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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2018-07-06发布 3855字

第九十四章

胡子拉碴的桑玉超披着一件新领的工作服,半躺半坐在路旁的巨石上,身边的两包烟已经空掉了一个,十几个烟头随着阵风在石面上的低洼处来回翻滚着。他觉得右胳膊有些麻了,换成左胳膊,这样一来,他看到的就不是矿区,而是那条蜿蜒的山路了。

他眯着眼向远处望着,眼里却空无一物,他有些茫然,有些无助,甚至有些绝望。

若不是肖云这个死女人,别说三十万,就是再翻个个,老子也能还得起!他想。

他点了支烟,自言自语的骂道,狗日的,老子现在实在是没有精力,等缓过劲来,非找着你,让你趴在地上,给老子磕头,给老子做女奴,老子要天天用柳条子抽你,用巴掌扇你!你不是喜欢当黄米①?那老子就给你在镇上弄间小屋子,让你在里面天天卖!

想到这里,桑玉超突然笑了,笑着笑着,鼻子眼里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了下来,他斜着向下抹了把鼻涕,在石头上抹了抹,又用空烟盒将手擦干净。

他右手抽出一支烟,在左手背上一下一下戳了戳,拿起打火机打了五六下,将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心想,吴金生这个老王八,真没良心,开始还天天找我,听说是钱的事,他娘的连问也不问了,还收走了老子的车钥匙,你以为老子就那一把?就这点钱,帮一下我能咋?你一年光是收礼也得几十个吧?别说在外边偷偷干的那些买卖了,三十万对你不就是九牛一毛?都他娘的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这是要往死里弄我哩!哼哼,别想的那么美,就是死,老子也得拉上一个垫背的。

矿区响起了警报声,这是每个月都要测试的安全警报,归保卫科管。

他突然想起了王永,王永调到哪里去了?轧钢厂?不对。炼铁厂?更不对,他就是从那儿调到黑石山接替郑文贤的。噢,对了,是附属企业公司,自负盈亏的三线单位。

想起王永黑青着眼窝子,摔了警帽,愤然从黑石山离开时的情景,桑玉超“嘿嘿”地笑出了声,那时候我多威风哇,生生把一个钢城派来的驻厂的警察给干怕了,干滚蛋了。

吴金生暗地里将郑文贤鼓捣走后,对新来的王永很是热情,换来的更是王永的百般示好和唯诺是从。

对于桑玉超来说,如果王永能够守口如瓶,不把他在铁厂的那些倒霉的事情说出来,那么他们之间完全可以永远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方式。可这个王永,可能受到吴金生屡次的抬捧昏了头脑,也大概是在铁厂多年骄横跋扈惯了的原因,偏偏要酒后无德,越过了这道红线。那时的桑玉超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依仗着吴金生的权利,依仗着掌握了二干死于谁手的内幕,依仗着自己善于与人相处和手里有些票子的优势,可以说是威风的一塌糊涂。那年眼看着到了年底,生产任务却完成不了,可采场的夜班工人却连夜聚在一起赌博,矿车到了采场,司机把车往电铲下面一停,也钻到电铲上玩去了,吴金生听说之后大发雷霆,在大会上讲,谁再赌博就抓起来!其实在黑石山矿,夜班的掉骰子,推牌九,从建矿时就有了,一直以来就是这个样子,生产任务紧了,就管得紧一些,任务完了,就松一点,可王永拿着鸡毛当令箭,抓人居然抓到了桑玉超头上。其实王永出于什么心理桑玉超很明白,就是因为在酒桌上被他泼了一杯酒,又挨了三小一顿揍,所以记了仇,正巧吴金生说要抓赌,所以想靠这个机会出一口恶气。

