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7月12日 晴
辟谣
上午的政治课--革命军人应带头做坚定的“无神论者”,由彭副教导员亲自授课。
这堂课算是针对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特别准备的。
前晚,二连第三班大门岗的哨兵说,他亲眼看见竹林边的围墙上,有个穿白色衣服的人,在那里飘飘忽忽、走来走去。
昨天,这件事在二连的兵与兵之间,首先开始说起、传开了,都讲得有鼻子、有眼睛,越传越邪乎。
最开始说的是,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人,在围墙上走动。后来,变成了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站立在围墙上跳舞。还有更玄乎的说法,说是竹林那块地,据当地老百姓讲,以前是大片的坟墓,孤魂野鬼一大堆,连队的谁、谁、谁晚上捡肥,还亲眼看到有鬼火一闪一闪的。
谣言传来传去,传到了彭副教导员的耳朵里。
他听说营区有“女鬼入侵”这等荒唐事,立即吹哨召集干部和党员开会,讨论问题怎么解决?
散会的时候,彭副教导员明确指定干部和党员站岗,从晚上九点开始排岗,巡逻围墙至大门岗一线。
夜里我站第四岗,提着长长的锹棍,聚精会神盯着围墙一个半小时,除了看见墙边上窜下跳的大老鼠,什么也没有发现。
今天一早,彭副教导员听完我们的汇报,总结出了五个字:“自已吓自己。”
彭副教导员利用这次契机,精心准备了这堂既生动又理论性很强的政治教育课。
核心观点:革命军人不仅要带头不信谣、不传谣,而且更应该用实际行动戳穿谣言,当一个明白人。
上完课,叶庆在回房间讨论的路上问我:“老梁,你怕不怕鬼?我们汕尾那边,好多人都信的。鬼魂这个东西,还是有依据的。”
我对叶庆说:“你白上课了,我们都是‘无神论者’,那里会有鬼。等会讨论的时候,你别扯远了。”
他笑着说:“我知道的,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一件无中生有、不能确定的事情,传的人多了,就会变得跟真的一样,军人自身应该具备基本的明辨是非的能力。
古书上说“流言止于智者”,军人,就应该是个智者。
2002年7月15日 晴
CD机引起的
今天的连值日是陈德明。
午休的时候,他估计干部和战友们都睡了,反正也没人看见,跑到房间里拿出CD机边值日边听歌。
偏偏不凑巧,彭副教导员中午去上厕所,陈德明戴着耳机,没有听到彭副教导员下楼的声音,不幸被逮了个正着。
连值日做着与本职岗位不相干的工作,CD机当场被领导收缴。
彭副教导员从房间里叫起我,当面批评教育我没有严格管理好连队的留守班人员。
他上完厕所回来了,看到我俩像“傻鸟”一样的,站在连值日台前一动不动。他停顿了一会,上楼前对我和陈德明说:“CD机,我暂时代为保管,看你今天连值日的表现,酌情再还给你。”
我俩对他充满了感激,敬礼之后又目送彭副教导员上楼而去。
CD机,可是个贵重物品,买一部新机,要大几百块钱,我记得一连只有陈陆生有。
我对陈德明说:“没关系的,既然彭副教导员说了看表现,那就做点具体的事情,让他满意。”
陈德明赞成我的说法。
在连队里,只要连值日想干活、肯干活,他可以从早上接班,一直干到晚上夜班的人来接岗为止。
楼梯的扶手,平时一周用湿抹布擦两次的,这次用地板刷来,从三楼一直刷到一楼;一楼的走廊,红色的地板砖洒上水,半袋洗衣粉倒上去,使劲刷、使劲洗;连值日台、整容镜,平时容易忽视的角角落落,这回彻底清洗,不留任何死角。
晚饭之前,彭副教导员把CD机给我,让我转交给陈德明。
这充分说明,领导认可了陈德明连值日工作的成绩,他给所有的连值日人员,做出了标准。
营直楼梯扶手上面,涂的大红油漆,被刷的颜色都变淡了;整容镜,亮晶晶的,人往那一站,脸上别说是青春痘,连毛孔也看得清清楚楚。
下午,到菜地搞生产,营直、二连、三连的人起哄说:“今天你们一连的陈德明当个连值日,干活好像打了兴奋剂一样。下次轮到我们连值日的时候,信不信给连队前面的水泥地,整个刷它一遍!”
