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走了吗?”电话里祖父的声音很是焦急,而此刻我的手脚更是无处安放。依靠脑袋和肩膀的夹持,勉强控制手机不摔在地上,双手提着四个包裹,正要往楼下赶。
“爷爷,这就走啊,我让小刘和你说吧,我没手了!”刘一抽走手机,赶紧给我拉开门。她怯生生的躲在门后,就像楼道里藏着一个吃人的妖魔。
当我下到院子里,发现正名嘴里叼着烟,头发剪成了毛寸,穿着黑色的夹克和褐色的休闲裤,脚上的皮鞋还有点泥渍,正在匆忙的收拾后备箱。虽然工作后看起来端庄许多,但如此的不够职业还是令我不禁有点不高兴。早就安排好的事,为何到了眼前还是一副手忙脚乱的情景?按照我在公司的要求,如果现在接的是客户或者领导,车厢内的一切卫生必须在前一天收拾干净,与客人无关的物品一概不许出现。毕竟气候这东西难以掌握,天气预报比股票的预测强不了多少,车体外观可以不要求的那么苛刻。
但是,从正名把车停到院子里到我下楼的这二十分钟,居然还没收拾完,我就不能说的更多了。尤其后备箱这样体现细节的地方,尤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对。只能说,小地方还是见识浅。“正名,这些都是往后备箱放的,你塞进去就行,我还得上去接你姐,你就不用上来了。”
正名回头看了一眼,差点把嘴里的烟都惊掉了。“就这么多东西?好家伙,搬家呢!”
“一包是孩子的,一包是你姐的,还有一包是妈的,剩下的,是你姐买给你和爸爸的礼物。”撂下四个包的我感受到了孙悟空逃离五指山的快乐。
回到楼上,岳母已经穿戴齐整,怀里抱着莲芯还在做最后的指点。莲芯又在睡,把耳朵贴近似乎还能听到她的鼾声。身体完全淹没在祖父为她买来的斗篷里,斗篷一体通红,用今年新打下来的棉花填充,外面用江南的锦缎封包。远远望去,莲芯赫然成了一个巨大的红包!
而刘一此时也不遑多让,穿的是里三层外三层,看上去更像是一颗饱满的热气球,只能从帽檐和围巾的缝隙里看到一对眼珠。手里的棉手套和脚下的棉鞋全副武装,确保没有风没有可趁之隙。“把爷爷给的老虎拿上。”连她发出的声音也像是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打出的子弹,只有打在身上才知道疼。
我从茶几上左手拿起那对黎侯虎,右手赶紧去搀扶连腿也迈不开的刘一。这对黎侯虎是前几日趁着父亲到长治市黎城县出差,祖父特意叮嘱父亲买回来的。这东西据说讲究颇多,布料主要选取红、黄两种颜色,代表了喜庆、吉祥的祝福;虎身和花纹所有的布料精剪细裁,代表了虎虎生威的精神劲儿;在虎身内填充严严实实的木屑使之成形,代表了老虎的王者气度;用蓝缎缝制老虎的眉眼,代表着老虎的威严;虎体纹饰有“三、六、九”之分,代表了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美好意愿。听说还有人为此写了一首诗,曰:目光射日斑尾摇,逞世杨风步若猫。不住深山蹲炕角,宁家护院驱魅魈。
在和平,“虎”和“福”谐音。所以,如果有小孩满月,孩子的祖父就会送上一只虎;亲友在探望新生儿时,也会送一只布老虎,祝福孩子茁壮成长,幸福绵长。而且这对老虎拿来的当天,祖父还特意打电话提醒,一定要放在孩子的枕头边上。“爷爷打电话说啥了?”
