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莲芯慢慢的等待,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的肩膀也渐渐失去知觉。也不知道为什么,莲芯在我的臂弯里睡觉,要比睡在别的任何地方都显得香恬。自从有了她,家里的电视被打入冷宫,就差贴两个封条。手机更是腾不出手来拿,每天放下莲芯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一大推的留言和电话做回复。
而这一切,本来不是这样,或者我认为,不应该是这样。就在周一我给母亲联系好河北的医院后,岳母突然向我请辞,理由两条,一个是进入腊月后,家里有一大堆事需要她回去张罗。我心里的不快不能吐露,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事是离了谁就不能做的?第二个理由是她的小孙子女快要出生了,她这个做奶奶的,需要第一时间去迎接。
而这样的安排对我而言,最大的影响就是我不能陪母亲去河北治病。因为刘一一个人绝对无法照顾莲芯,而此时又不可能随便找来一个帮手。再加上刘一产后情绪一直有些不稳定,陌生人只会让她更加紧张。她总觉得,陌生人会在难以观察的角落,偷偷掐孩子的屁股来报复社会的不公。新闻里总是报道,这类人放弃自己的孩子不照顾去照顾别人的孩子,这公平吗?
我试图询问父亲,能不能让大娘或者姑姑过来搭把手,结果受到了父亲无情的嘲弄。“你指望她们?她们能靠得住?连陪你爷爷打打麻将这种小事都做不到,还有什么是能拜托他们的。你趁早别去给我丢这个脸!”
大娘其实我是没指望的,但是姑姑一向与我们走的颇近,此时如果拒绝帮手,那也是小雪太粘人的原因吧?而且一向对待家人和颜悦色的父亲,此刻背地里尽是些失望的语气,也不知究竟是受到了母亲身体的影响,还是他自己工作的波动。
“杨正,爸爸现在不愿意说你,但是有时候忍不住必须说你几句。你一个大男人,你妈看病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能照顾,要你有什么用?你那个丈母娘也是够呛,就差这两天?非得在咱们家最困难、最缺人手的时候抽身走了呢?等两天能咋?咱家要求的又不多,两天,哪怕你爸我亲自送她一趟又如何?一点也不通情达理,农村人就这点眼光,真是要气死我了!还有你,连这点动员工作都做不好,要么是被媳妇牵着鼻子走,要么是被丈母娘牵着鼻子走,将来是不是还要当女儿的奴隶啊?你最坚强的地方大概就是不被你妈牵着鼻子走了吧?胳膊肘向外拐,太不像话!”
都说家庭是个机器,需要里面大大小小的零件一起配合才能有效运作,而我,似乎联接了一套不同生产标准的配件,总是格格不入。
“算啦,你实在去不了就别去了,回来的时候能接我们就行。爸爸说你,是希望你好,你别往心里去。我再给你汇点钱,你给你丈母娘多买点东西,省得人家不高兴,过完年也不回来给你帮忙,你就彻底抓瞎了。”
而今天,就是他们回来的日子。这几天我打去的电话和发去的留言全都泥牛入海,让我不由得度日如年一般,就连在给莲芯冲奶粉的时候,也容易多加一勺或者少加一勺。而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我和刘一提前约定好,她上午安心睡觉,由着我中午出门,至于饭,还是点外卖吧,谁也没有力气洗锅,水槽里已经塞不进去一只手了。
我看着莲芯,觉得世界上似乎只有她最让我省心,每天喝点奶、换个尿布就能傻傻的乐一天,她的快乐无形中也会感染到我,让我暂时忘记许多的烦心事。我甚至在想,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是不是会过得轻松一点呢?
当手机以最大的振幅在茶几上抖动,几乎快要摔到地上之时,我明白,该出门了。我抱着莲芯回到卧室,刘一依旧四仰八叉的把双人占据的没有我的落脚之处。她粗壮大腿这些日子以来更是快要赶上我的腰围,虽然老人们常说,“要想富,家里蹲个胖媳妇”,但是随着健康知识的普及,胖只是成了“三高”的首要目标罢了。我金鸡独立的勉强维持平衡,轻轻踢了一下刘一的大腿,看到她眼皮一跳,知道她醒了。
“你看着孩子,我去接我爸妈。”
“你把她放下就行了嘛。”刘一还像个赖床的孩子一样,以为转过身用被子蒙住头,就可以逃避现实一样。
如果她真的是个孩子,我或许还会有些开心。可是,此刻我只有压抑的怒火。“什么叫放下就行,孩子放下就容易醒,你辛苦一下,坐起来靠着,让她在你怀里多睡一会儿不行?”
