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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2013年,国庆节

2018-08-02发布 3205字

这段时间和祖父住在一起,发现他的生活是那么的规律。早上不到六点就会起床,打开电视在央视一套和四套之间来回切换。大概七点左右,就会从冰箱里取出昨晚准备好的饺子或者馄饨,也不需要任何佐料,最多两滴醋,兴许是为了活化血管。如果这时我已起床,则会在他吃完后陪他遛弯,顺便出门吃个饭。祖父那样的饭太过清淡,连他都不忍心让我遭那样的罪。不然的话,他就会在遛弯结束之后,给我带回来油条和豆腐脑。

虽然大伯和姑姑总喜欢给祖父发一些健康的建议,其中包括提醒他外面的饭有多么多么脏,外卖又是如何如何弄虚作假。尤其说到油条,那油是地沟油反复用,面里为了炸出来蓬松添加了洗衣粉,结果也只是恶心了我而已。但即便到了周末,也总是在电话中得知我的存在,而省却了跑一趟的辛劳。似乎,这里有个说话的人,就够了。父亲最多也就是带个烧鸡之类的,就好象是为了自己添菜。毕竟他总是说,喜梅的手艺还不如母亲闭着眼做的。

而祖父盼望多日的国庆节也终于到了,莲芯的生日按照农历已经过去,只不过靠着我的谎言才让祖父没有太多的疑心,耐心的等到了公历这天作为补偿。看来高速不收费这条政策,还有更合身的使用方式。

虽然一天天都在通过照片熟悉莲芯的成长,但是看到真人的一刹,还是让我忍不住双眼朦胧。上午十点,已经是晴日当空,但过了秋分,天气已经开始转凉,莲芯似乎还是包裹的太严实了。幸好在祖父家里,倒是舍得褪去那一层又一层的包装。而岳母,我除了喊一声“妈”,实在说不出什么客套话,那辆车我更当作从来没见过一般。

进屋坐定之后,祖父抬起两支干瘦的胳膊,也不知道是在问岳母还是问莲芯,“让不让抱?”反正都坐在沙发里,就算失手也不过是摔在腿上,我倒也不是很在意。

“抱抱吧,爷爷,可是重呢啊,二十多斤了!”刘一很大方的说着,“宝贝,叫太爷爷,妈妈不是教会你了吗?”

“是?会叫太爷爷了?那敢情好啊!赶紧叫一个!宝贝!”祖父轻轻的鼓掌,张开的手似乎变成了一个有魔力的怀抱,莲芯自发的从岳母的怀中挣脱,向着赋予她姓氏的根源爬去。虽然她没有说话,但是流着口水的笑容,已经让祖父有些泣不成声。

当莲芯爬上了祖父的大腿,甚至踩着祖父,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的一刻,竟然欢欣的努力在跳,就好像祖父的身子变成了蹦床。我实在担心不已,虽然祖父每天都吃钙片,但是老人终究是老人。“宝贝,不敢跳啊。”我轻声的喊着,也不知道她认不认得我这个父亲的声音了。

“没事!没事!孩子高兴,就让他跳吧!给我拿张纸。哎呦,可是比你那个小雪姐姐强多了,就知道哭。”

我抢在刘一之前,抽了一张面巾纸递到祖父的手里。祖父紧张的快速接过,轻轻的擦去孩子嘴角的口水。再不擦,就流到衣服上去了。擦完揉成一团,又轻拭了一下被皮肤吸收了一半的泪水,才扔到了桌上。

刘一赶紧把桌上的纸团扔进垃圾桶,祖父有些过意不去的说:“不用收拾,你们快休息休息,累了一上午。一大早就出来了?孩子在路上睡了没有?”

“睡了,睡了,走之前把人家薅起来还不乐意,哭哭啼啼的。结果一上车就睡着了,也不知道像了谁了?”刘一饶有意味的瞟到了我,但那眼神里我看到的不是柔情蜜意,而是商量好的默契。

“能像了谁,像了她爸爸了吧。杨正小时候我带他出去玩,一样,上了车,我抱着就睡着了,从来不觉得车里面挤或者热什么的,不到目的地绝对不醒。”祖父说完话就立刻用头去顶莲芯的光脑袋,“宝贝,想不想家?多会儿你才能回来了呀?”

我可不想祖父把话题带到我担心的地方去,赶紧插嘴。“孩子的头发是咋了,长虱子了?咋剃成了秃瓢?”

