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陈仓令王世贞,谷吉率领使团大队人马继续西行。
使团以谷吉为正使,王顺为副使。下设正副司马两人,正副主簿两人。使团成员一共八十人。驮工一百八十人。护卫二十人。队伍蜿蜒而行,绵延一里多地。
队伍愈往西走,道路两旁的景色就愈加荒凉。历经两个多月,队伍离开酒泉郡,进入敦煌郡地界。季节已是初夏。白天的太阳再也没有了温暖和煦的模样,而是猛烈得让人猝不及防。她所射出的光线犹如一根根尖锐无比的芒刺,毫不留情地刺向人们每一寸裸露的肌肤。汗水也开始捣乱,跟随阳光的炙烤,把刺痛的感觉塞进每一个毛孔。早晨出行时,大家还穿着好几层的夹衣,身体稍微弱些的,还穿着皮袄。等到太阳升起,不到一个时辰,在大地上盘桓了一整夜的寒意,忽然就不见了踪影。身上的衣服还好办一点。大不了脱掉就是了。脚下的毡靴却成了累赘。身上的汗水随着干燥的空气被蒸发。脚上的汗水却不容易干燥。加上路上滚烫的砂砾作祟,每个人的脚里都出了脚气。大多数人脚丫溃烂,惨不忍睹。
正是中午时分。大队人马行走在茫茫戈壁上,头顶骄阳,步伐散乱。王顺抬眼观望远处,看不到一处可以遮阴的去处。他对谷吉说:“谷将军,我看队伍应该打尖休息用饭了!”
谷吉在马上手搭凉棚,踮脚远眺,说:“此处也没有个遮挡阳光的地方,大家伙怎么休息啊?”
王顺说:“管不了那么多了!您没看到有些驮工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了!”
谷吉说:“王副使,你传令休息吧!”
王顺打马向前,下令道:“传令,原地休息半个时辰!抓紧时间用餐!”
听到休息的号令,一字排开的队伍好像被抖散了骨架的长蛇,立即瘫软下来。大家纷纷找寻合适的地方坐卧。道路两旁,零零落落地生长着高度最多到人膝盖的碱蓬草,一尺左右的骆驼刺,还有就是长得稀稀拉拉的冰茅、灰灰菜等。讲究些的人,扯来几把野草垫在屁股下面。大多数人直接就坐在沙地上。
谷吉的贴身卫兵,将一块麻布四角撑起,搭建了一个简易遮阳棚。谷吉和王顺在棚里坐下,就着羊皮囊里的水,吃了半个干硬的杂粮馍。谷吉让卫兵把在敦煌郡请的向导叫到跟前,问道:“老乡,到下一个驿站还有多远路程呀?”
向导姓马,四十左右年纪,脸色黑红。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土著。他回禀道:“回大人的话,照你们这么个走法,我看三天也到不了!”
王顺训斥道:“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我们的走法呀?你有话就直说!”
谷吉阻止王顺道:“王副使,你让向导把话说完嘛!老乡,你的意思是不是嫌我们走得太慢了啊?”
向导老马撇嘴道:“你们哪里是在走哦!简直是在爬嘛!”
王顺听到向导的挖苦话,又有点火大:“爬也是你带的路!”
谷吉问:“老马,你的意思是嫌我们走得太慢。那有没有办法加快进度呀?”
“当然有啊!你们的人不肯听嘛!”
“那你说说看,我们怎么才能加快进度?”
“俺们当地有个口诀,叫做两头见黑中间歇。要是这么走,保准路程能多出差不多一倍!”
谷吉很有兴趣地问:“你说具体点!”
向导老马解释说:“六七月间的戈壁滩是早晚凉中午热。我们当地人都是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赶路,快到中午,太阳出来了,热得受不了的时候,找个阴凉的地方猫着。等太阳落下去,不是咋么热了,再往前赶路。可你们非要等天亮了,太阳晒钩子了才出门,正热的时候赶路,人和马都受不了,咋么个走得出路嘛?!”
谷吉道:“那么个走法,路上安全吗?”
老马斩钉截铁地说:“原先么,是有胡人,匈奴人,还有羌人啊,他们的马队过来抢东西杀人,朝廷派人杀过他们几回,眼目下好多了!再说,俺们不是也有个两百人嘛,有刀有枪,怕他个球!”
王顺曾给老马教过如何和长官讲话,老马初见谷吉,还能记得住王顺的教给的几句客套话,时间一长,他就露出了本色。王顺见老马嘴里带出粗话,就提醒老马说:“唉,好好说,不要满嘴跑马!”
谷吉又问老马:“老马,你说这一路上到底有没有土匪?”
老马经王顺提醒,讲话声量小了下来。他说:“差不多吧!俺大去年贩羊皮,走过车师鄯善一回。路上遇到过劫道的,也就十几个人吧!俺大他们人多,把他们干跑了!”
谷吉想了想,让老马先去一旁休息。他和王顺商量道:“王副使,我们现在的行军速度实在太慢,你觉得老马向导的建议行不行啊?”
王顺说:“如果做好安全警戒,我看可行!”
