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明天回绿城的那天下午,张庆的心情还是十分平静的。
来北京已经一个月了,虽然事情并没有得出最终结果,但还是朝着他所期望的方向走着。“搞定”了主管政法工作的老首长,又把陈秘书这颗颇具张力的钉子牢牢的钉在他的身边,“上面”的工作似乎四平八稳,再也不会有什么闪失。在与魏新光的较量中,他还是第一次如此信心十足,那种占领了“制高点”的自豪感和稳操胜券的感觉让他心里有了前所未有的激动和兴奋。
“你魏新光的关系网再庞大,根基再深,能有我现在手里拿着的这张牌管用?我真的不信!”想到这里,倚躺在宾馆阳台上那把藤椅上一边喝茶一边想着心事的张庆有些兴奋地、噌的一声站起身来,把一只手掌狠狠的砸在藤椅的扶手上。
看着被他砸的一摇三晃的藤椅,张庆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起来,转而又想:这把藤椅确实不错,不但躺着舒服,而且给人一种厚重的安全感,让躺在或者坐在上面的人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明天就要回绿城了,是不是买一把带回去?
想到这里,张庆转过身来就往门外走。他想去找一下蔡宝成,他在这家酒店住过,对周围的环境比较熟悉,说不定知道哪里有卖这种椅子的。
走到蔡宝成住的房间门口,张庆轻轻的敲了敲门,但没有任何反应。
“是敲门的声音太小了,蔡宝成没有听到?”心里一边暗暗的嘀咕,张庆一边用力敲了两下门。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反应。
“咦,这就怪了,难道这个老家伙还在睡懒觉吗?不应该呀,他知道明天下午回绿城,肯定会早早的起来收拾东西,怎么可能睡到现在?再说了,他老蔡也不是睡懒觉的人啊!”想到这里,张庆皱着眉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给蔡宝成打个电话,看看他在那里。
“先生您好,请问您是要找这个房间的那位先生吗?”正在这个时候,一位服务员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出现在张庆面前,微笑着问道。
“哦,是的,是的。可能他不在房间吧,我敲了好长时间的门都没有人应答。”合上翻开盖的手机,张庆看着服务员说道。
“哦,这位先生不在房间。刚才我从一楼休息大厅过来的时候看见您要找的那位蔡先生正在和另外一位先生聊天。如果您要找他,就到一楼去找吧,他应该还在那里。”看着张庆皱着眉头的样子,服务员笑了笑说道。
“哦……哦,好的,我知道了!”听完服务员的话,张庆先是一愣,然后一边说一边冲着服务员点点头,然后扭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从蔡宝成的房间门口到打开自己的房间坐在藤椅上,张庆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蔡宝成在和谁聊天?为什么不叫上我?会不会是……
自从与魏新光之间的股权纠纷发生以来,张庆的身上又多了一个“毛病”——多疑。对于周围的人,甚至是对于身边和他走得很近的人,所说的话、所办的事他都不会百分之百的放心,而是处心积虑的想一想前因后果,想一想这些人办事、说话是不是有什么目的。对于这一点,他周围的朋友都知道,他的妻子甚至还劝说过他,让他不要这样,会让想帮他的人伤心、失望。
其实,张庆这种“不良心理”的产生是有原因的。周围的环境以及他这么多年来的经历,特别是在与魏新光一伙儿的交往过程中因受其陷害导致自己财产尽失、含冤入狱等一系列问题的发生,让他对“信任”二字产生了一种病态的抗拒。在他看来,当初正是因为自己对魏新光过度信任,把太多的权力交给他,才给了魏新光陷害自己的机会,导致了今天的结果。同时,他固执的认为,除了父母之外,包括自己的妻儿都不值得百分之百的信任。至于其他人,不论对他做什么,一定是不可告人的目的,所说的话、所办的事必须仔细分析,严加防范,防止自己再次上当受骗。
对于张庆这种病态心理,他身边的人包括蔡宝成心里都清楚。但作为朋友,他们虽然有时心里不是很舒服,但还是选择了原谅和理解,因为,作为他最最信任的“朋友”,他们都知道魏新光确实害他不清,而且造成这种结果的根本原因还真的是张庆对魏新光本人的过度信任。上当上多了,受骗的经历多了,有这种多以心里也就不足为怪。
当年,在自己多年的老朋友、绿城省检察院民事处副处长王新民的介绍下,张庆与打着“海南省商业开发总公司驻绿城省总经理”旗号的魏新光相识。老朋友从中介绍,再加上魏新光滔滔不绝的口才以及在商业运营方面的丰富经验,让张庆对魏新光产生了好感,并在见过几次面、吃过几次饭之后,两个人成了关系十分亲密的朋友。
与魏新光成为“朋友”的一个多月之后,魏新光便在一次饭局上向张庆提出了以个人名义入股张庆的“云浮铁源矿业有限责任公司”的要求,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只要他能入股云浮铁源矿业有限责任公司,一定会将公司的铁矿石产品销售到国内外市场,而且年销售额不会低于一个亿人民币。
