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吴金生听到苏友道的这句话,面色有些难堪,赶忙说道,兄弟你想多了,我没别的意思。
苏友道咧嘴一笑,问,我说啥了?我啥也没说。然后独自又点了一支烟,悠哉悠哉地吸了起来。
吴金生拨通了行政办公室的电话,老秦,中午安排客饭,嗯,机电矿长必须到,其他人你看着办,凑够一桌,对,马上过去。
放下电话,吴金生收拾好桌子上的东西,站起身对苏友道说,走吧,先吃饭,边吃边聊。
吴哥,咱吃饭喝酒不着急,有些事在酒桌上不能说。苏友道坐着没动,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地说,你在这黑石山上,说是矿长,以我看和从前的寨主没啥区别,一手遮天哩!我为啥这么说?因为你既是明白人,又是有情有义的人。这次出去,老爷子还问起你,我可没少给你说好话,说你干得好,前途光明,老爷子听了挺高兴,还说让我多跟你学着点。
吴金生说道,既是家里人,这话就见外了。家里修坟这档子事,小领导不便出面,你是老领导的义子,你带头做,也无可厚非。老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这样,你说个数,一周内我把钱给你弄过去。
苏友道哈哈笑道,就知道你是个爽快人。这个先不说了,还有个事,上次你给我办的那些炸药,一共多少,你给我个话,我给你现货。
吴金生心想,这个苏友道,又跟我玩这套,那批炸药雷管,价值多少不用说,可冒了多大的风险,想必他也知道,今天偏偏要把修祖坟和这件事一起说,其目的,不就是不想给钱嘛!傻子也能看得出来。
吴金生沉默了片刻,心里有些不痛快,看了看表,道,行了行了,这事回头再说,先吃饭!
苏友道摆摆手,吃饭不急,事还没说完哩。修坟是一件事,炸药是一件事,还有一个,尾矿库这块,你这个股份究竟要还是不要?你要,咱一起弄,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年底你拿钱,啥事跟你没有。你不弄,我找别人,你这边啥要求啥想法,给兄弟个话,我也好跟别人交待。这是当下着急的,另外,听说矿上为了提高铁精粉的产量和品位,好多品位低点的原矿也都倒进了渣场?吴哥,这一块你就没想过,有干头!
吴金生闷头坐在椅子上,心想,老道啊老道,从你一进来,你说你就一直这个那个的,哪一个都是为了你自己,我吴金生在两千多人的矿上说一不二,到了你这却成了三孙子了!就算是我在你手里有些把柄,可好多好处也不是我自己独吞的,他高正军父子也不是没拿过!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我要是逆来顺受,过于听话,我这颗脑袋以后在你跟前岂不是连球也不如了?
想到这里,吴金生挺了挺腰板,说道,老道,有些话有些事,咱适可为止,不能太高调,老爷子也好,小领导也好,他们肯定也不希望出事,真出了事,对谁也不好,对不对?话要一句一句地说,事要一件一件的办,在你眼里我是寨主,可原来的那种寨主做事想咋做咋做,因为没有党纪国法管着他!要想走得远,还得一步一个脚印。这话,我就是见到老领导小领导,也敢说。
你看你看你看!苏友道大嘴一咧,说道,你又说这些官话,兄弟知道,你是党员,是国家干部,我这不是也着急么!你又跟兄弟急眼,啥意思嘛!刚说老爷子修坟,你不是答应的挺好?那可是花钱的事,你倒痛快,后来我说的几件,都是咱赚钱的事?你倒着急起来了,你咋想的么?兄弟啥人你清楚,我吃肉,你有肉吃,我喝汤,你有汤喝,我要是没得吃了,到那会儿,也就管不了你了,是不是这个理,这算不算义气?
这话说的,听起来情深意切,往深了想,却有另一种含义,意思就是,我吃香喝辣的,也不会亏待你,我要是没了出路,或者出了事,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也不会让你逍遥自在。吴金生知道,苏友道又开始耍无赖了,他暗暗咬了咬牙,这话说的,我是那种人?我的意思是,别看我在这矿上是个人物,也不能想干啥就干啥,也得把握好分寸。
苏友道点燃了第三支烟,平静地说道,吴哥呀,这是饭碗子,要是在外边没得吃,吃不好,那我还不如回去。
他所说的“回去”,就是监狱。这是苏友道的杀手锏,做了七八年大牢,倒成了他到处办事的筹码和资本了。
吴金生也点了支烟,有些无奈地说道,好好好,还是那句话,这些事一件件的来行不?
太行了!苏友道哈哈干笑了两声,你是我的亲哥哩!走,兄弟今天好好陪你喝几杯!哎,有娘们儿没有,找几个助助兴,咋说?
吴金生瞪了他一眼,答道,你以为这是歌舞厅唻?
苏友道拍着吴金生的肩膀,笑道,行啦,跟你说笑哩,到你的地盘,你说了算,行不?
吴金生没理他,拨了个电话号码,不一会儿,办公室的秦主任推门进来了,吴金生道,老秦,你把客人带到餐厅,我把手底下的事处理好,就过去。
秦主任应了,对苏友道笑了笑,请跟我来。
苏友道也笑了笑,跟着秦主任出了屋,心想,这个老狐狸,果真狡猾,不和我一块走,是怕人说闲话哩。
吴金生在办公室又坐了一会,估摸着老秦他们差不多到食堂了,才起身披了件呢子大衣,去了后餐厅。
刚斟满酒,吕明穿着工作服风风火火推门进来,说道,哎呀吴矿,不好意思,来晚了。
吴金生微微一怔,心中暗道他怎么来了?心里这样想,脸上却堆着笑容,老吕!快来快来,就等你们哩!
