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玲只是在感情方面因为前世的从未接触而空白,但并不意味着她对所有事情都无所察觉,更何况她是一个多么敏感的人。
沈淑芳眼里的暗淡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的清清楚楚,甚至在一瞬间就猜得出她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忽然想到她在冰川底下第一次与那个淡然寡言的男子见面时,那一身的清冷和隐藏的极深的孤独,心中不免一阵叹息。
是的,沈淑芳真的不算是一个好的娘亲,她没有让自己的儿子得到最快乐的成长,可是,若真要她说些她的什么不是,她也实在是说不出来。
那毕竟是她在被强迫和心爱的男人分开后,和别的男人生下的孩子,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绝望的事情。
而对于沈淑芳来说,她毕竟不是个心狠的女人,即便这个儿子不是她和心爱的男人所生下的骨肉,那也毕竟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从身上剥离下来的一部分,要让她真的就因为跟沉斩胥的爱情而丢下沈楚凌一个人在这吃人的皇宫里自生自灭,她也定是做不到的。
“姑姑可是有心事?”沈若玲似是毫无所觉一般问她。
沈淑芳愣了愣,似乎刚刚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来。
“不,没事……”她安抚地朝她笑了笑。
她确实不人心丢下儿子就这样和他们只身离开,她虽然说到底是爱着她的儿子的,但看着他便会忍不住的想到她那些不堪的过去。
她原本是个多么高傲的女人,能抛下过去和心爱的恋人一起离开已然是极其的不容易,尽管她多么不舍得自己的儿子,但若一定要在跟陌生男人剩下的儿子和自己心爱的恋人之间选择一个,她毫无疑问地会选择后者。
沈若玲定定看了她好半天,直到沈淑芳有些心虚的闪了闪眸光,这才忽然的牵了牵唇角,一语道破。
“姑姑生性柔软良善,要只身一人跟着斩伯伯浪迹天涯,必然舍不下十月怀胎生养了十几年的儿子。”
沈淑芳身子微微僵了僵,勾了一抹微苦的笑容。
是的她确实是苦恼此事,可她知道这牢笼一般的皇宫,想要带一个人安全的出去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失宠多年的她或许有法子可走,但身为皇子的沈楚凌,作为深受楚夏国人民关注的一国皇子,想要悄无声息的离开这戒备森严的皇宫,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了。
正是因为深深明白这一点,所以在沈若玲问她因何故而发愁时,才不予回答,她深知,即便是说了,也只是徒增大家烦恼。
“玲儿当真是蕙质兰心。”沈淑芳叹息。
“并不是玲儿怎样聪慧,是姑姑你生性纯善,心思委实很好猜测。”沈若玲笑了笑,“再者,天下没有哪一个母亲是舍得下自己的儿女的,若非迫不得已,何至于离开自己的至亲血肉。”
沈淑芳是怎样也想不到,若玲小小年纪竟然会说出这样过于不符合她年龄的话来,这一句句话像是一根根绵绵密密的细针,根根刺在她的心上,刺得她满心的酸痛,眼眶微红。
“我……”她动了动唇,只堪堪说了一个我字,唇瓣开开合合数次,最终只无言地闭了口,低垂了头,独剩下一双泛红的眼眶失神的望着地面。
沈若玲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女人,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
她这姑姑当真是生的极美的,偏生性子又极其的柔软,这一落寞的神情将她整个人都衬出一种极为无助的气息,纵然是身为女人,在前世便早已锻炼的铁石心肠的她,都被牵出一种莫名的保护欲望。
“姑姑不必担心,玲儿既然答应了要助你逃出这金丝牢笼的皇宫,那就定然会让姑姑安安心心,毫无牵挂的出去。”她轻声笑道。
兀自伤神的女人闻言,身子忽然震了震,极快的抬头盯着她,眼眶里还有未消的泪意,开口时声音都带了些不自觉的颤抖。
“玲儿你是说,可以带我的楚凌出了这皇宫?”
