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的少女,或许已经不能叫做少女了,自从来到这个异国他乡,已经过了三年多的时间,也从当初孱弱的少女成为美丽动人的女性,但随着成长而逝去的东西也很多,即是人事物的改变,其中最明显的是一直陪伴她,那名医生的离去。
而离去的原因却又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即使是现在她也不敢完全接受,希望将那当作幻觉,但是过了几天医生确实是不打算回来了,她终于清清楚楚地确定了。
医生走了,跟一只天鹅私奔了。
她也能够确定,在那一天她所见到的绝非是幻觉或是梦境之类的事物。
在一年多前的天鹅节后,医生又消失了一阵子,然后狼狈地回到宅院,可是疲惫的表情却是带上一丝欢喜,也许是碰上了甚么好事,但可惜的是一切都淹没在那温柔却不透明的笑容之中。
在那之后医生更加勤快地埋首于书堆之中,金发的少女才渐渐意识到,温柔如同银河,看似美丽灿烂却在两人之间隔起无法越过的藩篱,秘密无法共享,话语无法相交,在同一个宅院之中,却过着如平行线般的生活。
‘我要离开这里,也不一定会回来,你有甚么安排吗?’
十分唐突地,医生做了这样的宣言,就算一如往常地轻声细语,也让金发的女性如面临怒雷狂涛般,差点无法站立。
‘医生要做甚么?如果是出远门我可以帮你看家。’
源自故乡的腔调内藏颤抖,她几乎是用尽全身上下的力量去才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恩,该怎么说呢,总之是一件十分复杂的事,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连这个国家也不会回来吧。’
‘这样吧,我先帮你准备一些物品和资料,到时候看你是要留下来还是要回国去都没有关系。’
轻描淡写地说着,但在金发女性的心中却不啻起了万丈波澜,发觉不知何时一切已经成为定局,而自身却连插嘴的余地也没有,心中寄托的日常犹如一面脆弱的玻璃,因为淘气孩童的无心之过便要碎落满地。
这件事让她退出了天鹅节的表演,但却也碰巧见到了那一幕,不该由人眼所见的景象。
在上一次的天鹅节,在他一生第一次做出抉择之时,上天下起了暴雨,非常不给情面地在他脸上打了个巴掌,但却也在天鹅少女挺身而出拯救他之时,法外开恩似地停止了。
或许只有做出抉择,上天才会给人试炼,通过试炼才会获得奖励,面对这一套过度人性化的天条,地上的人们只能将自身所想的一切实行,将真实的自身奉献给上天评量,图求在逆流之中找寻可能性。
如今第一道的试炼已经过了,就在这黑色的月夜之中,白色的天鹅降临于水面,紧接着,一道纯白的人影直接扑入他的怀中。
‘等了好久,好久。’忽然扑向他的怀中的天鹅少女正在啜泣着,短短一年的时间,却因为有了期待,在心情的打磨下,每一天都是那样的长久。
待日如秋长,缓夜若冬行,连秒与分的概念都与天长地久彼此混淆,好不容易期待春花开,好不容易等到夏蝉齐鸣,再一次的相会不知道在天鹅少女因为情感的发酵而改变的心中经过了多少时间。
‘好了,不要着急,资料我是带来了,但是需要的东西却还是要去找。’
他拿出了一叠照片‘在我父亲的资料之中,解除这个咒语需要一种特别的草,但是这种草却只有在这个湖泊才有,我们必须去一趟。’
天鹅少女看着照片‘我知道这个地方,那是旅程的最西之处,我的故乡。’
他点点头‘我会算好星象,先在那里等你,这一次一定要结束你的诅咒。’
两人愉快地谈论着,甚至想像半年后那样的未来,似乎一切已经唾手可得,但却未注意,树林的阴影角落,因为在意他的行动,默默跟来,见到一切的金发女性。
跨过海洋,越过山脉,在过去被人们认为遥远的距离,如今也化作短暂的旅程,追着太阳的男人曾被人耻笑,但到了今日,大地上的人们却将太阳的步伐镌刻在钟表之上,还卯足了全力不肯被追上。
只有他能够拥有悠闲的步伐漫步于世,在这寒冬之日,于这北地,等待降雪以外,白色的落体。
东西向的候鸟,何种程度的孤独象征,要在这极冬之夜降临冰湖,景象多让人不忍。
然而白鸟会降下,天鹅少女会到来,因为他已经依约定到来了。
看着湖畔的植物,已经渐渐发黄的芦草,据说曾用来破解有关天鹅的诅咒,在今日,受尽千年孤独的灵魂将会被解放,一名无辜的少女将会被救赎。
白色的影子降落于湖面,他走向前去张开双臂迎接天鹅少女的到来。
理所当然地彼此拥抱,两人相视一笑,他牵着天鹅少女的手,指向一片泛黄的芦草‘将芦草编成环,就能够解开诅咒。’
天鹅少女兴奋地点点头,伸手向那片芦草丛而去,却无法向前。
雪夜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青色的人影忽然挡在两人的面前,身穿青色的甲胄,像极了中古世纪城堡中的装饰品,但手上却拿着危险的武器,一支长矛,一把剑。
他不解地抬起头来,只见青色的人影指着身后,与荒郊相接邻的湖畔旁,不知何时出现了茂密的森林。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照青色人影的意思是好是坏,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青色的人影不会让他们采任何一株的芦草,而清晨的脚步依旧在逐渐接近。