中午的这顿饭,吴金生虽然在表面上没有透露出不快,但因为吕明的出现,这顿饭便成了纯粹的工作餐。
吕明也暗自纳闷,吴金生叫我参加这个饭局究竟是啥意思?哼哼啊啊的喝几杯酒,啥事也没提,难道就为了让我见见这个苏友道?绝对不是,从吴金生和苏友道的言谈中,能感觉到,我其实是他俩之间的一道障碍。或者是,他们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这个副矿长办?也不对,这些年吴金生做事,只要涉及到我负责的范围,他从来都是绕着弯办,从来没有直接商量过……他看了看身边的秦主任,秦主任也看了眼他,举起杯说,吕矿,你茶我酒,我敬你!我这块,有啥做的不好的,你多担待。
这一下,他突然明白了,今天这个饭局,是行政办的刘彩凤故意捣的鬼!吕明苦笑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被这个女人耍了。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对于吴金生来讲,吕明赴宴,他早就想到是刘彩凤有意给他添堵。暗自骂,这个死女人,真能耍性子!
苏友道倒是很殷勤,频频向吕明举杯,尽管吕明喝的是茶水,他都笑着接纳,对于他来讲,无论吴金生还是吕明,这些人都不是一般人,谁知道哪尊佛今后坐了主位?
从苏友道的举手投足中,吕明已经看出来,他根本不是吴金生所说的什么公司的经理,说话扯着嗓子,喝酒撸着袖子,吃菜吧嗒着嘴。不过有一点,这个看似粗鄙不堪的人,整个酒局下来,在毛毛糙糙的言语中,你却听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这是个混子,而且是一个社会经验极其丰富的混子。
想到此,吕明起了身,对吴金生说,你们聊着,我得上采场。吴金生巴不得他赶紧走,笑着说,老吕你辛苦,要不开我的车去?吕明摆摆手,不用不用,吃了这么多,正好溜达溜达消消食。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还刮起了风。
吕明回到办公室,抓起电话打到行政办,秦主任问,吕矿有啥指示?吕明道,啊,我这里有个东西需要送到打字室去,让彩凤过来取一下。
不一会儿,刘彩凤提着一壶热水走进来,面色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吕矿您找我,顺便给您捎了壶水。
吕明笑了笑,道,小刘,实话跟我说,中午这个客饭是咋回事?
刘彩凤一下脸红了,说,我,我,唉,直说了吧,您中午见到那个叫苏友道的人了吧?
吕明点点头,对呀,见到了,吴矿说他是什么公司的经理。
狗屁!刘彩凤轻声骂道,就是西土镇上的一个流氓地痞!
吕明淡淡一笑,反问道,那跟我有啥关系,你为啥要骗我去吃客饭啊?
刘彩凤看了看窗外,低声说道,怎么没关系了?小孙就是这个人打的!而且,而且吕矿长,有几句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吕明知道,接下来她要说的,便是吴金生怎么会和苏友道在一起的这件事了,他看了刘彩凤一眼,低下头没有说话。
刘彩凤张了张嘴,说道,算了,不说了,说了也没用。
刘彩凤走了之后,吕明独自坐了一会儿,裹了件半大棉衣,向矿保卫科走去。
保卫科科长郑文贤刚吃过午饭,正在喝茶,见吕明来了,道,我说怎么突然变天了,原来是有大人物要来。
吕明笑骂道,这就是你的欢迎词?
郑文贤从茶几上拿了杯,还特意用开水烫了,又从铁皮柜中拿出一盒茶,说道,用这个欢迎行不?没拆盒的龙井,这可是我去杭州西湖边的老龙井旁买回来的,还没开包哩!
吕明道,咋,我来替你开包?
郑文贤指了指吕明,你们这些知识分子,表面上文质彬彬的,其实比大老粗还流氓。
吕明挥了挥手,不说这不说这,我找你有事。
郑文贤将茶放到茶几上,说道,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是审别人的,你咋倒审起我来了?行,看在你曾经让我抄过作业的面子上,想问啥,问吧。
吕明了往郑文贤身边凑了凑,问,我跟你打听个人。
郑文贤回道,别违反组织纪律就行。
吕明摇摇头说道,那不会,也许你还不认识哩!苏友道这个人,你知道不?
郑文贤眼一亮,抬头看着吕明,你咋问起他来了?
吕明道,这个你先别管,就说你了解不?
郑文贤点点头,当然了解,外号叫老道,八三年严打差点就挨了枪子的主,判了十二年,好像,按理说刑期还没满。
不不不,这人现在就在外面。吕明打断了郑文贤的话。
你听我说,他肯定在外面!郑文贤说道,严打那批人,只要没死的,基本上就没有坐满的,这几年,差不多都放出来了。
吕明两只手搓了搓,又问,你知道技术科的孙爱国不?
郑文贤点点头,知道,不是你手下的吗?咱矿上的名人呐,敢跟吴矿长正面交锋,好家伙,那天把我都惊着了。
不是说这个,你听我说,孙爱国在镇上被打了,就前几天,打人的就是这个苏友道!
郑文贤看着吕明,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老吕,我跟你说,小孙是你的部下我知道,换个别人欺负了他,我肯定能帮上忙,可要是老道干的,这事你管不了,我也管不了,而且你要是见到小孙,也跟他说一声,只能忍。
吕明眨了眨眼,点了点头,说,我记住了,不过,我还是想了解一下这个苏友道,究竟是个啥来历,老郑你了解不?
郑文贤点点头,当然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