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门主的脸色一凛,南过的话他还真的从没考虑过,可不是吗,自己在狗场中如何尊贵也仍旧是一介囚徒,而且身为门主,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再离开这片小小的天地,狗场确实太小了,一个孩子从东门跑到西门也不过一袋烟的功夫,四面高墙禁锢着这狭小的空间,让人窒闷得简直透不过气来。
西门门主满面怒色,他痛恨面前这年轻人唤醒了自己心底的那份绝望,于是他身形如一阵风般瞬间接近了南过,在南过胸前打出了势如山崩的一记老拳。
南过在看清那张肥脸之前就已经飞出去了,他的身体撞碎了楼墙,贯穿了大厅,越过后院众多凌乱物品,又将后院的山墙撞出了一大块缺口,在土楼后街上整整滑行了七八丈开外才停下来。南过仰躺在地上,呼吸已经成为了极度困难的一件事,身体上最为严重的伤势有两处,一处是摔过来时被嵌在路中心的精铁巨锤撞断了右腿,另一处就是胸前那凹陷下去的拳印,胸前的肋骨几乎全部粉碎,也不知有多少锋利的碎小骨刺戳进了肺叶,甚至也戳进了心脏。
由于吸不进气来,南过的嘴唇被憋得胀紫如猪肝,双眼充血一片猩红,他抬起手去怀中寻找那几颗种子,但很多根指头都已经严重的扭折变形,这让他的寻找过程变得相当艰难。
西门门主一步跨过了土楼那面残破的楼墙,大厅中满是残砖断瓦与难辨原貌的碎木料,西门本该是这场变故的赢家,狗场今后的方方面面皆可由他一言而定,但南过刚刚的那句话惊醒了他的黄粱美梦,他于这狗场之中即便再如何的威风八面一言九鼎,也不过是别人蛐蛐罐里的一只斗虫,小小狗场中的蛮触之争,输赢成败也都只是个笑话而已。
他板着脸在大厅中寻望了一周,通往二层的楼梯已经完全倒塌了下来,两侧承重的墙壁还算完好,但两根梁柱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偏移,临街这一侧的那根甚至有了不小的裂痕。
西门门主倒背着双手,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块硕大的结晶石上。
根据雪苌珪的说法,他推断北门门主仍还有一息尚存,肯定是借助某些手段才阻隔了草鬼师对其释放的诅咒力量,北门的命灯始终在减弱,这也就是说,北门门主并没有在隔绝诅咒的情况下恢复自身生机的能力。北门耗不了多久了,可问题是草鬼师也出现了耗不下去的征兆,草鬼师所施展的诅咒是以命克命的形式,持咒时分别要点燃自己与目标人的两盏命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草鬼师马乐在施展诅咒之前曾说过,他知道北门门主此人不凡,所以扎草人时特地种下了足以咒杀三十个人的咒文,为求稳妥,他还制作了同等分量的备用血符。可即便做下如此充分的准备,他还是低估了那位门主的本事,点燃命灯以命克命的时候他就觉得大事不妙,这一场蓄谋多时的诅咒本应该立竿见影水到渠成,却没想到硬生生被对方一口弥留之气拖成了耗时持久的鏖战。
雪苌珪这才劝说西门与东门抓紧时机出手,再拖下去恐怕事情有变,如果当真让北门余快缓过了这口气来,那将是整个狗场不堪想象的一场浩劫。
西门门主凝视着那块结晶石,石头的内里漆黑深邃,外表却通透光滑,如果静下心来仔细观察,依稀能够看到晶石内部封存着的两只刀鞘。
西门门主摇着头叹了口气,哪怕有一把名刀留在外面也好,那样的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余快彻底变成个死人,现在还需要十分麻烦的将石头劈开,这石头看了就知道十分坚固,而且也不晓得其中掩藏了什么危机。
这时候,双眼中一片雪白的东门老妇像个幽魂一般的飘了进来,她对着西门门主问道:“北门他就藏身在这块石头里吗?”
“其他地方你我也都查看过了,这幢楼中也只有这块石头最是可疑。”西门门主抽出腰间名刀“螳臂”,对着老妇继续说道,“你还是躲远些吧,万一出了什么不测,咱们两个也不能全都折在这里!”
