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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女子还衣谎言破

2018-07-27发布 5810字

张公领先一步到达纳宝堂,张复喜二人也随即赶到。而此时的纳宝堂大门大开,里面阒然无声。从外望进去,能看到歪歪扭扭倒在地上的板凳和展架,显得很是狼藉。

张公正欲上前打探,张复喜一步腾挪之势抢在张公前面,并道:“大人稍候,待卑职先去探探安危情况。”

张公知道张复喜身手,自然放心,只道了句“小心”便转身朝身后的阿贵走去。

张复喜手持利剑,缓步入内。凝神注目之态,甚是英俊,看上去哪像什么衙门小吏,分明是江湖俊杰。他一边用鹰隼一般的目光环顾着当铺四周,一边小心翼翼地移步入内。只见当铺内杂乱不堪,除了桌案板凳外,连收帐用的柜台也被人掀翻在地。柜台内有一间屋子,其房门被斧子之类的工具砍得千疮百孔。

张复喜踩着倒地的柜台走向门口,一推门,门应声而开。屋子里倒没有那么杂乱,只是一间窗户被打了开,且门口的地上和房间的地板上都滴有不少血迹。

确定当铺没有歹人后,张复喜才放心把张公叫了进来。张公闻呼,领着阿贵一起进来。此时,街坊四邻有听闻当铺出事的,都跑来围在门口凑热闹。一时喧嚷不已。张公担心人多手杂,破坏了现场,命张复喜前去遣散了围观百姓。

等张复喜再进来时,张公已和阿贵进了柜台里的那间内屋。

张公打量了这间未遭破坏的屋子,屋子的墙壁旁都立着各式各样的展架,架上放的是各类金钗银钿、锦衣绸布。每件物什下面的木架上都贴有标号。

张公问阿贵道:“这些展架上可都是顾客送来的当物。”

阿贵道:“是的大人,这些都是客人典押在此的东西。”

张公心下一思忖,后道:“既然当物丝毫未损,应该不是为劫财而来。”

阿贵又道:“大人,我家掌柜的可有事没?会不会被那男人抓了去?”

张公指了指着门口的血迹道:“你放心,焦掌柜应该只是受伤,没被带走。”

张复喜绕到窗户前道:“大人是根据打开的窗户得出的结论吧?”

“非也,”张公摇头,“窗户开着,并不能证明焦掌柜没被歹人带走。本官是根据地上的血得出此结论的。”

张复喜又踅到血迹旁,问:“大人,这血迹也并无奇怪之处,何以得知焦掌柜没落入歹人之手。”

“很简单。”张公推论道,“首先,这血滴落在门口,而门外的地方却没有。说明焦掌柜是躲进房屋后才受的伤。其次,血滴皆呈圆状,没被破坏,说明焦掌柜并没被带出房门。否则门口的血迹一定会有被摩擦到的痕迹,而且门外也一定会有血迹。”

“也不尽然大人,”张复喜反驳道,“血滴没被破坏只能证明焦掌柜没被从房门带出去,但并不代表焦掌柜没被行凶者带走。如果行凶者进门时刻意躲过血迹,然后把焦掌柜从窗户带出去,这样也符合现场的情形。而且从门口到窗台也有血迹,说明这种情况也大有可能。”

“大人,您快看,”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窗台张望的阿贵喊道,“窗台上有血迹,但窗台下的地面却干干净净。”

张公和张复喜走到窗台前,果见如此。张公问:“阿贵,你把当时的情形好生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样,”阿贵讲述道,“昨晚小的家里来了客人,多喝了几杯。早上起晚了,到当铺时掌柜的已经在接待一个身材魁梧的高个男人。虽然这男的背对着我,但虎背熊腰的身材让小的想起了以前曾来过的一个客人。就在小的准备上前去招呼时突然看到掌柜的把手伸向墙上那杆秤,当时小的心下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男人一脚蹬倒身旁的桌子,从腰里取出一把短柄斧,想要行凶。掌柜的被吓得吱哇乱叫,小的也立马反应过来,连忙跑去报官,碰巧在半道上碰到了两位大人。”

“我明白了,”张公道,“这个行凶者就是当初打听耳坠的那个人,而且由于我们来得及时,所以他来不及对焦掌柜下毒手。”

“可窗台外和门外都没有血迹,难不成他还躲在这间屋子里。”张复喜很明显不太信服这一说法。

张公也不回话,倒问阿贵道:“这屋子里可有什么藏身的地方?”