沈若玲顿了顿,随即点了头道,“我还未想好办法,但方法总比问题多,我既然说了,便一定会做到,姑姑您大可放心。”
沈淑芳看着对面小小的人坚定的看着她的眼神,心中莫名就静了下来。
她的话仿佛就有一种特别的魔力,但凡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她都会不由自主的去相信,就像那时她毫不犹豫的相信她真的能医治好她的腿一样,如此没理由的信了她能将她和她的儿子一起带出宫的承诺。
她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便红着眼眶笑出了声来,那模样像极了破涕而笑。
“好,我信,我等着玲儿带我逃出这金丝笼。”
“嗯。”她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她一直放在腿上交迭的双手,看着沈淑芳欣喜的笑颜,自己也忍不住绽出一抹深深的笑意。
“姑姑生来就该在江湖上快意恩仇,皇宫里的红颜枯骨不适合姑姑你。”
沈淑芳轻轻点了头,被轻轻握住的双手回应一般的反握住沈若玲的小巧双手,紧了紧掌心,目光郑重地看着她。
“以前姑姑也有过那样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想法,可这一生却都没有实现过,如今生平第一次为了自己而去任性的争取些什么。”苦涩地笑了笑。“如今往后,就全都拜托你了。”
“交给我就好,姑姑不必担心。”沈若玲灿烂一笑,漏出洁白的牙齿,阳光下璀璨的笑颜仿佛让她一瞬间将她错看成误入尘间的精灵。
恍惚间沈淑芳笑了笑,不由自主的伸手轻轻抚了抚眼前姑娘的脸颊,神似回忆般轻轻启口。
“你这样灿烂笑着安慰我的模样,像极了你的母亲。”
沈若玲微微一愣,“我的母亲自然是和我相像的。”恩,当然,要忽略内心的灵魂,她是打死也不会说她家女儿其实早就已经被换了芯子了。
当然,她也完全没有在意,一般人都是说孩子和母亲相像,她却说成了母亲和她相像,这中间她竟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别扭。
沈淑芳说出这番话,心中必定是遗憾的,也或许正是因为她本身性子太过柔弱,江湖人的直爽性子她永远做不到,所以才更加地羡慕她娘当年那样潇洒不羁的姿态。
知她是哄她开心,沈淑芳嗤的一声笑出声来,无奈而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啊……”
沈若玲轻轻揉了揉被戳的地方,投给自家姑姑一个控诉的眼神,轻飘飘地将略显沉重的话题扯开。
“姑姑,你说我娘将这命牌交予我,让我去玄灵大陆寻那一晔修老人,可那老人是谁,长什么模样我都不甚清楚,即便是我去了那大陆,又该怎样去寻他。”
“你娘当年把这块命牌交给我的时候,也并没有和我说的太详细,但她倒是与我说过,一晔修在玄灵大陆是个非常出名的人物,你过去必定能轻松找到他。”沈淑芳温婉一笑,看着她道,“既然如此,他该是那片大陆极为厉害的人物,你若真的到了那里,细细打听一番定能找到这个人。”
“恩,玲儿明白了。”沈若玲一笑。
二人双手交握,姑侄俩轻声细语地说着话,气氛极为温馨,可沈若玲却敏感的发现,沈淑芳看着她的眼神里渐渐的却弥漫出了些无奈和不舍。
沈若玲心思微转间,忽然想起一种可能,心底一动,隐隐有些不是太好的预感。
“姑姑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即便我真的要去玄灵大陆,也不是再也不会来的,更何况,姑姑从小便宠爱我,即使我去了再远的地方,你依旧是我的姑姑。”
沈淑芳眸色晃了晃,眼眶里忽然就酸了酸,一瞬间酸入心脏。
她总觉得,自那次出事过后,她的侄儿一瞬间便长大了,懂事地让人心疼。
事实上,真正幸福的孩子,根本不用懂事,不经历挫折,便不用成长。这样的单纯美好的姑娘生养在她沈家里,带着沈家的姓,他们将她千般宠着,万般爱着,可最后,却还是没能保护的好她。
心里,当真是有些自责的。
可恨她这么多年又身在宫中,即使多么想她,也没有办法给予她过多的照应。
“是姑姑无能,这么多年白白身在皇宫,却无法给予你一点点的帮助。”
此时她完全没有想过,一个人如果不经历痛苦和挫折,又怎么可能会懂得真正的幸福,就像她和沉斩胥,正是因为当年迫不得已的服从,造就了如今令人绝望的结局,正是因为当初所遭受的磨难,才更觉得,若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便是世界上多么不可多得的幸福,以至于让他们都觉得此生再无遗憾。
若是情路顺遂的情侣,可能还会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情发生摩擦,可她知道,若是她和斩胥以后生活在一起,那必定是连拌嘴都舍不得的。
他们经历了半生磨难,能在一起已经太过不容易,这些本就不多的时间,他们再也舍不得让对方有丝毫的难过,哪怕只是小小的拌嘴吵闹都不舍得。
“姑姑这么说实在是没道理。”沈若玲摇了摇头,接着道,“姑姑可有想过,若一个人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她自己活成了什么样,那该是多么可悲的事情。我如今再回想过去,只觉得我过去的生活是多么的愚蠢,过去的我有多么的无知,我不愿意我一辈子都活的这么无知而愚蠢,所以我庆幸太子给我的那一次教训,狠狠打醒了我。”
沈淑芳看着她,目光湿润,唇瓣开开合合,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抽出一只手极为温柔地抚着她的发顶,眸色似有叹息。
昏黄的落日阳光洒在皇宫里的青石白玉地面上,跳跃在归途中一身素色仿若谪仙一般的女子身上,像是为她度了一层金光。
一片蓝玲花丛铺就的路上,若玲静静走向宫门外早已等候许久,一脸期待的爷爷,眼波流转间,是一片祥和而幸福的笑意。
沈君航等了许久,一眼望见自家孙女出门,便激动的两眼放光,直直看着她越走越近的步伐,一把抓住她的手就急切问道,“如何了,淑芳的腿可是真的好了?”