桑玉超和王永之间矛盾的爆发,起因是吴金生召集的一场酒,那时桑玉超和肖云已经结了婚,平日里没啥事,不回桑家洼,这对小夫妻占了矿上的两间接待房,堵了一个门子,里面打通了,外间当客厅餐厅,里间当卧室。那晚吴金生值班,邀了王永,苏友道喝酒,并对桑玉超说,让肖云也去。桑玉超心想,如今肖云已经是我的老婆,总不能像原来那样,跟个陪酒员似的,于是便说肖云不爱吃食堂的饭菜,所以别管她,让她自己在家吃。万没想到吴金生听了,说,小桑你可说到我心里去了,我也一样,实在是受不了食堂那个千年不变的味道,让小肖多搞几个菜,一起到你家里去得了,我也尝尝小肖的手艺。桑玉超内心有些矛盾,可吴金生的话,自己又不能不听,于是只能答应了。

酒一开始喝得挺好,互相之间随意闲聊,时不时开几句低俗却也无伤大雅的玩笑,包括平日里满嘴污秽之词的苏友道也装得像模像样,每逢和肖云碰杯,还要双手举着,说了数次谢谢弟妹之类的话。

后来苏友道接了一个电话,捂着话筒问,三小要来,合适不?吴金生没答话,他又看了看桑玉超,见桑玉超也不说话,面色有些难堪,挂掉电话,起身便走。

肖云瞪了一眼桑玉超,说道,你这人咋这么不明事理?既然道哥没直接回绝,证明要来的人就不是外人!金銮殿还不拦皇亲国戚哩!道哥,这事我做主,让他来!

苏友道连声道谢,却还坚持要走,桑玉超只好站起身,再三挽留,又向苏友道要了三小的电话号码,亲自进行了邀请,苏友道才又坐了下来。

三小到后,苏友道令他自罚三杯,大伙儿继续喝酒说笑。

王永举杯敬桑玉超夫妇,说,玉超哇,咱俩算是老相识了吧,这杯酒……

桑玉超自一开始就担心王永喝酒时会提起在红钢铁厂时的那些破事,所以皱了下眉,打断了他的话,说道,王科长,喝酒喝酒。

王永伸手拦住,说道,你等我把话说完嘛!你从铁厂走了以后,很多风言风语传得啥也不像了,说啥的都有,兄弟,我跟你说,你别生气啊,还有人说你是因为那种事,哈哈,那种事给调出来的!哥哥我可没少给你兜着!我不在场没办法,凡是我在场的,对那些乱说的,我是见一个骂一个!为了这,没少得罪人!不信?哎,张倩,张倩你还记得吧?等有机会见到你问她是不是?

提到张倩,王永突然想起了桑玉超放张倩鸽子的事,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肖云盯着王永,又歪着头看着桑玉超,笑道,说起这个来我倒是挺感兴趣,你好像还挺有故事哩!转头又对王永说道,不是我太相信我家玉超,是我觉着吧,他就是个外强中干,中看不中用的男人!除了我这不知死活的能看上他,就不能有第二个。

肖云的这番话,其实就是替桑玉超解围,也是想把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哪知王永多喝了几杯竟然没听出其中意思,继续说道,哎哎哎弟妹,你这话说的,玉超兄弟可不是一般人,不但长得一表人才,而且还是有情有义,就说那次要抓一个人,这小子竟然骗过了警察报了信!为了自己的兄弟,宁可自己受处分,也要挺身而出,你们说,这算不算是有义?

话一出口,王永觉得不对劲,急忙补救道,这事哇上头可早就盖棺定论了,多少年前的事,我说出来就是打个比方。咱再说说有情……

说你娘个毬!桑玉超大喝一声,手里的酒杯“嗖”地一下子向着王永飞了过去。

王永“哎呀”了一声,脑袋一偏,酒杯从耳边擦过,撞在了墙上,“啪”的散了半屋子碎片。他面色惨白地一指桑玉超,你……你干啥!喝多了吧你?

桑玉超一拍桌子骂道,老子没喝多,就是想废你!

