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坊惯是热闹,沐染兮长出一口气,自琴瑟琵琶间走过。恰有姑娘素手轻拨筝琴,清脆乐声袅袅升起,似小桥流水缓缓趟过心底,再多的烦躁恼事皆可抛掷脑后,不再烦扰。
沐染兮不由得驻足倾听,良久,一曲毕,这才恍然回神。此等技艺,果真颇为艳羡。若是有朝一日可弹出令人驻足细赏的曲目来,才算是小有所成吧。
有心和那姑娘攀谈几句,可来来往往也有不少人为方才的乐声所动。掌声四起,更有几个衣着华贵的青年晃着折扇凑上前去。沐染兮顿时打消了上前的念头,暗中将这姑娘的音容笑貌记下,打算择日再来拜访。
等当办之事都清算干净,沐染兮跨出乐坊大门。日头渐西,几抹暖橘色柔光倾洒在大大小小的瓦片上,仿佛渡上一层金来。算算时间也确实有些晚了,可不能再在回去的路上浪费时间。
回府的路沐染兮早就烂熟于心,平日时间充裕,自然要走人多的大道。只是今日时间着实不算宽裕,沐染兮也便命车夫绕到鲜少有人经过的小道,催促车夫加快脚步快些回去。
车夫得了令也不含糊,娴熟地赶着马车就往前走。嘎吱嘎吱,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响声驱散了沐染兮心底的不安。她总觉得接下来似乎会发生什么事,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有些心神不宁。
“吁!”车外骤然传来车夫响亮的吆喝声。马车随着这声音剧烈颠动几下。沐染兮慌忙抓住车窗的木栏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还险些被裙摆绊了一下。见马车停了下来,旋即高声询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片寂静。
沐染兮蹙眉,心下不安更甚。这次虽然为赶时间走的是小巷,但小巷也不至于如此安静,连个吆喝的小贩和在小路上玩耍的孩童嬉闹声都听不到。而车夫至今都未给回音,更是让沐染兮有不祥的预感。
一席车帘隔绝内外两个世界,沐染兮内心焦急,却也知道此时只能靠自己。心跳如擂鼓,沐染兮死死盯着车帘,生怕下一刻有什么奇怪的人将之掀开。透过车窗也只能看到两旁的砖墙,奇怪的是,这么长时间,外面仍旧毫无声响。
车夫不知道是否还活着。沐染兮攥紧了拳头,鼓起全身勇气斗胆喊道:“不知车外是哪位先生拦路?”她一个妇道人家,手无缚鸡之力。只盼望这只是车夫开的一个玩笑。只是连沐染兮都知道,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则是哪方势力前来想要和她亲自商谈,才拦下她的马车。至于车夫的性命……凶多吉少。
“沐姑娘,可真会开玩笑。”一个清冷的嗓音透帘钻入,沐染兮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一般。她对这个声音颇有印象,但若真如她所想,那今日一劫便怎么也无法逃脱。那声音并未理会车内人的想法,自顾自说道:“我等一届武人,怎担得起先生的称呼。”似是自嘲,却全然觉察不到笑意,只感到通身的寒意自背后腾起,瞬间步入数九寒天。
沐染兮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声回道:“那……不知该怎么称呼?”
车外的男人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无名小人,不足挂齿,也便不烦劳沐姑娘。”
车轮滚动几下,马车总算有了活力。像是有人重新握住了缰绳,不一会儿,沐染兮听见响亮的鞭声。咕噜噜,车两旁的砖墙向后倒退。
“我们这是去哪儿?”沐染兮问道。“你是谁?”
没有人答复她。马车出了巷子,好在对方没有遮住车窗的打算。窗外仍是热闹非凡的街道,只隐约可见方向是朝着城外走。
好机会!
