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整个茶馆安静得怕人。是啊,谁会想到,那个号称舵把头生前最好的朋友,还为赵得力的葬礼跑前忙后的涂五爷竟是真正的凶手。他又道:“当初涂德胜准备带人去我家闹事,多亏赵爷给我家报信。正因如此,我大哥才有时间搬来援军重创涂德胜的人。姓涂的杀了咱舵把头,我猜他是想杀鸡儆猴。”
“涂德胜杀了赵大哥?”
“怪不得赵大哥脖子上有淤血。”
“我们去杀了那狗日的涂德胜,给咱舵把头报仇。”
同庆社里的兄弟听了真相,再也无法镇定。
“兄弟们,走!去大公口干那狗日的!”一个黑瘦精壮的汉子从茶馆外头进来。他是同庆社的老三柳逵,也不知道让什么事给耽误了,这不,刚一进屋,就听到这个惊人的真相。他这一喊,同庆社的数百号兄弟也随声附和,说要去给舵把头报仇。
“既然是杀鸡儆猴,涂德胜至少应该明示或者暗示舵把头的死因,要不,怎么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呢。”站起来说话的是同庆社老五谭老四。说起来他的职务和涂五爷一样,都是黑旗五爷,但他看起来却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外形清清瘦瘦的,没什么特别,唯一不同的是,他眼神里有一股子藏不住的睿智。他上学不多,看的书却不少,不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懂算卦和占卜。平时,同庆社的兄弟们都戏呼他小诸葛。这些天他一直觉得那涂德胜行为可疑,苦于没有真凭实据,他就只得在暗中观察。听窦天权这样一说,他也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脉络。
“你这问题提到点子上了,”窦天权特喜欢那种脑子灵光的人,他朝谭老四翘起了大拇指:“涂德胜杀死舵把头,还想扶持张成在同庆社做代主事。不仅如此,他还对张成说了,要协助他对同庆社跳得最凶的人动手,他指定的人一个是柳逵,另一个就是你谭老四,你说,他是啥意思?”
“王八蛋,这不摆明是想灭了咱同庆社嘛。”柳逵站在板凳上一通挥舞:“兄弟们,走,去跟他们拼了。”柳逵这一煽动,茶馆里就又沸腾起来。
谭老四冲大家伙摆了摆手,又闭着眼睛沉思了好半天,这才冲柳逵道:“如果他要真想灭了同庆社,就不会费劲来扶持张成。”
“你的意思是,涂德胜想培养一个傀儡,在背后操控同庆社?” 窦天权听了谭老四这一通分析,心里清晰多了。前些年,那涂德胜使用卑鄙手段,从同庆社上任舵把头手中,把上河街赌馆烟馆妓馆都抢到了手。肥肉虽然是进了碗里,毕竟是名不正言不顺。自有袍哥堂口起,相互间一般不会染指别家堂口的生意,否则会遭人唾弃。还有一点,涂德胜是有很深野心的人,他还梦想着要一统重庆袍哥,做总舵把头。可要是人心都失去了,还统一个屁啊。正因如此,涂德胜才有一块治不好的心病。他寻思着,假如同庆社由他掌控,那之前抢赌馆烟馆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言之有理。”谭老四站起身朝窦天权走去。以前赵得力在的时候,不止一次在众兄弟前表示,窦天权和他地位相等,都是同庆社大爷。可谭老四从来都没认同过,在他看来姓窦那小子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而已。今天一席话下来,对他的印象有了大大的改观。一番权衡之后,他也认为,在这种非常时期,恐怕也只有窦天权担任舵把头,才能制衡涂德胜。
谭老四平时话不多,和窦天权也没什么交往。刚才他的那番话,让窦天权心里顿生振奋,原来同庆社里也是藏龙卧虎。这人心思缜密,遇事冷静沉着,由他来做舵把头,是最合适不过。待老四到了身前,他小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谭老四连连摆手,还把一直板着个脸的柳逵招呼到了跟前。刚开始,三人嘀嘀咕咕的好像是在商量,没过一阵子就听柳逵脸红脖子粗地在吼:“凭啥不是你和我?”谭老四只是很小声地说了一句:“他后头有刘湘的军队,还有强大的窦家背景,你有啥?”柳逵沉默了一阵,算是默认了谭老四的提议。
“兄弟们,听我说两句。”谭老四紧走两步,站在了茶馆楼梯的最高处,他高声道:“兄弟们啦,现在,同庆社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们所有人,必须拧成一股绳,才能共度难关。”
“五爷,我们听你的!”众人都异口同声表态。显然,在大家伙心里,他是很有威望的。
谭老四用手势让兄弟们安静下来,又道:“刚才经过审慎商议,窦爷,我,还有柳三爷,都一致同意,保留张成代主事的职务,由窦天权,窦爷协助张成主持同庆社大局。”
“窦爷,你就出任舵把头嘛,我,我……”一听依旧要保留他的代主事职务,张成急坏了,手足无措地朝窦天权求援。
他是有自知自明的,这辈子能干好的也就是个茶倌了。要说张成上茶的技术,在上河街可称得上一绝,也算得上一景。当然,他模样长得俊秀,也是很添彩。平素里,有好多压根都没打算喝茶的人,却把那茶馆挤得满满当当,其实就图个看热闹。只见张成手持长茶壶来到客人跟前,只看他那手快速一抹,都没看到手势,那八个盖碗已经依序摆在了桌子上。突然间,他背上的长嘴壶金龙戏水似的,转了一圈,你还没看清楚啥情况,就又见他手一抹,就跟耍魔术一样,那一圈摆在桌子上的盖子又规规矩矩回到茶杯上了。他肩上那长嘴壶,就算隔着几个人的脑袋,他也能快速给人续水。那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在跳舞似的,只见他脚转身动,冒着腾腾白烟的水柱精准地飞向那空茶杯,且绝不会漏一滴水在桌子或是客人身上。那动作快得喔,简直让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围观的人群经常惊得嗷嗷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