“藏身的地方?”阿贵斜首思忖着,很快猛地一拍脑袋,使劲跺了跺脚道,“大人,这下面是贵重当物储藏室。掌柜的兴许会躲进这里。”

“快快打开。”张公兴奋催促道。

阿贵连忙应承,然后跑到门口右侧角落找出一把小铁铲,在最里边的展架旁撬开一块木板,顿时出现一个通往地下室的木梯。。

阿贵打开地下室,又去外面点燃一盏油灯进来。张公和张复喜一起围在地下室入口处,准备进去。阿贵把油灯往入口一探,顿时惊呼:“大人,楼梯上有血!”

张公连忙接过油灯,径往地下室走去,张复喜也不敢懈怠,紧随其后而入,阿贵也在最后跟了下去。

地下室是个丈余见方的小屋,比及上面的屋子还略小一些。室内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多口铁皮箱子。最底层的箱子还垫了厚厚的棉絮防潮。

张公无心打量这些,他把油灯举得高高的,试图找到焦掌柜。张复喜则手按宝剑,以备不测。阿贵则在油灯照耀下边喊边寻。最后,循着地上的血迹,张公在最靠后的角落里的一个空箱子里找到了焦重尧。此时他已经失血过多昏迷过去……

医馆里,大夫给焦重尧肩膀上的伤口上了药,包扎好,并嘱咐其日后不得动劳重力。治完刀伤后,张公又让阿贵把焦重尧送到一家名为“楼上楼”的客栈里休养,且为安全起见,不许擅自回当铺生息。为防止凶徒乘虚而入,张公还派了捕快专门保护。

一直到了黄昏时分,焦重尧才缓缓醒来。阿贵按照张公吩咐第一时间通知了官府,张公听闻焦掌柜已醒,心中大喜,丝毫不肯耽搁,立马带着张复喜赶来客栈。

焦重尧躺在床上,阿贵站在榻侧候立,以便能随时听到东家吩咐,甚是忠诚。张公找了根板凳正对床头而坐,张复喜则站在身后待命。

张公看着还很虚弱的焦重尧,说道:“焦掌柜,砍伤你的人就是上次来打听康耀文当物的那个壮汉吧?”

“是……是的。”焦重尧艰难回道,“不过这次来是直接问我买走那对耳坠的人在哪儿。”他说话时显得很吃力,偶然会抽搐一下,仿佛声调稍一过重都会扯到伤口造成撕裂般的疼痛。

“也就是说他明确知道你有耳坠?”张公又问。

“没错……不过我以为他是在试探我,所以我一开始没有说实话。他似乎知道我在撒谎,于是很愤怒,面露凶相,开始用威胁的口吻跟我说话。”

“你最后告诉他什么了?”

“我只能实话实说了,”焦重尧一脸无奈道,“我说耳坠被蚕商买走,不过他好像不相信我说的话,他坚持说我把耳坠卖给了一个姓顾的男人。我本来就没听过此人,自然不肯胡编乱造。他以为我故意瞒着不肯说,脸色越发难看。我见势不妙,就悄悄去摸墙上那杆秤,示意阿贵去通知官府。当时阿贵还没反应过来,很快对方失去耐心掏出斧头要动手,阿贵这才慌忙跑去报案。后来我跑到身后的储物室藏身,他掀倒柜台,跑来砸门,当时我正站在门后给门上闩,不小心被他砍进门的斧刃伤到肩膀。为了迷惑他,我打开窗户,制造出从窗户逃走的假象。然后又用衣裳捂住伤口躲进了地下室的空箱子里。我在地下室听见他踢开门的声音,但似乎并没有进屋,可能是看到窗户开着以为我真的逃走了,又或者是听到有人来的声音后赶紧离开了——再后来我支持不住昏死过去,直到刚才才苏醒过来。”

“行,我明白了。”张公说着又掏出那幅画,递到他面前,又问,“焦掌柜,你仔细看看,这画中女子你可认识?”

