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长安城往北五里,云湘从屈淮马上下来,接过准备好的另一匹马,开始和屈淮并肩纵马而行。他们应该一路往北,直奔驻北司,去处理北境钊、酉两州的旱情。但带路的屈淮似乎并不准备那么走,他们稍微偏离了方向,开始往东北奔行。
与位于正北方向的驻北司和钊、酉两州相比,韩州在东北方,那是屈淮真正的故地。
云湘没有多问,只跟着屈淮一路奔行。日出则行,日落则歇,在某处停留休息也不会超过一夜。有时算错了行程只能露宿野外,她也不在意。到后来,除了必须让马休息或者换马的时候,他们基本都不进城。云湘知道屈淮是想靠着速度去弥补他绕行韩州所花费的时间。不然到了规定到任的时间却还是看不见他们两个的人,也是一桩麻烦。
连着几日奔驰,他们已经可以从远处看见韩州的轮廓。进了韩州后,屈淮并不打算直接带云湘入韩州主城,而是带着她往韩州西郊去。韩州以前是王侯封地,西郊就是当年韩州王的埋骨之地。但随着韩州王不复存在,这里也渐渐的从禁地变成了寻常地点。一路走去,挑着扁担的货郎,开着门的酒馆随处可见。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近郊,怕更要热闹。
“这里看着很热闹。”云湘下马去货郎那里买了些饼子,顺便打听了一下方位,确认自己和屈淮没有走错。和屈淮靠在一颗柳树下歇息。
“再往里走就不会有人了。埋死人的地方,除了盗墓的也没什么人想去。”
听屈淮这么说,云湘倒是有点担心韩州王陵,随口问了一句:“现在还有人守着吗?”
“我听我父亲说,以前是指过人举族搬迁,世代守陵的。不过我也没怎么来过,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都多少年过去了,估计也没什么人了。”
云湘道:“你可千万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屈淮笑了两声:“当年全都是按照皇陵修建的办法修的。你看皇陵现在出事了吗?”
“皇陵有人守着,你这里可没有。”
屈淮把手中的白皮饼子两三口吞进腹中:“今天也就是过来看看,我的东西,当然是我说的算。看完以后把这事交给刘瑜陇,我就不去管了。”
“你如此信得过刘瑜陇?”
屈淮道:“他与我之前都在镇北侯府里做事。只不过他出来的要比我早。要说我信得过的人,除了你们,就剩下这一个了。你东西都拿好了吧。”
“你府里的那些东西都在。”
屈淮看见云湘也已经吃完,便不多留,二人上马,接着往前行去。
大梁的贵族墓葬大多以山为穴,韩州王昔日坐拥一州封地,当然也不例外。云湘不擅看风水宝地这种事情,并不是很懂这墓葬到底有什么说法,也不想去管。自己到了山外就停下了,她嫌麻烦,也不想看这些,并不准备和屈淮一起进山。屈淮自己一人下了马,把云湘从九州元帅府取出来的那些东西带上,自己进去了。
云湘把马季在一边的树上,在周围随意走动散心。她以前听说过,叛军起义或者天下大乱的时候,人最喜欢干挖坟盗墓这种事。有不少枭雄奸人都干过这种事情。乱世的时候,连活人的事情都没人去管,谁还去管死人的事情。现在没想到,屈淮主意打了这么久,打到自己家祖宗的身上去了。也不知道历任韩州王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直接还魂。
生前千般好,死后也就是黄土一捧。这里当年,也是重兵把守,无数人奉为圣地。到了今天,也就是让人眼馋的山水之地罢了。如果不是石头里面埋着不少宝贝,还有些盗墓贼会惦记着,恐怕世人直接就把这里当做一堆乱石头烂河水了。
屈淮的动作很快。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出来。带上云湘,又往韩州主城的方向行去。晚上到城外时已经天黑,城门已经关闭。于是两人准备在主城外找一家客栈休息。找了一圈,要么是已经满人,要么就是闭门不接客。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间还有最后一间上房的。
“住个店也难。”屈淮懒得和人打交道,万一他火气上来,再惹出事端更是不好。他等着云湘去把房钱交了。小二过来领着他和云湘上楼,他发出这么一句抱怨。
小二陪笑道:“客官今天算是来的赶巧。要是昨天,小店也没有地方给你们住。今天是又有一户找见了关系,进了城了。您二位也是逃难来的?”
云湘道:“不是。我和我丈夫是来寻亲的。你刚刚说什么逃难?”