沐染兮正打算抬手向外求救,但手刚抬到半道,就只觉得头昏昏沉沉,连思考都费力。白色的烟雾不知何时弥漫在狭小的车厢中,没过多久,就听得车厢内咕咚一声。驾车的男人不为所动,鞭声响起,马车果真如沐染兮所料,一路出城而去。
越过郁郁葱葱的树林,一辆华贵的马车穿行在羊肠小道。这驾车之人衣着朴素,混在人堆里没人能发现不同。戴着一顶大圆草帽,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车夫对此地的路分外熟悉,七拐八拐没一会儿就远离了人烟。而驾车的人显然有着相当的技术,哪怕是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也可令马车安然驶过。惊扰了一片栖息在树枝的麻雀轰然而起。
待驶进林中,车夫从马车轻巧跃下,绕至一棵半人高的木桩后拿出一个黑布包裹。再出来时已经换掉粗布衣,摇身一变成了个戴着口罩的黑袍人。
马车上沐染兮睡得昏沉,黑衣人用的昏睡散,也就沐染兮因为疑神疑鬼没去开车帘,才愣是在大白天、在自己的马车里被迷昏了过去。将沐染兮从车内扛出来,两人换了匹马,就这么扔了马车,扬长而去。
饶是睡得再沉,在马背上颠簸一阵也模模糊糊清醒了少许。
脑壳像是被人拿烧柴棍猛地夯了一棍,身体疲乏地完全使不上力气。沐染兮拼命地想睁开眼,最终也只抬起了一条缝。
勉强知道自己现在是在马背上,沐染兮就失去了力气,又重新两眼一黑昏睡过去。黑衣人完全没有觉察到沐染兮的清醒,就算清醒,对他也造不成什么麻烦。再打晕了就是。
快马加鞭一路前行,黑衣人盘算着就算身后人前来追,也会被迷惑了方向。等兜完圈子,终于在月色高挂时往阁内飞奔。
远远就见一栋三层高的竹楼矗立在夜空里,六角花檐四翘,各自立着些面目狰狞的铜雕。大门刻着令人眼花的暗纹,抬头便能看见高挂在竹楼上的匾额,上面用草书泼洒着听雨阁三个大字。
黑衣人驱马走到门前狠狠一勒缰绳停下,肩抗起沐染兮轻松跨进门。一进门,就听见一个欢快的声音招呼过来:“小六,人劫回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等父母外稍糖葫芦呢。
黑衣人嘴角抽了抽,面上不见笑,“放哪儿?”仍是清冽的声音。
“上头说先放柳间里好生伺候着再说。”从二楼跳下来个身材矮小的小童,外表看着也就八九岁年纪,可声音却老成得很。小童说着凑上前去打量了眼昏睡的沐染兮,低声咕哝了两句什么。
被称作小六的黑衣人听了小童的话就往楼梯上走。柳间在三楼,是专门给来阁里做客的人用的。说是做客,其实也都不是什么正经来拜帖的人。一般也就是像这样,被阁里的人劫来。
“恩?”小六看向仍在原地的小童。
没有门童引门而入,这阁里哪个房间都是去不得的。除非是想提前踏入冥河。
小童脸上忽而浮现出不耐烦来,“就来,就来。”蹬蹬两下,也不见跑动,就窜到了小六的前头。“我是说,怎么每次我们的目标,都是些长得那么好看的姑娘呢。”原来还是方才咕哝的内容。
小六扛着沐染兮不出声。这事不归他管,他只负责接任务,再完成。这柳间里住的“客人”都是上头要求的。阁里的客房分竹、柳、桃、木四种房间,竹规格最高,小六在阁里待的这么些年,从来没见有人住进去过。其次就是柳了,沐染兮的身份他也清楚。阁里怕是接了个烫手的任务。
小童给推开门,一连串机关的脆响令小六头皮发麻。不管听多少次,他都对阁内的机关敬而远之。将昏睡的沐染兮放到床上,小六转头就走。
“唉!六哥,你就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么!”小童抱怨着上前去给沐染兮盖好被子,出去关好了房门。
沐染兮醒来时头还是疼得要命,倒像是曾经偷喝父亲的一杯烈酒后,第二天的那个早晨。撑着身子坐直,沐染兮扶着脑袋,环视周围。
这是间不大的屋子,整理得干干净净。她目前躺在一张床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屋子里除了这张床,也就只有一张木桌、两张木凳和一个低矮的朱红色柜子。
先是上下打量了自己,沐染兮没觉得有什么其他的不舒服。她现在总算反应过来,在马车上是被人药昏了过去。只是把她劫过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巧的是,机缘巧合之下,她曾经听过那个劫她之人的声音。她对声音一向敏感,怕是对方也没料到她还记得,所以才出了声。那个人是修罗阁的人,那么现在所处的位置,应当是修罗阁的一处房产吧。
等头疼缓过少许,沐染兮下了床活动身体,确定回复了少许力气,这才走到门前试着拉了拉。不出意外,门被锁得死死的,完全无法从内部打开。
那么,接下来又该怎么办?沐染兮头大如牛,她甚至不知道从马车被劫停到现在过了多少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