他下定决心,牵着天鹅少女的手,跑向森林。
森林之中十分明亮,那无疑是太阳的恩惠。
更神奇的是,天鹅少女的诅咒似乎解开了,不仅可以毫无忌惮地离开流浪之地,也不在阳光下化作天鹅。
就在两人满脸吃惊之时,一名白发的老人走了过来。
手持奇特的木制拐杖,身穿特异的绿色长袍,与时代格格不入的装扮,正如同童话中的魔法师。
‘我已等待你们许久,久到身上满是青苔。’白发老人说道,他警戒地着看着白发老人,但对方不为所动,隐藏在老态之下,两颗鲜绿而睿智眼珠看着他‘不要害怕,弱小而谨慎的孩子,我只是想帮你们。’
‘你要帮我们甚么?’他开口询问,老人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烂牙‘避免你们做错事,首先先把你口袋的芦草丢掉,那会害了这个女孩。’
老人一眼就看出冲进森林之时,他随手拔了些许芦草。
不等他发问,老人便开始说明‘芦草的法环能够破坏诅咒,固然是好事,可惜时间过得太久,诅咒与神恩已经融为一体,女孩一但脱离诅咒同时也会失去神恩。’
‘被忘却的时间将涌入弱小的身躯,在下一刻归于尘土。’
听到这里两人面面相觑,白发老人继续说道‘由于遥远的盟约,故友的嘱托,我有义务要帮这个孩子脱离错误的命运。’
‘老先生,你究竟是谁?’天鹅少女发问了,白发老人笑了起来‘我是谁?我是贤者的友人,你仇敌的导师,为了故友的亏欠来这里替他赎罪的愚人。’
‘总之那芦草还是别指望了,不过如果你们信得过我这可疑的老人就听我一言。’老人说着将手杖指向森林深处。
‘咒语随星象生,心灵同人事变,若惧苍海桑田,当往长生之国,穿过羊肠小径,路经黑暗险道,横渡小流而去,见草原正苍苍,玻璃墙水晶塔,珠宝阁黄金城,妖精欢舞喜庆,众神常开酒宴,此绝世遗尘处,飘渺理想之乡。’
说着老人不知何时消失了,但声音仍在回荡‘孩子们,到了众神的乐园就吃下苹果,能得青春年华不患病,如果有一日途经森林,也得记着黑暗中的女人不可信任,务必远离阿。’
白发老人完全消失了踪影,徒留两人在原地,看着森林的那一边,明明光明却也幽暗异常,是否可前往那未知之地呢?他们告诉自己,没有选择了。
两旁的树林翠绿无比,连泛黄的枝叶也未能寻得,可不知为何,地面上却多的是枯黄的落叶。
于陌生的森林之中不断踩着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令人精神紧张,若非有人指引,若非有人相伴,只怕此刻已经有逃离的念头,但愿远走他乡不再接近。
可是两人如今已经无法选择,如果白发老人所言为真,那使用芦草编成的环来解除诅咒,不如简单的寻找杀害神灵的咒术,这种安乐死的作法是愚蠢的,除非这个生命自认为拖累身边的人而主动要求,否则在他的道德观中不应行使如此行为。
如果真要牺牲一个生命,当有被拯救的存在,显而易见,身旁的少女并没有那样的条件。
‘医生,那老爷爷说的是真的吗?总觉得四周越来越阴暗了。’纯白的少女说着,他也感觉到附近渐渐阴暗,树木越来越高,阳光能够露脸的缝隙越来越少,这个地方带给人不想前进的压力。
‘不要怕,跟着我慢慢走就对了,现在如果打退堂鼓就甚么都做不成了。’面对未知的压力是恐惧,抗拒恐惧的力量是勇气,正因为身边的人胆怯了,他才决定更加深入其中。
在这条小路的尽头,有刺眼而明亮的光芒,路分成了两条,一边是明亮的小路,应是通往森林,另一边则是黑暗而狭隘的洞窟,内部的地势似乎往地底而去,没有任何一点光亮,只有令人怯懦的无助感盘踞其中。
‘黑暗的险道?走吧,把手给我。’他伸出手来,少女也将手搭了上去,缓缓走入无边的黑暗。
似乎在某些国家也有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通道,让人体会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的过程,据说能够在黑暗之中反省自身的所作所为,有如放大版的‘真理之口’。
但在这个狭窄的黑色险道之中,光是要踩稳脚步已属困难,没有时间去省思自身的行为,每一脚步都必须步步为营,他在前方作为向导,牵着少女的纤手往黑暗之中前进。
究竟过了多久,一天,还是一年,黑暗中一切似乎都不存在,连对步伐的自信都隐隐丧失,无法确认任何事物的险道之中,只有那只微温的手还提醒着他的责任,务必要引领对方,寻找出路,就在此时,前方隐隐出现蓝色的光芒,两旁的地道有着奇特的光点。
蓝色的萤光蕈类布满通道的两旁,此时能发现险道的墙壁都是由树根所构成,前方的泥土也渐渐潮湿,他们知道出口就要到了。
走出地道,听见微弱的水声,小溪的另一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原的尽头似乎有着人造建筑耸立于地平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