小二把门一开:“来这的哪个不说是寻亲的。但是谁寻得到。这店里面住的人,都是钊州和酉州的老爷们,那边旱得实在不行,地里干活的都开始闹事了,要明抢。老爷们就都往这边逃了。前两天,韩州还是让人随便进的,现在不行了。进去的实在太多,没办法了。要不是关系过硬是进不去的。过两天那没有车马靠腿逃难的流民也过来,就更麻烦了。要我说,您二位要真是寻亲的,不如趁早打道回府。韩州这地方已经没什么好待的了。要是真是来逃难的,就赶快找个厉害的人物,进城去吧。过两天我们掌柜的也准备把店一关回老家去。这留个空壳子就行。”
屈淮掏出一粒碎银子扔过去:“知道了,闻一壶酒,端几个菜上来。”
店小二从外面把门关上。云湘问道:“只是流民,为什么说的如此恐怖?连店也不开了?”
“你没见过流民吧。”屈淮把包袱随便扔到床上,自己也躺上去:“那小二说的有道理。挨饿的人什么都能做的出来。真饿到那个地步,易子而食都是常事。何况洗劫店铺,抢劫地主这种事情。北境本来就民风彪悍,更没有什么约束。活得下去的时候乐意与人为善,一旦活不下去,谁还管你。往日忠厚老实,挨饿的时候一个个转身就是泼皮无赖。韩州和钊、酉两州这么近,他们害怕也有道理。”
屈淮的语气一直不是很好,总让人觉得他是在讽刺什么。云湘不喜欢他这种说法,却也知道他这么说有一定的道理。历朝历代,都不乏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的事情。她还没有亲眼看见钊、酉两州的景象,仅仅是在韩州窥见一斑,就已经让她不安。
历来南境多战,北境多乱,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趁着屈淮要的酒菜还没上来,云湘问出她这几日一直想问却都没问出口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帮靳清和冼王?”
屈淮拉过被子盖到脸上:“因为你啊。”
“说实话。”
屈淮把被子拉下来:“因为我不喜欢让太后管我的事,靳清可不会多管闲事。”
“你已经被贬,没了领军之权,无权调动军令司的兵马。你趁着军中不知,做出这种事,就不怕日后皇室作难,不得好死吗?”
云湘的语气很冷,虽然说她本身就不让人觉得暖和,但这句话说的确实让人感觉更加冷漠。屈淮翻了个身:“债多不压身,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看你连犯上作乱的胆子都有。”
“胡说,我哪有那种出息。”
店小二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云湘打开门,店小二把酒菜端上来。屈淮在床上躺着,听到声响,问到:“你们掌柜准备什么时候走?”
小二把托盘撤走,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这两人。这两人看着就十分奇怪。要说落魄,身上穿的也都是好布料,骑得是高头大马,出手也阔绰。但要说富贵,又见不着侍从随行,奴婢服侍,有什么事情好像都是他们二人处理,让人摸不清底细。
云湘道:“小二哥不必多想,我丈夫是伤人,这次来是准备从亲戚手里收一批货物卖到长安一带的。商队准备直接带亲戚家的人手。现在主城也进去,我们二人少不得多住几日。他才担心。”
店小二说:“本来没什么,但是有人今天已经看见了几个流民,破破烂烂的就过来了,到处讨饭,不给就抢。虽然都让打出去了,但过两天人多了,就招架不住了。我们掌柜的准备这两天就走,明儿个就开始轻点东西,该卖的都卖了,收拾好了就走。”
屈淮又问:“钊、酉两州的长官都不管,就让饥民随意流窜?”
云湘听出来屈淮想打听些消息的意思。让店小二坐下,自己给他倒了杯酒。屈淮依旧在床上躺着没什么动作。店小二喝了酒,云湘又给他夹了两筷子肉,胆子放开了,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饿疯了的人,哪是管能管的住的。钊、酉两州的达官显贵,自己都自顾不暇,谁还来管百姓的死活。他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了,就要来折腾北境的其余地方。他们旱了,难道其余地方就好了吗?我们水土还不如他们。就是旱情确实比他们稍微轻一点。可他们要来吃我们的粮食,也不够啊。整个北境,都没有更好点的地方了。现在天又旱,那些逃难的,有不好没挨过去,路上就死了。要是尸体被人吃干净了还好说,要是没吃干净,就在那,不知道以后还要发出什么病来。朝廷也没个作为,驻北司天天说要赈灾,结果是一个子都没看见。现在就成这样了。”
注:章节名出自许浑《金陵怀古·玉树歌残王气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