谷吉道:“队伍的安全是最最重要的,我们此行能不能成功,就必须保证人马物资的安全。但是,如果我们不加快速度,到了冬季,麻烦就会更大!”
王顺道:“要不这样吧,我明天带人在前面探路,谷将军您在后面压阵。这样的话,遇到情况我们也能随机应变。”
谷吉说:“这样也行!你把司马李栋,什长褚大力带上,再带三四个士卒,和队伍保持个一里路的距离,搜索前进吧!”
第二天,队伍起了一个大早。匆匆吃过早饭,借着蒙蒙的曙光,王顺带领先头部队先行出发。谷吉随后带领大队人马跟上。等到太阳升上来的时候,队伍已经行进了三十多里了。
临近中午,大家饥肠辘辘,气温也变得炽热。队伍来到一条已经干枯的河道旁。河道边有一小片稀疏的胡杨林。按照向导老马的提议,谷吉命令大家就地休息吃饭。
太阳转向了西边,暑气开始下降。队伍重新出发。
河道中间的道路变得平坦了许多。向导老马坐在马上,眉头紧锁,面有紧张不安之色。他一会下马,将耳朵贴在地面上聆听,一会儿又张合着鼻孔,在空气中嗅闻什么。谷吉问道:“老马,你这是怎么啦?”
老马没有回答,将马的缰绳递给身边的副军侯张强,只身爬上河道边的半坡上,手搭凉棚向上游眺望。片刻,他惊慌失措地从坡上向队伍跑去,边跑便喊:“快上山!上山!洪水要来啦!”
谷吉听到老马的呼喊,赶紧下令。
队伍里的人马慌忙向半坡上跑去。
谷吉没有忘记王顺。他命令主簿袁英赶紧打马去通知王顺。
等大家慌慌张张地将马匹辎重搬到半山坡上,洪水却没有来。
谷吉疑惑地问老马:“老马,什么情况?”
大家以为老马肯定会有尴尬之色的。谁料老马却表情轻松地说:“谷将军别急,洪水肯定会来的!”
谷吉抬头看看西边的太阳,又起身看看河道的上游,他没有看出什么究竟。他又问老马道:“你从哪里看出来要发洪水呀?”
老马站起身,给谷吉解释道:“我首先闻到了空气中的水腥味,又听到了地底下轰隆隆的流水声,您再看看西边,天际线黑黢黢的。这说明上游在下暴雨。现在这个季节,正是洪水高发期。您别急,再等等,洪水一定会来的!”
王顺领着几个人来到了集合点。他问谷吉道:“谷将军,走得好好的,哪里来的洪水呀!”
谷吉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安全第一!”
王顺又问老马道:“老马,你是不是不想走了,故意乱说的哟!”
老马说:“我从小随我父亲走这条线,来回几十趟了!你们要是相信我,就老老实实在这里扎营。等洪水过了再走。如果你们不想活了,想去做个冤死鬼,我也不拦你们。你们现在就可以走。可我不想死,我是不会走的!”
谷吉劝王顺道:“王副使,我们还是听向导的!今晚就住在这里,明天再走不迟!”
半夜,电闪雷鸣。轰隆隆的洪水声惊醒了睡在帐篷里的人们。大家纷纷爬出帐篷,借着闪电发出的短暂光明,只见山脚下的河道里,洪水滚滚奔腾。
天亮了,河道里已经看不到明水了。只有泥浆和水渍印表明昨晚有洪水经过。
老马还在帐篷里安睡。李栋将他叫醒。其实,老马已经醒了。他有点居功自傲。故意不肯起床。李栋喊了三声,他才慢腾腾地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王顺见到老马,态度有了变化。他说:“老马,你还真有两下子。如果不是你,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老马伸了一个懒腰,说:“大人,我老马没有骗你们吧?”
王顺问道:“那你说,我们今天能够出发吗?”
老马说:“还得等两到三天再走。河道走了洪水,就有了淤泥陷坑,人马掉进去,拉都拉不出来。等太阳晒两天,地面干一些再走!”
队伍在原地休息了两天,直到老马同意出发,大家才重新上路。
老马得到了大家的广泛尊重。谁见了他都要和他点头打个招呼。
王顺今天有点感冒,让司马李栋带队去打前站。
老马与王顺并辔而行。王顺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老马,这条河叫什么名字啊?”
老马说:“我们当地都叫它拒马河。”
“拒马河?”
老马说:“是啊!要是发了洪水,别说人,马也没法过去。所以叫拒马河。”
王顺若有所思。他打马向前,走到谷吉身边,说:“谷将军,您知道这条河叫什么名字吗?”
谷吉正在马上假寐。听到王顺说话,迷茫地看了看他。
王顺说:“谷将军,这条河叫拒马河!”
谷吉反问:“拒马河怎么了?”
王顺又道:“拒马河有个马字。您忘了,袁宝成先生的临别赠言吗?遇马止步,遇车速行。这以后可得注意点!差一点就坏了大事!”
队伍继续行进了半个多月,终于见到了绿洲。谷吉查看了随身带的地图,知道已进入到车渠国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