焦重尧吃力地抬起头,看了半晌,又低下去躺着,回道:“不认识。从来没见过这女子。”

“你再仔细看看,”张公又把画伸到他头顶,“这女子耳朵上戴的玉坠可眼熟?和康耀文当的耳坠可否一样。”

焦重尧又看了看,这回把注意力都放到女子的耳坠上。张公看着对方,心里也一直悬着,仿佛生怕他说出令人失望的话。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焦重尧看完后摇了摇头:“不像,康耀文当的那对耳坠形状成‘Γ’形,而且比画上的要长一些。”

张公面露失望神色,回头和张复喜面面相觑一番,口中喃喃:“不可能啊,如果耳坠对不上,除此之外画轴和耳坠没有别的联系了呀。”

张复喜揣测道:“大人,会不会我们弄错了。兴许那画本身就和耳坠没关系呢。”

“还是不对,”张公摆摆手,“如果两者间全无关系,那我们相当于又回到本案的原点了,而且那些关于画轴的疑点根本解释不通。”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回去,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说罢张公便向焦重尧告辞,和张复喜出了客栈。

回去路上,张复喜问道:“大人,您觉得我们会是哪里出了纰漏呢。按理说,画中耳坠和当铺耳坠是两者间最直接也是唯一可以联系到一起的地方。若说此耳坠非彼耳坠,那画和命案也失去了唯一的关联。这么一来,又没法解释康耀文和凶手为什么会把画看得如此重要的问题了。”

“不对,”张公边走边应道,“问题应该不在我们之前的推断上。”

“那大人的意思是焦掌柜他……”

张公停下脚步,没有正面回应,考虑一番后把手往纳宝堂方向一指:“走,我们去当铺。”

到达当铺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张复喜找出油灯点着,在前面领路。

张复喜走到柜台前,扶起倒在地上的柜台,问道:“大人,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张公没回话,只是径直绕到柜台后的储藏室。张复喜见状,也不多问,赶紧跟上。

“大人是找那对耳坠?”看着张公不停在展架上翻看着当物,忍不住又问道。

张公放下刚拿起的一枚发簪回头应道:“没错,我怀疑焦重尧说了谎。”

张复喜脸露狐疑,“我们从未说过焦掌柜和康耀文之死有关,他没理由撒谎啊!”

“今天我们去找他,我听出了一些端倪。”张公边说边走到另一边展架,继续寻找着。

张复喜紧随其后问道:“不知大人所疑何处,还望明示。”

张公道:“今天我问焦重尧,那壮汉向他打听耳坠时他是怎么回的,你还记得他怎么跟我们说的吗?”

“当然记得,”张复喜立马道,“他不告诉壮汉,耳坠让一蚕商买走了吗?这也没问题啊,他之前跟我们也是这么说的呀。”

“不不不,”张公连连摆手,“这句虽然没什么问题,但他后面还说了一句。”

“让我想想,”张复喜回忆片刻,接道,“卑职想起来了,焦掌柜还说壮汉当时不相信他,还坚持认为他把耳坠卖给了一个姓顾的人。”

“你发现有哪里不对劲吗?”张公回头看着张复喜,灯光正好扑洒在他俊朗的脸上。

张复喜思忖再三,最终不得其解,只得道:“还请大人明示。”

“你没发现这句话很不合理吗?”张公道,“一开始焦重尧说耳坠卖给蚕商了,然后那壮汉不信,执意认为他卖给一个姓顾的了。而且紧接着,焦重尧又说他没听说过这人儿。当时我听这话,也没觉察出问题来,但后来我想到很重要的一点——焦重尧曾说过他并不知道蚕商的姓名!这就奇怪了,既然他不知道买耳坠的蚕商姓甚名谁,而当壮汉说他卖给一个姓顾的人时,为何他丝毫不去想‘姓顾的是否就是蚕商’这个问题,相反,从他的语气来看,他似乎知道蚕商和姓顾的是两个人。”

“大人所言有理,”张复喜边思忖边赞成道,“如果是正常人遇到这个情况,可能第一反应会考虑这买耳坠的蚕商会不会就是对方所说的姓顾的,而不是直接给予否定的态度。——这么一细寻思,焦掌柜确实表现得不太合理。”

“正因如此,本官才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话,要亲自来当铺查找一番。”

“那大人有找到耳坠吗?”

张公回头望着展架,微微一叹:“架子上都找遍了,没有。”

“那大人要不再去地下室找找,那伙计不说地下放的才是贵重当物吗?”