“没啥,就是让回去的路上慢点,到了以后给他回电话,让每天给传一张孩子的照片。孩子都满月了,基本短期不会有大的变化,你家人真是麻烦。”
刘一下楼的动作单拎出来看,谨慎的就像是走在华山绝壁上。可她用着极大的力气与衣服抗争,每一次挪步能几乎要把裤裆撕裂。要不是她产后胖了三十斤,再加上这一身的包裹,我早就背起她下楼去了。
当我终于将她塞进副驾驶之后,岳母和莲芯也安稳的坐在后排,刘一迫不及待的让正名关好了门和窗,这才拿下了围巾和帽子,她的头发早就黏成一团。我自然明白她此时是多么痛苦,因为岳母要求她六十天之内不许洗头,每天只能靠买来的一把桃木梳清理。而且每次给她梳完头,梳子就像打了一层蜡,我还得拿刷子清理缝隙。
我还曾建议刘一,干脆,“三千烦恼一剪了之”。又遭到岳母的强烈训斥,说头发剪短脖子更容易受风,一不留神还会导致口眼歪斜。也幸亏现在条件好了,不然我还担心刘一头上生了虱子跳到莲芯身上去。
正名发动了车正要走,突然刘一摇下了玻璃,风顺着缺口轻轻吹动了她的鬓角,而岳母在车后随即别过脸去,权当是眼不见心不烦。“老公,你记得每天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啊,不然我会多心的。”
“知道了,万一要是忘了,记住,‘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不行!你要是敢忘了,我就不回来了!”刘一眼里的火都快能当暖气烧了。
“知道了,快摇上玻璃,别吹着孩子了。”
“你就知道你家孩,一点也不关心孩子她妈!”刘一愤怒的关好玻璃,而流窜进去的冷空气也不消停,在玻璃上凝结成了一层薄雾。
我向他们四人挥挥手,看着他们彻底在院子大门处消失,这才返回楼上。也许是因为人去楼空,感官此刻才变得冷静,空气中弥漫着莲芯的屎尿和奶粉混合的味道,也似乎充满了被褥掩盖之下,细菌长期发酵的酸腐。一扇一扇,我把所有的窗户开到最大,让寒流将这一屋子的沉默打破,冻死过往才能迎接新生。
手机又不安分的震动起来,自从有了莲芯,我就没开过声音。“怎么了?”
“你没收拾家吧?”
“刚开了窗户,正准备晒被子,怎么了?”
“我妈说了,亲人离家,三日无瑕。你啥也别收拾,地也别扫,要是能行的话就在沙发上委屈两天,三天后再收拾。不行的话,回你妈那里住两天。尤其我妈那个屋子,你别进去啊。”
刚放下刘一的电话,母亲就像拿着挂号一样及时赶到。“孩子回去了吧,你一个人在家?好好休息,要不来妈妈这住两天吧?”
“没事,我一个人挺好。您要是需要我帮着照顾您就说,我过去也行。”
“妈妈哪还用你照顾,要你爸干啥?妈跟你说点私密的话,你别不爱听。你们也都是成年人了,思想也比较开放,妈妈就不绕弯子了。你不想来我这也行,但是小刘不在家,你可别招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上门啊。虽然你们年轻人血气方刚,该忍还得忍忍啊。”
幸好隔着电话,不然我这涉世未深的脸皮怕是真的要在母亲面前见红了。我确实也听说过,有人说这媳妇回门一来是为了换换环境,保证母子干净卫生,健康成长。二来也是担心经过长达一年的孕期之后,成年男子耐不住内心的挑拨,做出一些过于激动的行为。虽然当初妇科只是一带而过,但是老师饶有意味的强调过,在恶露未排尽之前,坚决不能同房,不然可能会对女性造成难以预估的后遗症。
可是这样的提醒从母亲的嘴里说出来,就好象是在说我这么大的人还担心大小便失禁睡前记得穿尿不湿一样,把我给臊的啊!“妈,您这说什么呢!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自己不清楚吗?再说了,你儿子是那在外面沾花惹草的人吗?”
“男人有几个好东西?诱惑接触的多了,难免会犯错。要是像以前一样你天天在学校,妈才不操这份心。但你现在毕竟是在社会上闯荡,社会上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和平这个地方,名字起的好听,实际上一点也不太平。前几天你爸公安局的朋友来家里做客,说是和平刚刚又抓了一批制毒、贩毒的,这几天正忙着向公安部申请嘉奖。我跟你说啊,男人有时候犯点错误,也能理解。但是,有些错误不能犯。一旦沾上什么病,全家跟着你遭殃,你听清楚没有!”
“行啦!行啦!给你儿子留点脸行不行?那我过去你那住两天,让您和我爸严密监控起来总行了吧?要不干脆你跟我爸说一声,让我爸给我安排上几天夜班,我天天在单位住也行。又能挣钱,您也不用操心我乱跑。”
“你别说,我还真没想到。那你等会儿啊,我问问你爸,看行不行,先挂了。到了饭点就过来,别没事老在外面瞎吃,这几天什么地沟油、苏丹红闹得那么凶,那么多人得癌症,也就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怕死。”
没想到我一句玩笑话,母亲竟然当真了。而且更奇葩的是,过了一会儿父亲给我发了一条信息,问我是不是想这几天值班。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很痛快的回复了一句:嗯,尽量多排几天。
然后四仰八叉的倒在沙发上,就这么睡着了。我困吗?我不知道啊。