若玲粲然一笑,仿佛连周身阳光都跟着跳跃了起来。
“爷爷连我也信不过么,自然是已经完全好了。”
“好了?当真好了?”沈君航激动道,眼里竟有隐隐的泪花闪动。
不怪他如此不敢置信,当初他女儿被大火烧伤的皮肤他是见过的,那样可怖的伤疤按理来说是怎样都好不了的,除非有高阶炼丹师为她专门炼制丹药,可这玄武大陆炼丹师的稀缺是人人皆知的事情,要想找个五品以上的高阶炼丹师来专门为她炼制生肌丹,是多么天方夜谭的事情。
不是没有想过法子,各种各样的法子大家都拼命的试过,连流传不广的各种偏方都被搜了个遍,可却从来没有显着的效果,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不再抱有希望。
沈淑芳是个多么骄傲的女人,让她与心爱之人永生相隔,又承受这样的残缺,与她来说不如死去。
“真的,都好了,姑姑的肌肤本就是赛雪如玉的,被一场大火白白毁了实在是可惜,如今好了,您该高兴才是。”
沈君航长长的叹出一口气,目光透过若玲看向深宫里他怎样也进不去的那个地方,眼里透着深深的思念。
若玲看着眼前老人极为悠远的目光,披着昏黄暮色的身影,忽然发现在她从未注意过的时候,老人原本乌黑的发丝里早已多了几缕不明显的斑斑白发,脸上也早已有了半百老人早该出现的浅淡皱纹。
此时才忽然意识到,这个一直将她宠在手心里的老人,早已不复当年的年轻坚强,他不过也只是一个对自己错误决定而忏悔不已的半百老人,抛开将军府的头衔,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心疼自己儿孙,期望着儿孙满堂,合家团圆的普通老人而已。
在他女儿进宫的那么多年里,这个因为一时懦弱而后悔了半辈子的老人,无时无刻不在忍受自己内心深处的愧疚和煎熬。
“走吧。”
许久过后,老人欣慰的拉过若玲的手,上了一直等候在门口的车。
这当年因为结识了自家女儿而被寄养在沈家的孙女,大概在不久之后,该离他而去了吧,可他平白让这样一个贴心的姑娘喊了他十几年的爷爷,又为他沈家做了那么多事情,已是他极大极大的福气,他不该再要求更多了。
这份福气,也是时候还给任家了。
“恩。”若玲轻声应了,随着沈君航上了马车,目光追随着因为被微风不时掀起的车帘而跳跃进来的昏黄光线向窗外望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恍惚间似乎看见窗外隐隐有玄色身影一隐而没。
嘴角忽然牵起一抹极为柔和的笑意,她微微抚上心口,垂了眸,在心中呢喃细语,渴望他能听见。
楼琰冥,若玲想你了,不知你可有想我。
落日下,将军府的马车里坐着祖孙两人,缓慢而平稳的行走,所过之处,一片温柔祥和。
冥宫里,楼琰冥坐在大厅高位上,坐下站着两个人,便是一直随身侍奉的古登和辰砂。
楼琰冥听着座下两人的汇报,心中忽然有一瞬间的悸动,不由伸手抚了抚心口的位置,眼波流转间,眸色微微柔和。
辰砂皱了皱眉,担忧道,“宫主可是身体不适?可是内伤未愈?”
古登看了看宫主的神色,难得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在他身边侍奉那么久,他家宫主在想什么,他简直了若指掌,恩,都要归功于玄武大陆那位伟大的女人。
楼琰冥摆了摆手,“无碍。”他是因为上次助她收复三味真火时受了些伤,但早已无碍,辰砂的担心实属是多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