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州治在管城县,而李弘益的中军大帐则设在管城东北的祭城镇,大战过后,这座原本繁华的小镇百姓都已经逃散,如今变得空空荡荡的了。
等到随军众文武官员将领都来到帐下,李弘益看了一眼,说:“诸位既已到齐,便请参谋司将天下的形势详细说一遍。”熊乐玄站了起来,望着到会的五六十人,拱手说:“下官便却之不恭了!”
他站在帐内挂着的巨大地图前,说:“前日军情司传来情报,河东李克宁、康君立造反,已经包围了太原。”他话音刚落,帐内便轰然嘈杂了起来,军法司都指挥使阎子悦皱起了眉头,咳嗽了一声,帐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阎子悦也是敦煌人,他的祖父阎英达出身太原阎氏,与李弘益的外祖父张议潮是少年好友,当年一起起兵的。阎氏家族在敦煌也算是大家族,阎子悦原本并未出仕,后来张承奉上任,任命他为墨离军都虞侯。
等到李弘益占了敦煌,阎子悦也跟着投降,他为人严肃沉默,李弘益对他考察了数年后,便提拔他从镇西军都虞侯出任军法司都指挥使。
熊乐玄笑了笑,继续说:“晋王李克用有三个弟弟,李克宁乃是他的从弟。若说起来,李克宁名声甚好,有仁孝之美名。只是晋王养子众多,各有兵权。闻听朝廷欲封世子李存勖继任,有些河东将领便恃宠而骄,竟然不去拜见。
李克宁的养子李存颢、李存实为了一己之私,竟劝说李克宁,说什么兄终弟及,古之常理。以叔拜侄,以理能安心吗?人生富贵,应当自己争取。李克宁初不从,但诸养子又去说服了克宁正妻孟氏。孟氏平素最是骄悍,屡次逼迫,于是李克宁优柔寡断,听信妇人之言,竟起兵围太原。”
众将听了,都不住摇头,只觉得李克宁被自己的妻子和养子所逼,做出这种事情来,实在丢了大好男儿的本色。
又听熊乐玄继续说道:“李克宁为河东内外都制置管内蕃汉都知兵马使、振武军指挥使、蔚州节度使,先前河东攻潞州时,只有他与云州康君立未曾出兵。先晋王李克用虽然与契丹约为兄弟,终归是心向大唐,对契丹异族还是防了一手的。”
他这番话其实是唐朝版的“政治正确”了,不管李克用曾经做过什么,但他在世时,终归是奉长安为主,没有学朱温那样自立为帝,也没有学杨行密那样不承认长安的李柷,因此李弘益必须把他抬举起来。
熊乐玄顿了一顿,说:“军情司在云州安插有密探校尉,康君立当年残害手足,为先晋王所不喜,被发配到了云州做防御使,这些年一直与契丹暗中勾搭。这一次李克宁造反,手下养子劝说,于是李克宁阴结康君立,发云、蔚二州兵马南下太原府,云州军中还有契丹骑兵三千。”
他原本说到康君立时,有些熟悉的将领官员都拿眼睛去看李存孝,待听到康君立居然从契丹借兵,温韬第一个跳了起来,怒骂道:“康君立国贼也,契丹蛮族,数次窥探中原,欲为祸汉地。元帅,属下不才,愿领一枝兵马,前往太原解围,顺便杀退了契丹,提康君立人头来见!”
温韬最是懂察言观色,当初他在李弘益身边做了一年多的亲卫官,知道李弘益对于草原蛮族的态度,因此第一个跳出来表态。
阎子悦皱了皱眉,李弘益摆了摆手,说:“温疯子不要着急,且听熊参军说完再议。”
熊乐玄拱了拱手,说:“先前世子李存勖服丧时,河东监军使张承业、教练使李存璋与李克宁有矛盾,闻听李克宁杀蔚州军都虞侯李存质,又要求兼领大同军节度使,知李克宁有反意,便请李存勖诛之。但晋王太妃曹氏不允,却叫李克宁从太原逃了出去。”
他犹豫了一下,说:“李相国奉使入太原,云蔚州兵围太原,相国曾建议新晋王李存勖向朝廷求助,李存勖未答应。”一听到这句话,李存孝顿时沉默了起来,他与李存勖的关系不算亲近,自得知李克用去世后,他心中悲痛万分,又希望河东能够彻底归顺朝廷,然而听熊乐玄的话,李存勖或许还有别的心思。
李弘益听熊乐玄说完,却未继续就派谁支援太原的问题讨论,而是站起身来,从熊乐玄手里接过教鞭,指着地图说:“淮南杨渥逃至庐州,如今正与逆贼徐温对峙。大将李遇也已经投奔庐州,淮南内乱,恐怕一时不能结束了。”
当初张颢与徐温密谋造反,却没有杀掉杨渥,反而被杨渥逃出了扬州。张颢原本打算投靠朱温,听说刘鄩在荥泽久战不利,又觉得伪梁与大唐之战犹未可知,于是打起了自立的心思。
他召集众官员议事,问:“杨渥不肖,不能秉承杨王之志,如今节度使府当由谁来主事?”连问三遍,无人答话,张颢脸色挂不住,不停地以目视徐温。
徐温也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张颢想自立,他徐温同样也有这个想法呢。好在他身边的幕僚严可求心思机灵,站了出来,说:“淮南大事,非将军不能任也。只是今日之事,却也太快了!”