“嗯,也好——”

“有人吗?”张公话还没说完,突然从门外传进一女子的说话声,同时响起的还有那清脆的扣门声。

“看来是来客人了,”张复喜道,“我马上去把她打发走。”

“等等,”张公喊住刚走两步的张复喜,吩咐道,“先别让她走,让她进来,本官正好有话要问。”

张复喜答应一声前去开门。张公也走到储藏室门外的柜台前候着。很快,张复喜打开门,一个面容俏丽、身着束腰褶裙的年轻女子走进来。她手里正抱着一方约尺长的矩形木盒,一见到张公等人,顿时怔住了。

张公先发话问道:“这位姑娘可是来当东西的。”

借着张复喜手里提的灯,女子看了看两人穿着,反问:“二位是官差?”

张复喜在旁回道:“姑娘别怕,这位是到此处公办的按察大人,我是县里的典史。当铺的焦掌柜出了点事,今天不在这儿,你有什么事跟我们说就行。”

女子看了眼尚还歪歪扭扭躺在地上的桌椅板凳,面有畏色道:“官爷,这当铺是刚被土匪抢过吗?如何这般狼藉?”

张复喜正不知如何回答,张公走近前道:“姑娘,这些事情与你无关,还是不要打听的好。——你来这里做什么,你还没回答本官的问题呢?”

女子见问,忙把手中盒子打开——里面装的是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锦绣华服,同时回道:“我是来还衣服的。这是我从当铺租的一套衣裳,今天到期,特来归还。”

张公一脸茫然,转头看向张复喜,道:“张典史,这当铺里还可以往外租东西呢?”

张复喜也觉纳闷:“按理说当铺只能是拿典当人的东西作为质押。在典当人来赎当期间只是进行保管而已,不曾听有对外租赁一说。”

“这样,姑娘你先坐下慢慢说,”说着张公顺手从身后端起一根板凳摆在女子面前,“你当初是怎么租的这衣服?”

女子把木盒往柜台上一放,然后坐到板凳上,回道:“本月中旬,小女家里母亲过寿。小女上无兄姊,下无弟妹,家里一向清贫。见母亲过五九寿诞,没甚好看衣服可穿着过寿,后经多方打听,闻得这纳宝堂可以对外租赁各类首饰衣裳,便花了点租金租了一套。因为焦掌柜曾再三声明租期不得超时,而且还特意嘱咐过还东西时尽量晚上来还。今天是租期截止前的最后一晚,所以小女只好现在赶过来了。——怎么了官爷,有问题吗?”

“这就奇怪了,你且等一等。”张公心中思忖道,随后到柜台抽屉里不停翻找着,不大功夫,便从中找出一本账簿。之后又翻了半天,又从抽屉最底层抽出一本账簿。

“啧啧啧,”张公回转来,咂巴着嘴道,“看来焦重尧不仅有撒谎的嫌疑,而且还隐瞒了某些重要消息呢。”边说边把两本账簿伸到两人面前。

那女子虽不知就里,却也料到不是什么好事,生怕自己牵扯进去,忙辩解道:“二位官爷,小女一家都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绝不会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这衣服确实是焦掌柜收了我二十文钱租给我的,当时还立了字据为证。今天我来就是还衣服取回字据的。”

“你说的是这个吧?”张公从其中一本账簿里拖出一张纸条递给女子。

女子辨认一番,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就是这个。”

“这样,”张公对女子道,“你把衣服就放这里,字据且先借本官用用。本官向你保证,焦掌柜绝不会因此事来为难你。”

“既然官爷都这么说了,小女岂敢违命,只是劳烦您跟焦掌柜解释清楚。”说完又把字据递与张公。

张公收起字据道:“姑娘放心,本官自会替你解释清楚的。”

“既如此,小女也没什么可说了。小女家里还有事,官爷若没别的吩咐小女就先告退了。”

“姑娘请便。”张公蔼然一笑,送女子出了当铺。

女子走后,张复喜仍旧一知半解,问张公道:“大人,这焦掌柜到底撒什么谎了?”

张公并不作答,而是神秘一笑:“我们走吧,是纸终究包不住火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欸,大人您不去地下室啦?”

张公走在前面,朝后摆了摆手。看着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张公,张复喜只能无奈地耸耸肩,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