老妇人冷冷一笑,漂浮在空中的身体缓缓落在地上,“亏得你也有替旁人考虑的时候,可若是真有什么凶险意外,多个人在身边策应也总好过你势单力孤。”
西门门主微笑着望向老妇,淡淡说道:“也好,我先来试试!”
他倒悬着手中名刀,如同捻着一根绣花针般仔细将刀尖抵在平滑的结晶石表面,少顷间,刀身轻微的颤动起来,他握牢形如虫腹的刀柄,缓缓增添着刀尖下啄的力度。结晶石始终纹丝不动,但伴随着名刀“螳臂”越发庞大的力量传来,整颗石头向地板中下陷了两寸,然后通透如镜的晶石平面上出现了一道细小裂纹,那道裂纹仿似一条初生的小蛇,在名刀所激发出的强劲冲击之下,这条小蛇开始蜿蜒爬行,飞速成长。
喀拉一声脆响,结晶石上出现了一道贯通内外的巨大裂痕。
西门门主将名刀举起,试图沿着那道裂痕直接劈开这块结晶,“螳臂”欲落未落,一旁的老妇人突然开口对他喊了一声“当心”。
话音刚落,砧板大小的精铁巨锤便朝着西门门主的鼻子砸了过来,速度之快肉眼难辨,几乎在瞬息之间便已经迫近了西门门主那张肥硕的大脸。
叮铃铃一声轻响,巨锤撞在了他横在面前的刀背上,这一次巨锤并没有被反弹开,而是被刀身吸纳了所有的势能之后,轰的一声落在下方的结晶石上。
紧接着,南过从后院那侧的墙洞里冲了出来,凶猛无比的扑向了西门门主,在南过进入大厅的瞬间,四下里陡然形成一片火海,这场火势燃烧得实在太过剧烈,整座土楼中似乎很快就会发生一场爆炸。
东门老妇的双眼中仿佛充斥着无尽的风雪,她调转目光的刹那时间里,土楼大厅中的所有明火尽数被彻底熄灭,就连南过身体上附着的那层火衣也被熄灭得干干净净。
南过也不在乎那些眨眼之间就被扑灭的大火,他势如奔牛的冲上来,一拳打在西门门主那臃肿的大肚子上,却不料本应满是肥脂赘肉的肚皮却坚硬的像一坨铁,南过只觉得刚刚恢复的右手就像被炸碎了一般疼痛不堪。
西门门主满脸怒色,横斩长刀砍向了南过的脖子,南过立时抬起左手捉住对方持刀的手腕,一阵冷凝的雾气逸散开来,西门门主握刀的右臂顷刻间被寒冰冻了个结实。与此同时,南过为了防止老妇人前来援手,便朝她那边再次释放了一股火焰,却在瞬间又一次被熄灭了个干净。
西门门主大喝一声,左手掐住南过的脖子将人举上半空,右臂猛的一振,那些冻结的冰块便哔哔剥剥从手臂上脱落,他的衣袖已经被冻得裂解,肥似猪腿一般的臂膀暴露在外,那些赘肉却如同实质的金属一样没有因为运动而出现过丝毫颤抖。
南过的原定计划是设法抢走他的名刀,但现在看来,这计划不是一般的没指望。他探出左手食指,尽可能快速的去划切西门门主左臂上的所有真元结点,当指尖那种熟悉的感觉传来,南过就知道自己得手了。但问题是,西门门主牢牢卡住自己脖子的手却没有出现任何松脱开的迹象,非但如此,扣着南过咽喉的两根指头也在有力的收紧。
南过从来没有像眼下这样感到过无能为力,他的所有力量与技巧全都不能让他摆脱面前这个肥胖臃肿的男人,他徒劳的用双脚踢在对方的肚子上,每一脚都像是踢在了一块实心的大金属球上。他从始至终也没想明白,西门门主究竟拥有哪一种奇异术,不怕刀劈剑砍,不惧冰冻火烧,力大如神,身坚似铁,连截元指都在他身上失了效力。
西门门主斜举起右手中的名刀,只需要拦腰一记斩切,南过的身体就会一分为二,变成上下两截。南过早已被他的左手掐得脸色紫涨,太阳穴上的几根血管已经临近了爆裂开的边缘,心知自己大难临头,南过便极力伸长了左手,试图抓住落在结晶石上的精铁巨锤,他混乱的头脑中已经思考不了更多的东西,只知道如果有锤子在手里的话,一定能够挡住那要命的一刀。
但即使他拼尽了力气,左手的指尖也仍旧触及不到那把精铁巨锤,也就是两个指头的距离,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那简直比天上的星辰还要遥远。