“整个刷一遍”时间也是不够的,他们这是纯属“抬杠”,我们才不信呢!
晚上看完新闻联播,一连灯光球场集合,进行篮球比赛。
营直、一连由副教导员带队;二连、三连由周赛杰带队。
一场球赛四十分钟,除了中场休息五分钟和喝水方便外,换人都不暂停的。
男人之间硬拼体力,雄性荷尔蒙激情相撞、身体热血对抗,搞得个个伤痕累累。
战友之间的篮球赛,球技是一方面,球场上能撞、会顶、够硬是另外一方面,缺一不可。
打完篮球,我们坐在草皮上休息,彭副教导员扭过头来问副指:“爱河,你们家虎子,来看你这个爸爸没有?”
副指说:“来了,他妈妈前天来的,住在家属房呢!”
彭副教导员关心地说:“多抽点时间陪陪她俩,晚上有你的岗,我来顶班。”
副指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领导,那怎么能行呢?我我……”
彭副教导员站起来身说:“我什么我呀?爱河,就这么定了,你服从命令。”
部队里就这点好,但凡上级下达的命令或是指示遭遇到阻力时,一句“服从命令”,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彭副教导员用眼睛,扫了扫我们坐下休息的人,他的目光落在陈德明的身上没有移开,他说:“年轻人,干就干好,玩就玩好。当兵的人,没有那么多的狗屁道道,工作上我是你们的上级,生活中咱们都是亲兄弟。”
副指不失时机地说:“说得好,大家鼓掌。”
彭副教导员瞪了副指一眼,笑着说:“少拍马屁。”
掌声、笑声纷纷响起来了。
2002年7月18日 阴
作家副指
虎子,副指的儿子。
这是他第一次从湖南老家来部队探亲,看望他的爸爸。
人如其名,小孩子长得虎头虎脑,逢人便叫“叔叔”。不管谁抱抱,他都不拒绝,和谁都亲近。
嫂子说,虎子在家吵着要来营区找爸爸。
我知道吃完中饭的这个时间点,副指肯定在房间里忙于文学创作。我便朝虎子拍了拍手说:“虎子,过来,叔叔带你去找爸爸。”
他太小了,跑起来一颠一颠、左右摇晃,上楼时我要抱他,谁知道他还挺犟,偏要自己走。我牵着他的小手,一步一步来到了三楼副指的房间门口。
敲门得到允许,进了房间看见副指正在“伏案疾书”。
虎子喊了声:“爸爸。”
副指从椅子上迅速弹起来说:“唉呀!我的虎子来了。”
他弯下腰,深情地用胳膊抱起虎子,拿嘴轻轻地在他的小脸蛋上摩挲了起来。
我望了一眼副指桌上的草稿纸,铅笔写的标题:父亲。
“父亲粗糙的手,有力地握紧这把跟了他,将近三十年的锄头……”
我明白了,他正在创作一篇叫做《父亲》的文章。
看我傻愣愣站在那里,副指对我说:“如斌,来、来、来,你坐我床上。我计划将我以前投稿刊出的作品,汇编成一本书,你看我本子上记录的篇名,大大小小的已经发表了近百篇。这些文字,是我十几年在部队训练和生活的感悟,都是我宝贵的精神财富。刘禹锡在《陋室铭》里面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你们的副指,可能会从这个‘陋室’冲出去,既当仙,又当龙。”
他说完,又换上另外一只胳膊抱住虎子,慷慨激昂地说:“如斌,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得有一个梦想,有了梦想,你才会看到希望。我不可能成为中国的路遥、法国的雨果、俄罗斯的托尔斯泰,我甚至连一个小作家也称不上,我只是纯粹的追求我的梦想。放心吧!你退伍的时候,副指保证送一本我的全集给你。”
我当即表示感谢,从副指怀中接过虎子,笑咪咪地对他说:“虎子,来跟叔叔下去买冰激凌吃,等你爸爸把工作忙完了,再来陪你好不好?”
虎子点点头,表示同意了。这小不点儿,挺懂事的。
我怕虎子下楼摔跤,紧紧地用胳膊抱住他。
这一刻,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他同样也有一把跟随了他,将近二十年的锄头......
小时候的我,长得胖胖墩墩的,经常懒得走路。出门总是百般耍赖央求着父亲,必须背着我才行。我趴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抚摸着他下巴上扎人的胡须,拧住他的两只耳朵,随心所欲地“驾驶”着他,开往我想要到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