听了魏新光的话,正在为铁矿石销售伤透脑筋、正在为自己没有一个得力的助手而烦恼的张庆为之一振,第二天便召开股东会议,顶着几位股东的质疑,同意了魏新光的请求,并在他只是口头答应投资200万元人民币并无实际注资的情况下,将公司27.6%的股份划给了魏新光,并任命他为公司总经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魏新光仰仗着张庆对他的绝对信任,一分钱没掏,便成了云浮铁源矿业有限责任公司除张庆之外的第二大股东和总经理。
刚进公司那会儿,魏新光在总经理的位置上,左冲右挡,帮着张庆处理了很多棘手的事情,同时把一些先进的管理理念植入公司,让公司的运营更加规范和科学。
魏新光的表现让张庆感到十分高兴和欣慰。所以,日常工作当中,只要是事关公司的任何一项决定,张庆总会跟魏新光商量,认真、谦虚的征求他的意见;平时,无论是任何内容的签约,任何形式的聚会,只要魏新光有时间,张庆都要带上他参加并且会隆重的把他介绍给所有的客户和朋友。为了方便魏新光工作,张庆甚至不顾商界忌讳,把自己一年多来在云浮县、金山地区结交的政府机关、各职能部门的所有的领导毫无保留的都介绍给了魏新光,并且郑重的告诉他们:魏新光就是自己的“化身”,如果他张庆不在,希望各位领导就像帮他张庆一样帮助魏新光。
有张庆这个“引路人”在,本来在人际交往中就“独具才华”的魏新光很快就“上路”了。半年不到的时间,在整个云浮县乃至整个金山地区,知道魏新光这个名字的比知道张庆的还多,甚至有好多人认为,云浮铁源矿业有限责任公司的老板就是魏新光。所以,来矿上办事的、托人找工作的等等,一律找的是魏新光,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云浮县、金山地区政府的头头脑脑们见到张庆的时候,只是客气的寒暄,而办一些正事都去找魏新光。一时间,魏新光成了整个金山地区家喻户晓的“大红人”。而在云浮铁源矿业有限责任公司,魏新光成了无可替代的“二号人物”,成了张庆之外权力最大的人。
对于这种情况,身边一些朋友曾经提醒过张庆:给魏新光的权力太大,会不会因此产生后患?
对此,生性耿直,一直崇尚以诚待人的张庆不以为然。他想: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打算重用魏新光,就要绝对的相信他,给他行使权力的空间,否则,他如何开展工作?虽然魏新光的表现锋芒毕露,甚至影响到了他张庆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但魏新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公司着想,公司发达了,作为控股股东的他岂不是躺着捡钱?至于朋友们所说的“后患”,张庆更是想都没想:魏新光毕竟是个小股东,一些重大的决定还是由他这个控股股东、董事长来做决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魏新光能制造什么“后患”?再说了,在他张庆打下的地盘上,他魏新光这条“小鱼”还能兴风作浪吗?不可能!
基于这种想法,张庆并没有对魏新光加以防范,而是一如既往的支持他,把公司所有的工作都放心的交给他去做,而自己则悠闲的做起了“甩手掌柜”。
在魏新光入股云浮铁源矿业有限责任公司、成为公司总经理之后的第八个月,张庆在去医院做例行体检的时候被查出患有“二型糖尿病”。在云浮县这样的经济落后、医疗水平与乡村卫生站没有多大区别的地方,像他这种病是无法疗养的,更别说治疗。于是,张庆便把公司的经营权交给了魏新光,自己则回到省城看病、养病去了,而这一去就是半年。
就在张庆结束治疗,准备返回云浮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云浮县法院的传票:他的搭档、“好朋友”魏新光以追要借款为由将他告到了云浮县法院。直到这个时候,张庆才如梦方醒,有一种上了魏新光的当的感觉。但等他“一觉醒来”准备绝地反击的时候,又是他张庆那些曾经吃喝不分、亲密的像亲兄一样的云浮县法院的朋友们,联合魏新光一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做出裁决,以偿还欠款为由,将价值十几亿元的云浮铁矿开发权强制执行给了魏新光,并采取诬告陷害的手段,以“利用职务之便侵占公司财产10万元”为借口,将张庆判刑六年,投入监狱劳动改造......
刑满释放之后,当冤案平反但执行一直停滞不前的时候,又有很多“好心人”找到张庆,声称自己在哪一级政府、哪一个执法部门有关系,可以帮着他“摆平”这些事情,很快就可以将法院纠错判决中判决给他的东西拿到手。面对这些朋友的“鼎力相助”,张庆当然求之不得,感激不尽。所以,怀着满心的希望,四处筹措资金,打点帮着自己办事的人。从来回的路费到送礼的烟酒,从土特产到送钱送物,张庆在这方面的花销达到了惊人的二百多万元。这对于一个刚刚从监狱里刑满释放、家里穷的生活开销都要靠亲戚朋友资助的张庆来讲无疑是一笔近乎天文数字的支出。
但是,钱花了,心操了,最后的结果却让张庆极度失望。这些帮他办事的人有的是因为案子太复杂、魏新光一伙的势力太过强大而中途夭折;有的是拿了钱根本不办事,一句“办不成,对不起”完事;有的甚至在拿了张庆提供的路费、好处费后再也没有了音信,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惊人被魏新光一伙用更高的价钱收买,转身投进了魏新光的怀抱!