南过没力气了,也绝望了,好像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还有很多人情没有偿还,眼前浮现出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心中想起那些或喜悦或悲哀的故事,头脑中大概是由于缺氧的缘故,产生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幻觉,仿佛有个模糊不清的身影来到了他的面前,在他眼前连续的打了几个响指,试图来引起他的注意。南过放眼望去,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居然是那个十句话里能撒出十一个谎来的美玉,她看着南过现在的狼狈相,一边摇头一边啧啧连声的感叹,南过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幅德行有什么好参观的,他又好气又好笑的伸手捏住美玉的鼻子,刚一用力,那个人的脸却变了,变换成了大淑的样子,大淑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瞬间就淌出了两行眼泪,南过用手揩去她的泪水,不料指头轻轻一揩,那张脸又变了。
这次变成了那个背生蝉翼身着粉衣的金发女孩,女孩用柔荑素手捧起南过的脸,心怀喜悦的对他说道:“亲爱的,我要休产假了!”
“你丫别走,老娘就是死也要拉着你一起上路!”
南过立马从弥留状态下焕发出了强大的生命力,他这短短不到俩月的一辈子中,最最痛恨的不是那些坑过自己或伤过自己的人,甚至不是正在杀死自己的西门门主,而是眼前这个神出鬼没来去无常,还总喜欢说话只说半句的神秘女孩。
当他剧烈挣扎着准备冲上去抓人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又都改变了,他回到了狗场中狼藉破败的土楼里,面前也还是那个扼着他脖子的西门门主,名刀“螳臂”已经砍过来了,还有不到寸许的距离便会切进自己的腰肋中,将自己一劈两半。
时间好像并没有停止下来,可眼下的处境有些古怪,南过认命的皱紧眉关,准备好了挨那一刀,可是那把刀却迟迟不落下来。此外,如同铁箍一般扣着他咽喉的那只大手上也出现了些异常,西门门主的这只左手仍是紧紧卡着他的脖子将他像只鸭子似的提在半空中,这只手很稳,稳得就像铜汁浇筑成的一样纹丝不动,而且扣住了咽喉的每一根指头也都不再用力。
南过不可置信的眨了下眼睛,西门门主的身体一动不动,似乎连两只眼珠也无法转动一下,眼神中带着几分不解的望着南过的脸。
南过艰难的吸进一口气,这时候才发觉到,自己刚刚由于濒死前的慌乱,两只手都已经握在了西门门主的左手腕上。他猛力的一挣,将脖子从那只大手的捏握中挣脱了出来,脖子上立刻出现了五道血淋淋的指印。
一旁的老妇人略一蹙眉,似乎对西门门主的突然停手也感到十分不解,她审视着南过,仔细的从头上看到脚下,目光最后停在了南过的那双手上,老妇人在霎那之间产生了一种荒唐的猜测,但紧接着她就摇了下头,将那种不现实的猜想赶出了脑海。
“南过,今晚的事,本该有个更好些的收场,不必死去这么多人,可你行事却如此执拗,即便我等放过了你,这狗场中的其他人也会将你试做北门的余烬,再也容你不得。”老妇人用雪白的双眸盯视着南过,表情冰冷的继续说道,“在我动手杀你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南过看着老妇人那双煞白的眼睛,总算明白了余快为什么戏称她为翻白眼,那双眼睛看着确实像是老妇人将黑色眼瞳翻上去的样子。
“老太太,我有点看不起你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一直都想让我死!”南过放开西门门主的手腕跳到地上,一瞬间竟觉得有点脚软,他一手抓起边上的巨锤,一手摸了下脖子上擦出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