不能斩断布满头顶的血线,可是即便如此也没有挂上一丝血污的剑匣偏偏不给任何回应,脸上布满血迹,五千亡魂满地。唯一算得上净土的大殿上唯一站着的红衣女子眼角一动,轻声对趴扶在地的王总管问道:“先生,能否再快些?”
王总管摇摇头,“引子有些好过头了,怕是还要些时候。”
“哦?这聂旧符还有什么特殊不成?”红衣女子望向血茧,好似要试图看到什么一般,王总管掐动手指演算,明眼人一看便知竟是正统的道家数术,红衣女子显然也注意到,待王总管缓了手,低头问道:“如何?”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
“啧。”红衣女子眯着眼,“果然是好大的来头。”
王总管跟着点头,“多费些时候罢了。”
来头很大的聂旧符被包裹在血线蚕茧里,整个人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血线贯穿了全身,昏死过去。刀中三甲饮浊酒悬在茧中,被丝丝缕缕的血液渗入其中,蜿蜒曲折的血槽闪烁莹莹血光,在满是鲜红的茧中毫不显眼。
……
被锦红衣搀扶着回到狮驼寨附近的温咏言低头打量着被不知名剧毒鸠杀的马匹,与同样中毒而死的黑甲铁骑没有什么两样,都看不到中毒得迹象,也看不出死前有什么痛苦,平和安静,正常的有些可怕。
拍拍手掌上的土,温咏言透过大开的铁门仰头看着这个好像伞盖一样扣住了狮驼寨的血色光幕。
此时温咏言看到的泯亡阵已经变了面目,根根交错的红线已然被血水连挂成了一张幕布,幕布内鲜红的血水过膝,中间站着赶来相助的玄门中人,连同黑衣人约莫二百数。正上方中间的‘伞头’好似一个锥子,尖头朝向血水翻涌的大地。不再喷涌的皿器随着幕布滑下滚落四周,寿终正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