在红城郊区的饭馆里,苏友道尝过桑玉超的身手,知道王永这个白白胖胖的家伙绝不是对手,此时他作为一个黑石矿的局外人,觉得这酒喝得可真够刺激,恨不得赶紧打起来,看场好戏。

吴金生被这突发的状况吓了一跳,完全愣住了。

虽然桑玉超在黑石山混得很好,深受吴金生的器重,可王永毕竟是干了半辈子公安的人,平时里哪个见了不给笑脸?来到黑石山矿,对桑玉超他已经尽力地敬而远之,如今守着这么多人,岂能丢了颜面?

见桑玉超真的翻了脸,王永也将手中的酒杯一摔,骂道,小王八蛋,你想咋?我告诉你,今天也就是看吴矿,老子才来端你这个酒杯的!咋?现在翅膀硬了?忘了在铁厂给老子舔脚后跟那会儿了?你狂啥?说你那些老底恼了?你再动一下试试!信不信老子把你送那里面去?

桑玉超面色惨白,忽地一下就要往前冲,却被一只胳膊挡住了去路。

“啪”的一声,王永的脸上挨了三小一巴掌。

所有的人一愣。

“啪啪”又是两下。

出手太快了,王永连躲开一巴掌的时间都没有。

王永捂着脸,他被打蒙了。

三小!苏友道低沉地吼道,行了!你掺和个啥唻!

三小微微一笑,对王永问道,嘴巴咋那么不值钱,废话咋那么多哩?穿身狗皮你以为自己是狼哩?一个破公安咋就牛逼成这样哩?说送进去就能把谁送进去?老子刚出来,不习惯外边,你把老子送进去咋样?

王永当然知道三小是苏友道的兄弟,更知道苏友道的势力,这是惹不起的人物。他指了指三小,对吴金生道,吴矿,这事你得管。

吴金生拍了下桌子,忿忿地说道,喝他娘的点酒,都不知道姓啥的了!桑玉超,你搞啥唻?你就是这样接待客人唻?太让我失望了!

见桑玉超低着头咬着牙,吴金生剜了一眼肖云,肖云急忙踢了一脚桑玉超,低声骂,还不赶紧赔礼道歉。

桑玉超长吁了一口气,站起身道,不好意思啊王科,都是酒闹得,喝冲了。

喝不了就少喝!吴金生一边骂,一边又狠狠剜了苏友道一眼,意思是,王永怎么着也是个保卫科的科长,是个公安警察,这个下台阶必须得给,三小是你的兄弟,谁的兄弟谁管。

苏友道立刻领会了吴金生的意思,低着头拧着眉阴沉地说道,三小,我知道,你因为没了哥心里憋得慌,不痛快哩,可找事也得分场合,自从王科长来到矿上,待咱不薄,至于他和玉超的事,那是他俩的事,你他娘的胡掺和个啥?

三小端杯喝了口酒,咧嘴笑了笑,说道,道哥,你说我啥我都听,我是错了,喝多了,没忍住,我赔不是。不过要说待人咋样,这话别跟我说,我刚出来几天,跟他不熟。他站起身,看着王永,对不住哇王科长,你说咋办吧,哎对了,你刚才不说能把人送进去?要不你把我送进去得了。

王永心想,这不是演戏么,软软硬硬的当老子是傻子?他吭哧了两下,“啪”地一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跺了跺脚,摔门而去了。

再后来……桑玉超又点燃了一支烟,眯着美美地吸了几口。

再后来王永深夜突袭采场,桑玉超和三小在电铲聚众赌博被抓了个现行……再后来,在桑玉超的鼓动下,三小带着几个兄弟跑到了红城找到了王永的老婆……最后,王永含恨离开了黑石山。

养路队的后勤车从远处的山路上摇摇晃晃的开了过来,车在巨石边停下,一个皮肤黝黑的大个子下了车,径直上了石头。

你咋来了?桑玉超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