“爷爷你听杨正说的,笑话谁呢!在我们家就长虱子,你是觉得我们不会给孩子洗头还是嫌我们家脏呢?”同样的语气,埋怨中听不到一点怒气。如果刘一当年考的是演员,成就一定比现在大多了。

“他懂个屁,你和他一般见识呢?小孩子的头,要多剃。只要不伤到发根,将来长出来的头发,才能又黑又密。你们那是不是这个说法?反正这边,讲究的是一岁以前要剃三次,满月一次,刮掉胎发;百天一次,象征人生的第一次劫难已过;一周岁一次,代表成人了,不再是担心被阎王勾去的小鬼了。”祖父看向岳母。

岳母还是操持着她的不标准的普通话,激动的说:“是了,是了。”

虽然我只懂个“屁”,但是中国人的习惯“百日头”,按照学校老师的讲解,是因为孩子刚出生,头皮比较稚嫩,容易损伤,三个月以后头皮稍微长硬一些后方可理发。而九个月之前的宝宝,“囟门”还没有完全闭合,不宜将“囟门”裸露在外,因此,建议1岁前给宝宝理发,一定要把天灵盖一带的头发留出来不理,而天灵盖四周的头发可以理光。此刻莲芯头顶连个“桃心”都没有,还是让我捏了一把汗的。

虽然长头发不利于汗液的挥发,可能使莲芯的头部皮肤滋生很多细菌,加之她的免疫功能较差,容易感染疾病伤害眼睛。如果头发碰到眼帘,会眯眼、眨眼、甩发、撩发,很容易伤害到眼睛和养成不良习惯。但这样科学的建议再多,也抵挡不住一个光头女孩带给我的别扭。尤其,这还是我的亲女儿。

“谁给剃的?一定要找一个技术好的老师傅啊!”明知说也是白说,还是执意要问问刘一。

刘一却正眼都不瞧我,看着祖父说:“爷爷,你看杨正是不是瞎操心。真的,这不当家的就是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现在哪还有老师傅,他可以为还有人挑个担子给人刮头呢?现在满大街都是那些什么美容美发,看年纪还没我大呢。我可不放心让那些小屁孩给孩子理,我自己买了个推子,莲芯和我弟弟家那个,都是我给剃的。”

祖父将莲芯安放在左侧的大腿,我看到他头顶的汗珠,知道他已经累坏了。“是?你还有这个本事了?厉害厉害!真有本事!要不我一直说,这些个媳妇们里面,就属你了!”

“你听听!你听听爷爷说的!”刘一看着我,虽然还是笑脸,但冰冷的眼神充满了怨毒。

“来,太爷爷送宝贝个礼物!”祖父慢慢的、吃力的将莲芯抱给岳母,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布袋子。我诧异的看着,最近我天天陪着祖父,他也没去过商铺啊。

“宝贝,叫个太爷爷!”祖父在莲芯的面前轻轻的晃动着那个红布袋,莲芯的眼神也跟着走来走去。

“爷、爷。”

“好!真好!”祖父将那个袋子塞进了莲芯的小手掌,即使莲芯说的那两个字发音更像是“耶耶”。

莲芯抓紧的一刻立刻摇晃起来,兴奋的都没有言语能够形容,更加用力的踩在岳母的大腿上,就好像她能跳多高似的。而她这样的兴奋,更是让祖父又抽了一张纸,沾去眼角里溢出的激动。

“爷爷,您别总给孩子买东西,我们那边啥也不缺。杨正给我汇的钱每个月都用不完,您多在自己的身体上投资才是我们这些儿女、孙女们的心愿。”

刘一的话句句砸在我的心里,让我更加难以面对。

“没事,这个镯子啊,其实是有个来历的。以前家里穷,不像现在,一点点的孩子都能穿金戴银。我们那会儿也就刚能顾住个温饱,杨正他爸爸兄弟几个,什么都没有。后来到了杨正这辈,条件才慢慢好了起来,但是呢,也没有宽裕到给孩子们买礼物。你问问杨正,我们从来没有给他们兄弟几个买过什么东西,根本没有。”

刘一象征性的看我一眼,我也配合着点点头。

“一直到了他们兄弟几个长大了,一个个也都搬出去了,真正意义上的,我们才攒下点钱了。但是了,你奶奶那个人啊,一辈子穷怕了,有钱也不敢花,怕指不定哪天又吃不上饭了。后来了,还是觉得想给孩子们留下点东西,毕竟以前的人,还是觉得黄金比钱稳定。她就偷偷的打了这么一对镯子,想着是将来有了钱,再继续打,争取一家给你们一对。没想到她只打了一对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她是在哪打的,怕不一样,也就没再打。”

我走到莲芯身边,从她的手里拿走那个袋子,她倒是也不哭闹。“爷爷,太贵重了,您还是留在身边吧。”当年祖母留给母亲的遗物里也没有这件东西,我就知道其中的意义非凡。而且,这样似乎也会破坏我和大哥、二哥之间的感情。

可祖父又从我的手里如法炮制的夺走,又塞进了莲芯的手里。莲芯失而复得,又开心的蹦起来。“你看看孩子,多高兴!这就行了,我拿着能高兴起来?还有啊,这里面只有一只,另一只我还留着,什么意思懂了吧?”

我和刘一各自低头笑着,那尴尬只有我们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