“都是让我妈和你惯坏的!一天到晚的抱,抱习惯了,可不是就不愿意睡床了吧!烦人,就知道心疼孩子,都不知道心疼孩子她妈。”刘一这样的抱怨却从来只是针对我,我岳母一个字都没有听到过。
我直接在睡衣外裹上了棉衣棉裤就要出门,临出门又觉得于心不忍。“我走了啊,看看需要给你带点什么不用?”
刘一靠着床头,腰下塞了一个靠垫,把莲芯放在小肚子上,手里拿着母亲给她新买的IPHONE开始鼓捣,就送了我一个字:“滚!”
有时候我也想像笑话里说的那样:你让我滚,我滚了;你让我回来,对不起,滚远了。而我,还不知道要滚来滚去滚多久。我甚至很困惑,究竟这个躺在我怀里笑嘻嘻的女儿,会不会真的是前世的情人,专程来给刘一添堵的。反正自从有了她,刘一就像变了个人,曾经的温柔和耐心都不见了。有人说一孕傻三年,我觉得刘一反而更精明了。
我在车站没等太久,就看到了父亲搀着母亲慢慢向外走。他们似乎刻意放慢了脚步,远离出战的人群,倒不是怕被人挤来挤去丢了包裹,而是担心过密的人群抢走这穹顶之下的氧气。父亲也很快看到了我,向我招手。可惜出站口的检票员喷着唾沫推开了我,似乎认定我是个想要逃票的小贼。
父亲突然停下,把巨大的似乎能把我塞进去的行李箱横放在地上,扶着母亲坐下休息。然后把背上的书包解下,抱到身前拉开拉锁,从里面抽出一个小口罩。我猜想书包里一定藏着一个便携式氧气筒,而好脸面的父母自从不想让太多人注意到。万一人群里有一两个熟人怎么办,又不想被人同情又不好意思拒绝别人的热情。
父亲待母亲歇了一会儿,把书包像个学生一样再次背好。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扶着母亲站起来,而母亲刚才窘迫的神色也有些缓解,这才向着我挥了挥手。而站在我身边的这位检票员,也因为父母这五十米的距离,脸上露出了不悦。似乎最后的两位乘客,耽误了他的私人时间。
父亲先把行李箱拖了过来,留母亲站在原地。将手里的两张票,看也不看的交给检票员,更是没有拿回去的意思,冲着我就骂:“你是个死人?就不能进来扶着点你妈?”
“爸,人家有规定,不让我进。”
“什么规定不规定?你去买张站台票能花几个钱?在社会上这几年是白锻炼你了,什么也做不好!算了!用不着你了,把箱子搬回车上,我和你妈慢慢走!”
这个检票员似乎被父亲震慑住了,把大盖帽稍微整理下,遮住了眼睛。“小伙子,你进去帮帮忙吧,没事。”我听得出他的声音在发抖,和他阻拦我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我将父亲留在原地,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根出来递给那检票员。我有意的聚了一口唾沫,对着水泥地板狠狠的“呸”了出去。而母亲随着我距离的推近,脸色也似乎越来越好。见到我之后,迫不及待的问:“我的小孙女呢,在家好不好啊?”
“她有什么不好的,吃了睡,睡了吃,醒了翻几个身。”我搀扶母亲的胳膊,却觉得那蓬松的羽绒服下,藏着一个干瘪的躯壳。但我舍不得用力去捏,还怕一不小心,就碎了。
“小孩子不都那样?你小时候一天能睡二十个小时,吓得你奶奶还以为你是不是有什么病呢。”母亲的笑容也是干瘪的,就好象鲜花店里的花,时刻需要喷水保持鲜亮的外观。可惜,母亲脸上的枯萎,似乎只能刷油彩才不会那么萎靡。
母亲似乎休息的片刻再加上刚才氧气的刺激积攒了一些能量,昂首挺胸,几乎不需要我的搀扶就走完了最后的五十米,而且出站的时候也不忘对着那检票员说一声“对不起”。那检票员也不知道是不是害臊,看看后面确实没人出站,赶紧挂上锁,叼着父亲给他的那根烟,兴许是找打火机去了。
坐进车里以后,父亲反常的没有坐副驾驶,而是躺在了后排,很快就响起了呼噜声。而母亲也撑不下去,再次拿出书包里的氧气瓶,狠狠的吸了几口。我看看窗外,黑云压城城欲催,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次可是把你爸累坏了,让他好好休息吧。”母亲的心疼让光线都难以前行,似乎隐隐折射出一道彩虹像一张单子似的覆盖在父亲的身上。
“妈,做了治疗,好些了吧?”
“别提了!再也不做了!”母亲立刻闭上了眼,似乎还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