对此,张庆感到十分的愤怒,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和让他摸不着底细的交际感到十分的迷茫,致使本来就生性多疑的他“病态”更加严重。在他的意识里,在现在这个复杂多变、尔虞我诈,一切向钱看的社会环境下,原来那种肝胆相照、坦诚相待、无私奉献、为朋友两肋插刀的“铁哥们”关系已经不复存在了,人们办任何事情都是有针对性的,而针对的只有两个东西:要么是名,要么是利,更有甚者是名利都要,缺一不可。要想人们没有任何目的、心甘情愿、无偿的帮助自己办点事几乎已经不可能!
“难道蔡宝成也是这样的人吗?他在背着自己干什么?”想到这里,张庆焦躁不安的站起身来,一边拿起一支香烟点着火,一边走到房间的大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接着想刚才的问题。
从认识蔡宝成的那一天起一直到刚才服务员跟他说话之前,张庆对于蔡宝成非常的信任,可以说是他所有的朋友圈中最让他放心的一个人。即便是在他的“多疑症高发期”,他也没有对蔡宝成产生任何不信任的想法。在他看来,蔡宝成是他张庆的“老臣”,从自己开始在省城创业就一直跟着他,而且自己对他也不薄,作为蔡宝成来讲,没有理由像他那些“不像话”的朋友那样对待他,更没有任何理由背叛他。
张庆当兵专业的第一年,他放弃了老家湖南的亲戚给他安排的“铁饭碗”,毅然选择留在已经生活了八年的绿城省省会经商。他用部队发的转业金和家里准备给他买房结婚的钱,在省会创办了一家专门经销家用电器的卖场。虽然公司规模不是很大,但一直崇尚规范管理、科学运作的他还是花大成本组建了自己的管理队伍,而在绿城律师界颇有名气的天源律师事务所主任蔡宝成也就在那个时候开始被张庆聘请为公司的法律顾问。
蔡宝成是一名非常敬业、专业素质特强的律师,而且与绿城执法部门交往甚密,关系非同一般,同时对于张庆也是忠心耿耿。对此,张庆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给蔡宝成的律师服务费在整个绿城商界也是最高的。几年合作过后,两个年龄相近、志趣相投的人的关系也超越了一般合作关系,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所以,在张庆放弃了省会的生意、到云浮县开发矿业的时候,张庆苦苦劝说蔡宝成放弃了省会城市优越的生活条件,跟着他来到了经济落后、环境艰苦的云浮县大山深处,担任了公司的副总经理、法务部长。在云浮的那些年,蔡宝成兢兢业业,跟随在张庆身后帮着他处理了很多棘手的事情,并充分利用自己的专长,在公司所有的法律文书方面严格把关,为张庆的云浮铁源矿业有限责任公司的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深得张庆的赏识,两个人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
后来,张庆与魏新光之间的股权纠纷案爆发,蔡宝成使出浑身解数,东奔西走,竭尽全力为张庆维权。怎奈,魏新光一伙的关系网太过强大,蔡宝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律师也没有办成什么事。于是,在魏新光勾结当地政府官员和执法人员利用非法判决霸占了张庆的所有财产并把他害进监狱之后,蔡宝成回到了省会,继续着自己的律师生涯。
直到去年,张庆与魏新光的股权纠纷案、古月的刑事犯罪案在经过中央专案组的重新审理后依法平反。但由于遭遇了魏新光一伙及其背后那些贪官污吏的强力阻挠,纠错判决一直没有得到执行。在这个时候,张庆想到了蔡宝成。而蔡宝成在得到张庆的求助之后,毫不犹豫的放下刚刚有些起色的律师事务所所有的工作,来到张庆的身边,鞍前马后的跟着他走南闯北,到处喊冤申诉。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由于经济困难,张庆没有给蔡宝成发一点工资,而蔡宝成知道张庆的情况,从来没有跟他说过钱的事情。
来北京之前,张庆用自己的两份纠错判决为抵押,在绿城省高院一位副院长的帮助下,在一家小额贷款公司拿到了500万元的融资。第二天,张庆把一张10万元的银行卡放到蔡宝成面前,蔡宝成却笑着推掉了:你都是借的高利贷,办事为主吧。等纠错裁定执行到位了,你给我多少我都要!
当时,张庆被蔡宝成的举动感动的热泪盈眶,搂着他的肩膀说道:“兄弟,只要纠错裁定执行到位了,哥哥一定亏待不了你!”
“给他钱他都不要,是不是嫌少?他现在背着我与别人偷偷的联系,不会是被魏新光一伙买通了吧?如果魏新光一伙儿为了争取他蔡宝成,通过他打听自己的动向而给他一些钱,蔡宝成会不会经不起诱惑而出卖了他?如果......”
想到这里,张庆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不敢再往下想了,匆忙的从床上拿起外套,一边穿衣服一边开门往外走。
却不想,在他打开门急着往外走的时候,却与同样着急往里进的蔡宝成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