张颢问:“怎么说太快了?”严可求正色回到:“刘威、李遇、李简诸人,当初与先王共同起事,如今各自镇守大州,地位与先王同。今将军自立为王,可能服众?不如拥先王幼子,文武共事之,诸将安敢不从呢?”
张颢一听,沉默了许久,挥了挥手,命手下士兵“护送”诸官员回去。严可求贿赂张颢的手下,偷偷前去拜见了杨行密的夫人史氏。杨渥当初逃的匆忙,只带了自己的妻儿,却把母亲和几个幼弟留在了广陵。
然后张颢下定决心自立,又召集众官,严可求却当众拿出史氏的教谕,以杨渥的弟弟杨渭继任弘农王,改杨渭之名为杨隆演,以张颢、徐温辅佐。百官皆下拜,口称领命。
张颢顿时沮丧了起来,史氏的命令毕竟合乎程序合乎正义,他也无法反对,眼看文武官员都支持,也不敢强行抗命。于是张颢为辅政,第一个命令就是调徐温出镇润州。
徐温自然不肯,他留在广陵,还能有所作为,一旦外放,性命就不由自己了,于是听从严可求之劝告,联络了左监门卫将军钟泰章,领兵直入左牙指挥使厅,将张颢及其心腹全部杀死。
至此,张颢只做了九天的权臣,就被更加有心机的徐温杀死了。杨渭即王位,成为了徐温的傀儡,于是徐温成为淮南节度使左、右衙都指挥使,军府大权尽握。
宣州刺史、大将李遇很是愤怒,于是转而投向了庐州杨渥处,只是两方目前都没有准备好,因此大的战事还没有爆发。
李弘益简单介绍了淮南的情况,又说:“马殷与淮南有仇,因此领兵来攻。好在张全义识时务,主动来附,吾已命冯行袭领横江水师入长江,另有校尉耿平文为副,阻挡马殷。”
他咳嗽了一声:“马殷得知我大唐来阻挡,犹豫不决,他与杨武忠又仇,虽然奉朱温之赐官爵,却独立于我大唐与伪梁之外。马殷不愿与我大唐为敌,又不肯与洪州的秦裴联合,故而在岳州踟蹰不前。我已命缅播高前去商谈了。”
有应进思一直在长江附近活动,军情司已经加紧了对淮南和马殷的武安军各州的渗透,所以大唐对于江南西道以及淮南道的情报很是详实。
李弘益继续说:“马殷无意抵抗我大唐,故而全师朗领昭信军以及周盛的奉义军,已经南下鄂州,准备进攻反叛的江南西道诸州县了。昭信军才补充了数千骑兵,攻略南方足以胜任了。”
他见诸将暗暗点头,知道将领们大概都熟悉了长江一带的情况,继续说:“当年吾领兵据北庭都护府,留伍时杰领神武军驻庭州,神武军士卒多为凉州等地人士,故而枢密院行文,军士戍边,三年一替,如今已经换了两轮。
咱们现在的精力还要放在东面,对庭州的支持力度有限。归义军节度使、沙州刺史李弘定在敦煌,这些年归义军五州钱粮等都留在本地,不曾发解长安,故而粮草物资储备充足,且内阁已经行文,调河西达靼都播骨逻斯领兵助战。河西达靼已经发兵二万,便是再不济,西州回鹘也休想攻入沙州。”
在李弘益心里,庭州这个曾经的北庭都护府地盘,只要保住高昌,便是大功一件。他的要求并不高,在朝廷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中原时,西域暂时放弃也是可以接受的。
他大声说:“西州回鹘,我朝之仇寇,终有一日,我大唐必灭之,悬敌酋之首级巡视九边!”出身河西的众将官都激动了起来,身为将领,最怕的就是没有仗打,更何况要打的是西州回鹘这个曾经在大唐眼中弱小的部族呢?
李弘益咳嗽了一声,说:“岭南战事咱们的手伸不过去,暂且不管。如今天下各处,皆有烽烟。我的意思,还是要先灭了朱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